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司雨在赶回流光岛之际,本欲将此次行程告知族中长辈,可谁知刚回来便收到噩耗。
族长鲛浩天因贪功冒进,只身前往琼花池修炼,然而却被池中灵力反噬,危在旦夕。
鲛司雨一路疾行,朝着琼花殿里跑去,待来至父亲房中,眼前鲛暮云,鲛暮烟以及大长老鲛暮晨已经伫立在侧。
在父亲床前的是自己的亲哥哥,鲛司南。
鲛司雨泪眼朦胧,有些难以相信父亲明明在自己出海之前还好好的,可出海回来后就成了眼前这番模样。
床榻之上,鲛浩天面容枯槁,身形消瘦,头上的发丝更是所剩无几,灰白潦草。
见鲛司雨踉跄走来,鲛浩天颤抖着手缓缓向她伸去,口中呜咽沙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音。
“父亲此番独自去往琼花池,本想一举冲破瓶颈,迈向大妖之境,可是却无法承受池中灵气带来的反哺,最后被灵气所化,若不是几位长老及时发现,怕是父亲......”言至此处,鲛司南也有些哽咽。
鲛司雨死咬着嘴唇,和鲛司南一起跪坐在鲛浩天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
鲛司雨知道自己的父亲想告诉自己什么,可她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含泪看向鲛浩天。
鲛浩天心中一口气渐渐平歇,目光最后一眼,是两兄妹胸前所挂的翡月坠。
那是他年轻时,和自己的父亲还有族人,还身在沧海腹地的时候,跟随那两位北溟大人挽救沧海倾覆,碧波万顷,天降大水。
那时场面比起现在的处境不知凶险了多少倍,稍有不慎,甚至举族都会被沧海大水吞没。可当时在场的所有沧海异族无一人胆怯退却,视死如归,因为沧海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的根叶所在。
那一场力挽狂澜,各族摈弃从前恩怨,齐心合力,在两位大人的率领下,那刀山火海也不过如此罢了。
事后,两位北溟大人望着平复渐息的沧海,望着各族损伤惨重的一幕,并未多说些什么。
可鲛浩天至今还记得那一场难以释怀的画面,传说的北溟鹏神携北溟鲲大人,齐齐朝着沧海各族四方深深鞠了一躬。而后,北溟鲲大人将那翡月坠抛向各族族长,以此纪念各族挽救沧海有功,那是各族的荣誉,是先辈们用命守护自己的家园所在。
在将鲛浩天举行葬礼之后,由鲛司南继任鲛族族长之位,鲛族在鲛司南和三位长老的辅助下,很快又恢复往日生机,仍是孜孜不倦加固建造流光城的安全。
最近鲛司雨几乎不怎么出现在族人视线中,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潜入深海,不知去向何处,等回来就是每日每夜都在鲛丝阁内纺织鲛绡。
鲛暮烟察觉到鲛司雨的异常,关心之下,鲛司雨才将当初沧海之行所发生的一切告知鲛司南与诸位长老。
“那日回来,我本想和父亲商量,可是他......我不愿父亲带着牵挂担忧离去,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们,我想我只要努力一点,勤快一点,一定可以将失去的鲛绡补回,这样就不会有差错了。”
鲛司雨是极为要强的,一直苦忍至今,都不愿拖累族人半分。
鲛司南见鲛司雨这段时日的默默付出,心中有些恼恨自己这个做哥哥的粗心大意。
“小雨,都是自家人,哪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你说一声,做哥的不论如何都会陪你一块。”鲛司南咧嘴一笑,心底却是心疼极了。
很快,在鲛族众人齐心合作下,那原本欠缺的鲛绡数量很快就已纺织而成,甚至还多出了七八件。
鲛司雨心中开怀不已,当初许诺他人之事,终是在年关之际做好,如今就只等自己再次出海赶赴西山经了。
一念此处,鲛司雨脑中蓦然闪过沈瀚唐的样子,一时心中有些心跳不已。
城西港口外,鲛司南此次派出不少族人弟子暗中保护,加强了商船上的配备,以免再生意外。
“小雨,已近年末,你这一来一回怕是就要年后了,流光至西山,途中航行需两月左右时光,还是等年后一起送吧。”鲛司南此刻仍是有些不放心,再次劝说道。
