几分钟后,布列西政府的临时总统奥斯顿在众多卫兵的护卫下,抵达了北区监狱的会客室。
“总统先生。”塞尔特同几名下属列在一旁行礼。
维拉克悠然自得地坐在沙发上,只是保持笑容,注视着奥斯顿。
奥斯顿满意地同塞尔特握手,同时拍了拍他的臂膀:“这段时间辛苦了,你们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
“没什么。”塞尔特不再能从奥斯顿的眼中看出对他的怀疑、戒备,他知道,这招成功了,他用最大的收获打消了塞尔特的一切疑虑。
“莫斯特·维拉克。”接着,奥斯顿不快不慢地走到了维拉克的面前。
“真没想到,我这样的小人物,有一天居然能够见到总统。”维拉克话里显得受宠若惊,身体却并没有任何要起身的意思。
奥斯顿也不介意这点小事,他看了眼塞尔特,自顾自地坐在了维拉克的对面:“你可不是小人物,堂堂国际平等联盟的副主席,你不也一样高高在上吗?”
维拉克心中愈发平静:“国际平等联盟里没有高低之分。”
“怎么可能没有。不论在谁看来,你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国际平等联盟成员都是完全不同的。”奥斯顿道。
“好了,有话直说吧。”维拉克懒得和奥斯顿扯些有的没的。
“国际平等联盟必败,我希望你能出面做我们政府和国际平等联盟的中间人,劝他们停止无意义的反抗。”奥斯顿愣了一下,当即直入正题,“当然,我也可以向你作出保证。国际平等联盟解散后,先前的事情都可以既往不咎。现在对布列西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恢复稳定,这样人民才能重新开始好好生活,一切欣欣向荣。”
“我拒绝。”维拉克道。
“嗯。”奥斯顿毫不意外。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劝降过无数次,要是真几句话几句保证就能让国际平等联盟解散,那布列西的局势也不会沦落至此,“可以说说你拒绝的理由吗?”
维拉克直视着奥斯顿:“因为我们终将胜利。”
“呵呵……”奥斯顿只觉得好笑,“我一直认为你们国际平等联盟是务实派,可现在看来,你们似乎只会幻想。不然,又怎么可能在被我们打得节节败退的情况下,说出你们终将胜利这种不切实际的梦话。”
“这句话也可以用在你们身上。”维拉克回击,“还沉浸在旧世界的你们,该睁开眼睛看看人类的下一步将走向哪里了。”
“走向哪里我不清楚,但决定权一定不在你们手上。”
“也不在你们手上。这不是单一的个体可以左右的事情,而是全体人类自发的选择,觉醒的少数会成为多数,觉醒的多数会战胜你们的少数。这一天不会太久,或许你我都可以在有生之年见证。”维拉克很自信,信誓旦旦,“换句话说,我们可能还不具体地清楚什么是正确的,但我们已经深刻地认识到现在这样是错误的。那么,人类能从石器时代走到今天,能征服那些曾经看似不可战胜的事物,能更客观理性地剖析自身、理解自然,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人类终会解放自己,实现真正的自由、平等、团结、美丽呢?”….会议室迎来了几秒钟的沉默。
奥斯顿忽然笑了笑,问道:“你这是在向我宣传国际平等联盟的理念吗?就像你们哄骗普通民众那样?”
