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修)(1 / 1)

温凛没有睡着。

黄昏斜晖在床畔渐渐推移,她的眼睫浸在愈来愈沉的阴影之中。

那是她在这段关系里对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这真是她想要的吗。如果真的是,为什么她积蓄的力量都已丧尽。谋篇布局这么久,此刻却渴望前功尽弃。

主观陷入怀疑,而客观上,一切却仍在预定的轨道上缓缓前进,光明,前途似锦。

入夜时分,她接到付总监助理的电话。对方表示一个刚上线的片子招了点麻烦,时间紧急,需要出一篇公关稿。他们团队加班加点,但写出来不尽如人意。助理打这个电话求助,说:“温小姐的水平我信得过。”并向她透露,“之前几篇稿子我们总监很喜欢,他说这回你要帮得上忙,他考虑在会上向老总提一提,和你长期合作,让你单独带一个团队。”

这实在算得上殊荣了。

温凛永远是不高不低的一句问话:“几点前要?”

“八点二十。掐黄金时间,再晚效果要打一个折扣。”

“要什么样的?”

“影评。基于影评,添加软性的形象维护,给公众一个不是在辩驳,但有反转效果……”

助理的叙述有点混乱,温凛边点头边总结,他们那边的思路其实还不够清晰。

她说:“那您还是照旧,把资料都发到我邮箱,我七点半以前拟一个草稿给您。”

“好,好。”对方一边操作着鼠标,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把之前的公关稿发你几份。你作为参考。”

“嗯,麻烦您。”

温凛推开被子起来,简短冲了个热水澡。

下`身是酥软的,热水淌过去,还是会有奇异感受。不知是不是着了凉,她微微有点头疼,很快关了水擦干,披一件浴袍,去查收邮件。

浴袍是杨谦南的,有点大。电脑也是他的,没有密码。

他好像是个毫无秘密的人,放心地向世人袒露,我的龌龊就只有那么多,不必费心窥伺我。

温凛登进自己的邮箱,电影资料都已经发了过来。她根据公司的描述,去网上扫了几波舆论事态,又大致拉了两遍片子,开始动笔。

这中间,打电话到前台,要了盒头痛片。

酒店前台训练有素,记得所有住客的资料,一接通就礼貌地向她问好:“杨先生您好,有什么需要吗?”

温凛怔了几秒,轻笑了声。

“有止痛片么?”

对方愣了一下,“请问您具体是什么症状呢?”

“头疼。”

“好的小姐,我们三分钟内为您送到。”

……

送来的时候,还附了一杯温水。服务员在下面压了张印有酒店烫金字样的卡片,上书“祝您早日康复”。

这种面面俱到让她头更加疼。温凛一口吞了药片,开始在文档里奋笔疾书。

半小时之后,她把拟好的初稿发到了王助理的邮箱。正仰在软椅上等候回复,母亲的电话进来了。

郁秀这趟是为了提醒她:“琅琅明天就到北京了。我前几天给你说过,你可别忘了。琅琅一个小姑娘,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你做姑姑的看着点她。”

“嗯,我记得呢。”

“记住啊,可别忘了。你将来总要回家里这边,去上海发展最合适,到时候可不得仰仗你舅舅。你现在把琅琅照顾好了,你表哥一家会记得你的情。”

温凛机械地一一答应,心里莫名地焦躁。

叮嘱完这些,郁秀的语气总算一松,说自己看了北京一周的天气预报,正是乍暖还寒时候,让她不要乱穿衣服。温凛苦笑:“我能乱穿什么衣服呀?”

“哎,还是要注意的。你们那里温差大。”

沉默了片刻。

温凛说:“我知道了妈妈。”

知女莫如母,郁秀听出她几分异常,狐疑道:“怎么啦凛凛,是不是最近学习比较累?”

“还好。”

“你不要骗妈妈,妈妈知道你对自己要求一向很严格。但是听妈妈说,身体还是要注意。”

她鼻子有点酸,哭笑不得地说:“我知道,我只是最近找了个……实习。”

“什么实习呀?”

