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两点多钟,当范统在一个排的警卫的护送下,从恰克图回到了伊尔库茨克的军营,军事会议便马上开始了。
与会者除了赵新他们四个,还有各团的团长以及北海军的参谋部的部分人员。盛海舟现在又被赵新调回了北海军参谋部,继续担任一直空出的参谋长一职。
赵新之所以要开这个会,是为了明确本次对俄作战的战略意图,统一认识。为了避免各人在执行战略的过程中出现偏差,他一上来就定了调子。
“我先大致说一下。这次对俄作战,主要目的是彻底清除沙俄在东西伯利亚的势力,切断勒拿河流域同叶尼塞河的联系,最终迫使沙俄人放弃勒拿河沿线的据点。”
他说到这里时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张敬轩,一脸严肃道:“困难其实在后面,如何将这么一大片区域有效的纳入统治,这是一个长期工程。除了武力,文化和经济手段更加重要。”
张敬轩默不作声的点点头,他知道赵新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好高骛远。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匹被套上了笼头和脖套的马,虽然有些精疲力尽,可还是被对方驱赶着向山下疾行。
范统看了看赵新,欲言又止,他想问买卖城南面的喀尔喀蒙古人怎么应对。不过看到赵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决定先听听再说。
接下来,由盛海舟对照墙上的地图,向与会众人宣布本次作战方针部署。
“此次我北海军对俄作战,计划分为三个阶段,动用六个团,两个骑兵营,三个辅助营,用时一个半月到两个月,争取在九月中旬结束。
第一阶段,重点是消灭盘踞在安加拉盆地以西的俄军主力,计划动用三个团到四个团的兵力,将主力部队推进到下纽丁斯克一线。
第二阶段,在消灭俄军主力后,用两到三个团的兵力,沿安加拉河北上,摧毁沿途的俄军堡垒,最终夺取伊利姆斯克,切断雅库茨克方向同叶尼塞斯克的联系。
第三阶段,南线部队从下纽丁斯克夺取克拉斯诺亚尔斯克,截断叶尼塞斯克敌军南逃的路线,北线部队同时沿安加拉河西进,最终夺取叶尼塞斯克。
现在说一下第一阶段的问题,参谋部分析,敌军的主力很可能盘踞在萨彦岭以北到下纽丁斯克之间的森林地带。为臻达作战目的,务须……二团向......挺进,三团向......挺进,骑兵两个营向......挺进……”
盛海舟还在宣读着作战部署,而团长们都聚精会神的听着。要不是有墙上挂着那面大地图做指引,这场战前军事会议将会变得晦涩难明。
这儿一个斯克,那一个茨克,在座的很多人听的都快晕菜了。不过这次会议让他们颇感意外的是,盛海舟居然又回到了北海军的核心位置。
身材魁梧的潘秀成把背靠在了墙上,他的视线停留在了陈继山身上,心里不知在琢磨什么。久藏和虎吉则是双眼闪闪发光,面带笑容注视着年轻的参谋长。鲁寿山坐的笔直,在盛海舟说话间停顿的时候,则把目光转向其他的几位团长,等他迅速的环顾一圈后,眼皮又耷拉下来,谁也不知道这位在想什么。
刘胜环抱双臂,目光随意的看向某处,眼神坚定。张敬轩一脸严肃,不时的在本子上做着记录,写累了就用自己纤细的指头将笔在大拇指上转两圈。范统几次张嘴欲言又止,不过都让赵新用目光给压了回去。
而来自青叶营的柴忠、萩营的大岛义顺则都是满脸兴奋,不管能不能听懂,两人都是目不转睛,时不时的还点点头以示赞叹。能第一次参加北海军的军议,而且还是赵王主持,对他们已经是莫大的荣誉,估计以后能吹一辈子。
跟仙台藩的做法一样,长州藩也是从一族中挑出个庶子来统领自己的仆从部队。大岛义顺是周防国徳山藩五代目毛利广丰的第十五个儿子,因为跟身为六代目的哥哥吉川经伦关系极好,便被推荐了过来。
至于阿伊努营的海狗么,从他发出的鼻息声就能证明,此人已经快睡着了。期间他曾抬起头茫然的看了看,那神态仿佛在说:“还没说完啊?”