“哥,我知你担忧我的安危,不过这次不是已经加强了武器人员嘛,你就别担心了,我自会注意的。当初承诺崆峒的沈总管,即是今年欠缺的,哪有来年再还的道理,万一惹怒那些人,怕又是要拿我鲛族做文章。况且此番我去往仙界西山经,除了将既定的鲛绡交给他们,不是还要替我族采购金刚石嘛,如今琼花殿宇上下,石材不足,可不能耽搁进度了。”鲛司雨笑着朝自己的哥哥说道。
鲛司南亦是知晓鲛司雨的性子,只得作罢。
凛冬下的流光城,大雪纷飞,银装素裹。
鲛司南望着海面远去鲛司雨的背影,目光迷离,直至视线尽头早已空无,他仍然呆呆站立原地,形单影只,有一瞬间的凄凉。
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又忙于族中各种大事,从小兄妹俩便相持相扶长大,感情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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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临近过年的前两天,沈瀚唐收到消息,沧海有鲛族商船这一日就要抵达东边港口,是以沈瀚唐一大早就赶来守候在此。
这几日倒是没有下雪,雪停之后便是小雨绵绵,西山经整个东部港口寒意深深。雪化的时候是十分寒冷的,除非自身修为已经达到一定境界,不然还是需要暖衣裹身。
沈瀚唐披着一件狐裘围脖,跳目远望,终是在临近下午时分,见鲛族商船缓缓驶来。
“鲛姑娘,你还真是不一般啊,果然女子豪杰。若不是我想亲眼所见,还以为外海的同门是在消遣我呢。”沈瀚唐看着眼前女子,爽朗笑道。
“当初你有恩于我,我又岂能让你言而无信,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望着沈瀚唐开怀不已的模样,鲛司雨微微撇过头,脸色微红。
“哈哈哈,小事,不足挂齿,这鲛绡本就是你们鲛族之物,你们年年守时送来,极为不易。只是我这修为薄弱,在内派之中没有话语权利,不然我可是要替你们争上一二,毕竟天底下哪有白捡的道理,怎么说也得给钱不是。”沈瀚唐打着哈哈笑着说道。
鲛司雨愣愣望去,这是他第一次站在自己族人身边说出的话,她一直铭记在心。
“这次除了将缺漏的鲛绡交给沈总管外,另有一事还需麻烦沈总管帮忙。”鲛司雨缓缓说道。
“何事?”
“这次我族还需数十旦金刚石,不知沈总管可有渠道,我鲛族愿意以其它织物交换,虽不比鲛绡来的可贵,可也是我鲛族手艺制品,远远胜过两界寻常丝绸织物。”鲛司雨轻轻说道。
闻言,沈瀚唐倒是有些踌躇起来,那鲛司雨见状,还以为沈瀚唐不愿,正欲转身离去,沈瀚唐却是开口喊道“鲛姑娘,不是说我没有办法,只是后天便是年三十,许多经商点位,和负责人基本都回山门统计账本了,今日若不是得知你要过来,我怕我也赶回山门了。”
鲛司雨回眸,有些不解。
“我是说现在快过年了,基本没啥人会在年底市集交易,你要采购的金刚石怕是一时半会找不到那么多。但如果你愿意呆上几天,我便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先将你所需的数量给你凑齐,你意下如何?”沈瀚唐笑着问来。
鲛司雨心中了然,有些埋怨自己刚才的冲动,当下亦是朝沈瀚唐点了点头。
“好,既然如此我就让人着手先去准备,那么接下来的两日,不如我带鲛姑娘逛逛这周边,这么多年来,我见你都在这港口停留,从未涉足西山经身后之地,可是错过不少风景哦。”
鲛司雨愕然,目光更是惊讶莫名,正想拒绝,那沈瀚唐已经挥手笑着走远,耳边余音缭绕。
“明日我便来此接你。”
靠近西山经东边的是仙界六派之一的长留,在长留山上还有一座山,名为崇吾山,乃西山经之首,在河之南,朝东而望,可见沧海浩瀚。
这一日,沈瀚唐便是携带鲛司雨登高此地,两人站在至高处,俯瞰底下云烟滚荡,追云逐日,直至天色微暗,又有小雪飘扬。
“鲛姑娘,这是东边最高的山,很高很高,我经常会来这欣赏此地美景。北边可以望见冢遂,南边可见泽山,西边还能看见帝之搏兽之丘,听说比这崇吾山还壮观,可惜我从未去过。”
“嗯?想去为何不去呢?”