手机突然震起来,是王助理。

温凛看了眼,有点不忍心转接。但震动在手里握着,好像越来越急,这城市如同载着洪流,如今她的壁灯也是夜航中的一盏,容不得和母亲温情从容地关切彼此。

这个年代,儿女一长大,和父母保持融洽的关系就越来越不易。温凛不想伤郁秀的心,垂下眼睑说:“妈妈,我有点累了,想要睡一会儿。睡醒再打给你好吗?”

郁秀听到她要睡觉,好似放心地长舒一口气:“没事儿,妈妈就是想你了,想跟你说说话。你快好好去休息吧,妈妈下次再打给你。”

“嗯。”

尾音是不含任何焦虑的。可是挂断之后却像上了陀螺,迅速给王助理拨回去。

稿子没什么问题,只有几个细节需要润饰。

温凛没费多少劲,在八点前搞定这项工作,开着一盏小夜灯,躺在书房的卧榻上休息。一直撑着眼皮到八点半,稿子发出去,王助理那边说没问题,她才搁下手机休憩。

四月的夜清寒,她扯了条毯子裹着,懒得挪地方,就在这地方打盹。

约莫是药效使然,她从未睡过这么漫长的觉。

醒来居然是在床上,挪了个摊。温凛摸摸身下平整如新的床品,都觉得自己昨晚梦游了。杨谦南不在屋子里,也不知道昨晚有没有在这睡。

她没时间计较太多,踩上鞋就去洗漱。

匆忙赶到首都机场,琅琅已经落地。小女孩斜戴着个粉黑鸭舌帽,腿边一个箱子,靠在接机口的墙上。温凛走过去,还没说上几句话,旁边男洗手间里转出个人:

“欸?凛妹妹?”

是应朝禹。

琅琅比温凛还惊讶,拽拽温凛的腕子,难抑激动地问:“小姑姑,这谁呀?”

温凛说:“一个朋友。”

“哦……”琅琅人小鬼大,眼神暧昧,踮脚在她耳边悄声道,“我还以为是你男朋友呢!”

温凛沉默地撇开脸。

前方一个指示牌,左转是出租车候车区,右转是机场快线和大巴。

她正在挑是坐哪一种回程。

应朝禹热情地擦擦手,说:“这么巧啊。我正打算去见谦南哥呢,送送你俩?”

温凛说:“我不去找他。”

应朝禹露出一丝尴尬,说:“……那我送你们去市里吧。”

他自己也是刚刚落地,好友叶骞来接的他。

四座的车,应朝禹坐副驾,温凛和琅琅坐后面。应朝禹全程转过来聊天,琅琅趴在他座椅上,咯咯地笑。

琅琅培训住的集体宿舍在北新桥,靠近大菊胡同。应朝禹神神叨叨吓唬她,说那地儿有个锁龙井,日本人进来那会儿,有日本兵拉过井里头的链子,底下呼呼地翻黄汤,还有腥味。

琅琅说你别吓唬我,我胆子很大的!你带我去那口井那,我帮你把那链子拽出来。

应朝禹含糊其辞,不带她去。

琅琅得意地哼一声:“你就可劲编吧,这世上哪有什么鬼!”

应朝禹吃了个瘪,“我……”正要扳回一城。

叶骞抠着他领子把人拽回去:“上高速了!你他妈甭侃了,赶紧把带子系上。”

应朝禹懒得动,说:“我坐谦南哥的车从来不系。”

“杨谦南一个月要请交管局的人吃多少顿饭你知道么?甭废话,赶紧给老子系上。”叶骞拍着方向盘嘀咕,“不要分老子还要命呢。”

闹了一路,温凛觉得自己的头疼又要发作了。

应朝禹临下车才发现她一路开过来没说半句话,弯腰观察她,“哎呦,你这脸色可差了。回头让谦南哥带你去医院看看。”

温凛笑了:“你怎么三句不离他啊。”

应朝禹挠挠头上车。

琅琅还很不舍,扔下箱子把手高高举起:“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应朝禹在车窗里朝她一笑。他轻笑的侧脸,胜过这烟雨京华。

叶骞把车开走了,琅琅郁郁寡欢,从走进饭店开始就在套应朝禹的信息。温凛说半句留半句,对她说叫应朝禹,大你很多。

琅琅说:“他最多二十出头吧?也就大我四五岁。你男朋友还大你八岁呢!”