“哄骗?依据是什么?”维拉克认真地询问。
“据情报来看,你们在较早之前就秘密开展了工厂试验。单是从这一行为看,你们是值得钦佩的,因为这是实实在在的摸索未来。不过……这件事是失败了吧?”奥斯顿道。
“是的,失败了。”
“这件事你们有向民众们说过吗?我的印象里是没有的,你们的话术仍然是那一套,编织一个非常美好的未来,让每一个绝望的人沦陷其中,为了这虚无缥缈的事情献出生命。”奥斯顿质问维拉克,“你们只会说好听的,却不曾揭露真相,告诉民众们,你们工作若是得到了更多的薪酬,更多的假期,那工厂就会亏损就会倒闭,最后的结是你们会失去工作,连原本的那点钱都赚不到。你们不曾告诉他们,打破平衡的代价是什么,你们又是否具备了打破平衡建立新平衡的能力。”
“你觉得这是死结。”
“它在未来相当一段时间内都是死结。你不要以为政府只会做权贵的走狗,帮着他们剥削压迫,民众们的苦难都是由我们一手造成的。不,这是全人类的问题,我们的路还很长,让所有人生活的越来越好,不是你们国际平等联盟的诉求,这也是我们想要实现的。”奥斯顿很冠冕堂皇地说道。
维拉克目光变得更柔和了一些,他看了奥斯顿良久,问了个问题:“你一定见过最奢华的东西,喝过最昂贵的酒,享受最好的服侍,住在最好的府邸。”
“这点我不否认。”奥斯顿抬头挺胸,他想表现得和维拉克一样坦荡。
“那你知道有一个职业,叫烟囱清理工吗?”维拉克接着问。
“当然。”
“冬天了,这么冷的冬天不太常见,所以只要家里安装着壁炉,都要接受烟囱清理工的检查、清理,确保烟囱没有被煤烟、飞灰堵塞。”
奥斯顿摊开手:“这有什么问题吗?不及时清理,导致通风不畅,导致火灾的可不在少数。”
“是的,清理堵塞物是件很正常的事情,烟囱清理工很有存在的必要。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烟囱清理工的数量也有限制,每条街区都有着固定的人员。一般只有清理工实在干不动了,才会找学徒慢慢顶替自己。”维拉克补充着信息。
“然后呢?”
“这样一份需要在最冷的天里,冒着危险爬到楼顶,清理最脏的黑灰的活,在穷人看来,已经是极好的工作。因为它稳定,不出意外可以干到老。”
“嗯……”奥斯顿沉吟一声,“工作总有不同,总要有人去做这份又脏又危险的工作,你觉得呢?”
“可是,穷人是烧不起煤炭的,对他们来说,对付寒冷的唯一办法就是熬。”维拉克道,“你能想象到吗?穷人烧不起煤炭,但他们争先恐后地要去做烟囱清理工,为富人们清理烟囱……你看看窗外,天空总是灰蒙蒙的,那是因为燃烧的煤产生了大量的烟雾,把天给遮起来了。很可笑,穷人非但享受不到温暖的好处,反倒还要和富人一起承担看不到蓝天的代价。”….会议室又一次迎来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比以往的都要久一点。
“你见过残疾人吗?”维拉克打破寂静。
“……当然。”奥斯顿的气势不再那么张牙舞爪。
“我指底层的残疾人。”维拉克强调。
“……你继续。”奥斯顿没有回答。
维拉克从奥斯顿回避问题的行为上得知了答桉:“底层的残疾人往往生活在黑暗与痛苦之中,他们里面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工作,也就没有经济来源,还会因为行动不便等各种困扰,被限制基础的社会交往。那么你知道,为什么我说的是,绝大多数没有工作,而不是全部吗?”