“听说那里很危险,我修为不够,去了要是不小心遇见个大妖猛兽,我怕是就要完犊子了。”
鲛司雨一愣,这说法倒是挺新颖的,有些好笑的看了看沈瀚唐,后者自顾眺望前方,目光有阵阵涟漪之色。
鲛司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是东边的方向,是沧海所在。
“不过我还是觉得沧海最好了,你看,很多野修游侠不都想去沧海之中寻觅机缘吗?”沈瀚唐回眸笑道。
夜色渐渐袭来,忽有一粒粒金砂争先恐后升空而上,在两人眼下傲然绽放,姹紫嫣红,耀眼璀璨。
一幕幕烟花紧随而至,鲛司雨跑至前方,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幕。
那是自己此生从未见过的光景,色彩缤纷,映入眼帘,仿若黎明曙光,美不胜收。
火树银花,这是一片不夜天,烟花飞舞,人人庆祝新年。
不知何时,沈瀚唐手中拿起一叶偏枝,其上还有几颗小果,将这枝叶递向鲛司雨,笑道“鲛姑娘,送你的新年礼物。”
鲛司雨不知此树称呼,却还是一手接过,笑着点了点头,忽见沈瀚唐促狭笑了起来,鲛司雨一时有些云里雾里。
“鲛姑娘,你可知这树枝的来由?”
鲛司雨不解,好奇看来。
“这是崇吾山上的一种树木,你看它叶子是圆的,长有白色花萼,红色花朵,在木干的质理下却是黑色,至于这上面结的果实叫做枳。”
“枳?”鲛司雨跟着念了一遍,紧接着问道“看你刚才笑的不怀好意,可是有什么讲究吗?”
沈瀚唐愣了愣,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纳闷自己刚才笑的有那么坏吗,鲛司雨转过头,不经意间掩嘴轻笑。
“这枳呀,可是许多人都喜爱的果实,因为民间有个传闻,说是吃了这枳,可是会子孙满堂的哦。”沈瀚唐笑着说道。
闻言,鲛司雨望着手中这根枝叶,继而想到什么,有些恼羞看向沈瀚唐,道“就知道你刚才笑的没安好心,我才不要子孙满堂!”
沈瀚唐一愣,正想问出缘由,鲛司雨已经跑到悬崖边。
她望着银河下的烟火,那化作流星坠去湮灭的荧光,她双手捧在嘴边,大声喊道“我要族人平安,我要世间太平,我要山海无恙,要人人善良真诚,要此间天地,你我岁月安好呀!”
沈瀚唐愕然呆滞,望着那一袭倩影,他紧紧抿着双唇,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这般兴高采烈,希望憧憬。
市集热闹繁华,有许许多多的人在街头川流不息,人潮涌动,烟火弥漫。
鲛司雨心中向往彷佛被渐渐打开,她喜色溢于言表,在人海中游逛穿行,被街边小摊各种新奇玩意吸引,爱不释手,翻来覆去来回倒腾。八壹中文網
“这是傩面具,在仙妖两界各个集市颇为常见,这面具种类繁多,造型各异,乃是用杨柳木和香樟木所雕,在敷彩上漆。虽表面粗旷朴拙,内里却是庄典华丽的,你这带的可是开山鬼的画像,也太难看了吧。”沈瀚唐走在后方,见鲛司雨手中之物,笑着解释说道。
鲛司雨带着鬼面具,洋装吓唬他几番,又转身朝后方小跑而去。
“这是澄沙团,很好吃的哦。”
“诶,那边是韵果和皂儿糕,香甜可口。”
“这......这好像是蜜姜鼓,没想到这南山经的特产都贩卖到我们西山经了,看来哪天我也得试试这个门路.....”
沈瀚唐耐心极好,不管鲛司雨走到哪,他都不急不慢的跟着,替她缓缓说出这些新鲜玩意的由来。
长街小巷,热闹非凡,吆喝不断,烟花在上空绽放不绝,小雪也随光火缱绻缠绵。
不知何时,鲛司雨手挑一只灯笼,打着灯光照耀前行,人潮之下,她怕沈瀚唐看不见自己。
柔光悱恻之下,鲛司雨挑灯回眸看去,那男子挥手和煦笑望而来。
两人站在长街熙熙囔囔的人海里,任凭周遭匆匆走过,眼里的笑意和暖意,纷纷倒映在彼此的眼中,渲染经年。
鲛司雨觉得眼下好极了,如果先前所愿,都能成真,那就更好了。
只是有些事从来没有那么简单,有些人更难守住初心。
那天早上的雾散了,可不止早上,也不止大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