温凛不知道如何反驳她,递过去一张菜单:“先吃饭。”

琅琅接过去,趴在菜单上,像条哈巴狗:“小姑姑,求你了。我在北京人生地不熟,就你一个亲人。我看你那个朋友人挺好的,有什么事我也能问问他啊。”

“……”

温凛把菜单抽回去,很快点了四个菜,喊人传菜,然后再回头,无情戳破:“你是看人家长得帅吧。”

琅琅丝毫没有被她冷淡的语气打击到,捧着脸赞叹:“必须的。我就没见过这么帅的真人,比我追的韩团还好看!”

温凛第一次觉得自己嘴这么拙。

她有点累,周旋不动,语气苦口婆心,仿佛提前到了郁秀的年纪:“琅琅,他真不是什么好人。”

琅琅有点扫兴,思索了一会儿。

“可是……”她撇撇嘴,表情相当严峻,“这年头谁管他是不是好人啊,好看不就可以了吗?”

温凛盯着她好一阵,嗤然笑了。

你看看,小女孩儿,都不相信世上有鬼的。

*

饭店靠近酒店。

吃完饭,琅琅说她们礼拜一才正式培训,温凛便随口一问:“那你周末住哪儿?”

琅琅踌躇了一会儿,转着调问:“你住哪儿呀?”

温凛就知道她主意多,了然道:“行了,你跟我来吧。”

她把琅琅带去酒店,原本想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给琅琅在楼下开一间房。没想到一踏进屋子,杨谦南的外套就搭在沙发上,洗手间门没关,传出沙沙的水流声。他居然在。

温凛嘱咐琅琅随便坐一会儿,转进盥洗室。

杨谦南瞥见一晃而过的琅琅,问:“你侄女?”

温凛点点头,“嗯。今天刚来。”

杨谦南用毛巾擦了把脸,眼睛在镜子里眯起来:“住这儿啊?”

温凛说怎么可能,“我待会儿在楼下开一间。”

“让她住这儿得了。”他一贫就带出京腔,搁下毛巾,揽她的腰,“我们出去。”

“干嘛?”

杨谦南在她颈际,浅浅地笑,“这不是,家里有小孩儿么。”

讲得暧昧。

但她今天有点不解风情,转身轻声道:“你这么喜欢小孩,我给你生一个算了。”

杨谦南脸色变了变。

温凛挑唇笑,“你昨天做措施了吗?你就这么看我。”

“生呗。”杨谦南唇角慢展,“你生,我养。”

他的话听多了,连鬼都不太信。

温凛心里头五味杂陈,想出去安顿琅琅。忽地想起什么,又回来:“对了,昨晚你回来过?”

“不然呢?”杨谦南暗含嘲讽,“就你横书房里那姿势,还打算让谁把你弄回去?”

这个事实怎么说,虽然在情理之中,但还是有点……太温馨了。

温凛一时不太能相信,居然真是他抱的她。

杨谦南从侧面搂住她,用一个无限温情的姿势,伏在她肩上,缱绻佯怪,“怎么这么懒,嗯?喊人换个床单几分钟的事,你就那样睡椅子上?”

温凛想说其实那个卧榻躺起来也挺舒服。毕竟是一线国际品牌出产,这一张榻能买三线城市半套房。

杨谦南只抬手摸了摸她额头,用手背感受了会儿,赞叹:“自愈能力还挺强。昨晚看你有点低烧,今天好像全好了。”

她当时忍回去的眼泪,此刻好像突然就收不住了。

温凛一侧头,与他四目相对,眼眶不住地泛红。

杨谦南漫不经心地笑:“怎么啦?”

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可是那些话,都没有什么意义。

她其实只有一句话想问。她想问问为什么,杨谦南,你为什么就不能像我爱你一样,也全心全意地、心无旁骛地爱着我呢?

明明爱一个人的眼神,你比任何人都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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