赵新之所以把三个仆从营调过来,主要目的是想通过这次战役,测试一下“90式前装线膛枪”的作战效果。虽说使用定装弹和火帽的线膛步枪每分钟最多只能射击四次,可毕竟有效射程比俄军用的燧发枪远了一倍。
以后哥萨克王国是要挡在自己和沙俄中间当缓冲的,武器如果不好用,还得马上通知赵亮那边及时调整。
当然了,让长州藩多流点血也是他的目的之一。要是连沙俄都打不赢,以后怎么让岛国人去南亚给英国人添堵呢?
会议结束后,等一帮团长们都告辞离开,范统终于对赵新问道:“大哥,我那边大刘就安排了一个营。现在二十里外就是一万蒙古骑兵,到底怎么办啊?”
赵新笑道:“我早上已经联系邓飞了,让雷神号和北海一号明天出发,再去大沽口转一圈。你一会就让人给买卖城的清廷官员发一份通牒,让他们转告库伦办事大臣,要是敢朝恰克图进攻,雷神号就炮轰天津城。何去何从,让他们自己掂量着办吧。”
范统听了这才放下心来,随即话锋一转道:“听说你见到和珅了?长什么样?”他这么一说,旁边的张敬轩和刘胜也都好奇的竖起了耳朵。
赵新回忆了一下道:“看上去挺斯文的,脸上总挂着丝笑模样,反正跟电视上演的不一样。”
范统忙道:“以后要是抄和珅的家,你可一定要让我去。”
“没问题。”赵新点点头,心说自己还想去看看呢。
此时正忙着操办乾隆八十大寿庆典的和珅压根儿没想到,有人已经惦记上了他的家产。
从1790年正月开始,整个满清都在为庆祝乾隆皇帝的八十大寿而忙碌。庆寿活动于农历七月初七从承德避暑山庄开始,中间又回了圆明园,最后于八月十三日在北京的紫禁城落幕,前后长达三十六天。
这一次的祝寿庆典,除了满清的王公大臣、汉族百官、蒙古王公之外,还有作为朝贡国的阮氏安南、李朝、南掌和缅甸使团,另外还有来自四川、甘肃、云贵各地的土司,来自回部各地的伯克,以及西藏的使者、台湾生番的代表,甚至还包括了远道而来的英国使团、以及从托博尔斯克赶来的东正教代表团。
唯一没来的,就是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中下游的各族姓长和霍集珲。不过这也难不倒满清官员,毕竟东北不是没全丢么,从齐齐哈尔那边找帮人冒充凑数还是没问题的。
这些人在盛夏七月到了承德避暑山庄参加庆典,在此期间,各个使团不仅向“大皇帝”各呈贡物,在物产上争奇斗艳,而且也在借机会向满清谋求政治和经济的利益,同时也凭借礼仪、服饰与诗歌,在文化上较长论短。
在欧洲人还没有借助“坚船利炮”真正进入东亚之前,亚洲各国其实已经频繁交往。但是在漫长的十八世纪里,还没有哪一个地方像承德和北京城一样,因为一场祝寿而让各国聚集在一起。
虽然从乾隆四十九年开始,北海镇就不停的给乾隆添堵,把原本“好好的”关外龙兴之地给搅的风云骤起,可乾隆还是凭借良好的身体底子活过了八十岁。
其实在1789年初的时候,乾隆就对和珅等人说自己“既逾古稀,欣开八袠”,摆明了就是要大操大办大庆祝。满清越是一次次的败在北海镇手里,越是要通过一场大寿庆典来遮掩门面。所谓“统御中外,万国输诚。荒服炎徼,莫不倾心向化,效悃来庭。”
无论北海镇是否出现,这都是所谓“前现代”--也就是传统帝国时代的最后一次,也是最盛大的一次朝贡圈盛典。对那些远在欧洲,并不了解满清底细的西洋人而言,这是一个被称为“highqing”的时代。