奥斯顿从维拉克接二连三的问题里少有地感觉到自己的无知,这不是他想承认、面对的事情:“这不难猜吧?又不是所有残疾人都断胳膊断腿,看不到东西,听不到声音,说不了话,总会有一些人还具备工作的能力。”
“你应该去过马戏团。”维拉克看似话锋一转。
“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奥斯顿没跟上维拉克的思维。
“近年来,世界各地好像都流行着观看‘怪胎’的风潮。所以马戏团的老板、各种演出的经理人会大范围地搜罗残疾人,聘用其中最猎奇的前去演出,来满足观众们的好奇心。”维拉克一点一点为奥斯顿铺开一个真实的世界,“我们是无法真正体会理解到,在身体残缺有问题的情况下,被当动物一样观赏是什么滋味。可这就是这些残疾者仅有的获得钱财,生存下去的机会。”
奥斯顿吞咽着口水。
“甚至……”维拉克无奈地苦笑,“甚至我和认识的残疾人聊天时,他们会很羡慕那些能出去演出赚钱的同命人,恨不得自己的身体也千奇百怪,能被观众求着观赏。他们没有想过政府的问题,没有想过人类是命运共同体,在可怜的时候只能抱怨自己还不够可怜——”
“你说的这些……”奥斯顿急不可耐地打断了维拉克的话,他怕维拉克再说下去,自己连一个字的回应都说不出来,“是存在,是我们需要改进的,那——”
“不。”很快就轮到了维拉克打断奥斯顿,“你、他,还有他们,以及绝大多数权贵,这辈子都不会注意到这些问题,也就谈不上去改进。更何况,我提的只是悲惨现状的万分之一,还有很多很多的困苦,微弱到不被人察觉,但就是实打实地存在着。”
急于重新占领上风的奥斯顿找到了维拉克话中的疏漏点:“正如你说的,悲剧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万种呈现的方式,谁也无法保证自己能感受到一切,并且把所有的问题都处理好。也还是你的原话,绝大多数权贵不会注意到,这是必然,但我想有那极少数,问题终究会越来越少。”….维拉克扬起了嘴角:“而那极少数,就是背叛了既得利益者阵营,背叛了资产阶级,背叛了你们,建立起平等会、国际平等联盟,无怨无悔地为无产阶级作斗争的人。其中,包括了和我容貌相彷,比我更算得上是年轻人的托马斯·克里斯。”
奥斯顿额头渗出汗珠。
“我并不奢望你们能真正意识到症结所在,但最起码,不要这么冠冕堂皇地粉饰自己,粉饰这个错误落后的时代。”维拉克最后没有露出嘲弄的表情,只是平和地给予建议。
“总统先生,要不要先去休息休息?”塞尔特见状,连忙给奥斯顿下台阶的机会。
“正好有些累了,走吧。”奥斯顿起身,被塞尔特送去了休息室。
目视几人离去,只留下两名狱卒监视自己,维拉克依然没有多少情绪波动。
说的总统哑口无言又怎样?
世界不会因此而改变。
这不是一场多值得喜悦歌颂的胜利。
十多分钟后,塞尔特重返会客室,由衷赞叹:“能把总统先生说到这个地步,我心里也平衡了。”
“错误的看法本就站不稳脚跟,又怎么可能胜得过真理,与我最真实的感触呢?”维拉克也站了起来,“问话都结束了吧?我该回我该待的地方了。”
“你就这么急着待在那又臭又冷的地方吗?”塞尔特压了压手,示意维拉克别急着走。
“对我而言,这里才是最肮脏恶臭的地方。”维拉克自行朝会客室外走去。
塞尔特只得吩咐狱卒:“把他单独关在一个监室里。”
“是。”
“是。”
两名狱卒应下后,带着维拉克出了门。
门外十几名士兵也都跟着离去。
一路辗转,维拉克终于来到了监牢中,被单独关在了一个监室。
一个环境恶劣,逼仄、压抑的监室。
来的路上,他左右环顾,未曾看到墨菲、康妮等同志的身影,询问狱卒,狱卒也都没有给出回应。
说到底,他自己经过这么多事情的磨练,已经足够坚韧不拔,可他还是担心其他同志。
不怕死和不怕折磨是两码事。
塞尔特难得说对的一点,就是生不如死才是最大的考验。让一个人保持无畏死去,不如先摧毁他的心理防线,让他恐惧死亡。
对此,维拉克能想到的唯有自己坚持下去。
像在戴曼斯监狱那样不屈不挠,渐渐带给犯人们信心、勇气、希望。
不幸中的万幸,这座监狱没有基汀,但有维拉克。
他要在这里重新凝聚起一股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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