不过由于北海镇的出现,还是给这次庆典蒙上了一层阴云。此时扬州的消息已经通过六百里加急被送到了承德,和珅看完后当即扣下,决定不给乾隆添堵。反正漕运没断,扬州没丢,有什么事等过了万寿节再说吧。
但是消息还是纸包不住火,因为江苏巡抚长麟跟和珅的不对付,颙琰和福康安很快也知道了。两人对北海镇公然攻打扬州府衙,劫走数十名囚犯的行为恨得咬牙切齿,又对和珅居然敢隐瞒不报极为愤怒。不过此时和珅挟天津谈判的“胜利”,圣眷正隆,把持朝野上下,所以二人也是无可奈何。
七月初七,蒙藏地区驻京的哲布尊丹巴、噶勒丹锡及其他活佛,以及诺门罕喇嘛,一起到达承德,率先觐见。
两天后的七月初九,土尔扈特汗策凌纳木札勒、杜尔伯特多罗郡王纳旺索诺木、和硕特多罗贝勒德勒克乌巴什,以及阿尔台乌梁海散秩大臣布延德勒克等四人,哈密回王额尔德锡尔,及回部各城的阿奇木伯克等十七人,以及从新疆入境的东正教使团抵达承德,朝见乾隆。
颙琰和福康安在朝觐后的代为接见时,从东正教使团那里听说沙俄的女王将要对北海镇宣战,顿时大喜。他们两人马上找来前来祝寿的喀尔喀蒙古王公商议,又因为颙琰此时管着兵部,便动用印信给定边左副将军和库伦办事大臣下了道密令,于是便有了买卖城以南的一万骑兵。
七月十一日,安南国王阮光平亲自带了多达一百八十多人的庞大贺寿团抵达承德。在这次前来的外国使团中,阮光平是各朝贡国中唯一的国王,还特么是一个明明打败了清军,却来寻求大清册封的国王。
为了讨好满清,阮光平干了一件让其他东亚使团惊掉下巴的事。他在典礼上脱下类似大明衣冠的戏子蟒袍,改穿大清王朝的衣冠,以示臣服。这一举动让身穿大明衣冠的李朝使团极为鄙视,认为这是对中华文明的背叛!
李朝使者柳得恭还特意写了首诗予以讽刺:“戈船万舳振皇威,南国君臣叩谢归。三姓如今都冷了,阮家新着满洲衣。”
如此举动,甚至满清的官员也在背后痛骂阮光平是真逆贼;连和珅的儿子丰绅殷德都说,安南人决不可深交!
阮光平表面上屈膝求和,似乎是给了满清天大的面子;实际则暗中纠集西山海盗,图谋劫掠东南沿海。一众满清君臣此时都还蒙在鼓里,被安南人的贵重礼物和贺寿歌舞晃瞎了眼。
当乾隆听着安南国的十名伶工抑扬顿挫的唱着《钦祝大万寿词曲十调》,再看看安南人的礼单,心想北海镇那个赵新真是不知礼的混账。连安南都知道给面子来祝寿,你们怎么就不派人来呢?
为了打肿脸充胖子,乾隆在年初的时候就宣布蠲免当年天下各省应交的钱粮,同时为了这场寿宴铺张浪费到了极点。从承德到圆明园,从圆明园到紫禁城,道旁无不张灯结彩,显示出一股“升平气象”,可是繁华背后的困窘呢?
李朝使臣成种仁在回国后向李算报告说,大清国实际情况并不妙,“饥民之号丐者,至燕京相续,昨冬酷寒,皇城内冻死者甚众”。如今北海镇如日中天,劝国王李算早做打算。
基本上也就是从这次寿宴庆典之后,深知大清“药丸”的李朝君臣,终于开始正式面对退还江源南麓的问题,并频繁派出使者前往北海镇联络,提供驻朝清军的情报,以确保日后在东亚文明圈中的地位。
说起来,一个帝国的衰落,往往有着不同的途径。从道德史观上说,那就是道义颓废、政治腐败;以阶级史观来说,就是阶级斗争激化,统治阶级应对错误;从经济上来说,就是经济萧条、人民穷困。
一个字,不作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