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一月,虽然大雪封山,可雪停之后仍然还有道富尔丹城来交易货物的边民部族。从一些边民的口中,刘胜得知满清已经在宁古塔和珲春两地整饬城池,修建大营。
当消息传回北海镇后,赵新心说满清这是把自己当“太平天国”了,搞大营封锁围困啊!他随即命令瑟尔丹带领侦察队出发,抵达蒙古河兵站后,伺机向珲春城侦查。
随着边民冬季外出猎貂的人越来越多,富尔丹城那边收到的消息一条条的传到了北海镇。
训练基地内一间充当作战指挥室的屋子内,十几个少年兵和盛海舟正围在一张大桌子前,兴致勃勃的制作简易沙盘。
虽然在另一个时空里,电子沙盘已经十分普及,但是科技终归离不开人,所以沙盘作业依然是部队训练的主要科目。
盛海舟他们制作的这个沙盘为正方形,木框的边长为三米,比例为1:2000。参照地图则是经过赵新“加工”的后世卫星地图,也就是以富尔丹城为中心,东西南北各六百公里的区域。
赵新的目的是让这些孩子先学习如何制作沙盘,至于实际地形地貌和地图上的差异,到时候再逐步修改即可。
沙盘的边框安装完,先要在整个方框底部铺上一层厚厚的沙子,压实平整后,就要用白棉线进行拉网。在边框上横竖拉20根白线,那么每一白线构成的方格边长就代表着30公里。
下一步就要在沙子上画出河流走向,标记山脉、道路、湖泊,分别用不同颜色的材料进行堆集,然后依据地形图的坐标,在沙盘拉好的网格中进行定位作业。
少年兵们乐此不疲的配置用木屑和各色粉笔制作的材料,按照盛海舟画出的地域进行铺路修河。
对于这些未来的“参谋”,赵新的要求是只有掌握了“六会五能”,才算是合格。而盛海舟在了解到赵新对参谋人员的要求后,头都大了!
会读,主要是指对地图的判读,会按图行进,熟练掌握地形分析等。
会记,会记录、记载、记忆有关情况和职责,比如本级职责、作战区域的地形特点、敌我双方特点等。
会算,对有关统计数据的计算,运力预计,伤亡预计,兵力兵器对比,火力的密度数量对比,以及武器弹药和军需物资的消耗估计等。
会写,会起草各种军用公文,记录会议纪要等。
会画,包括战术标图,依据文字材料、口述情况标出攻防图,作战经过等。
会传,及时上情下达,下情上报等。
至于“五能”,那就需要这些人在学习的过程中,掌握分析判断能、运筹谋划能、组织协调、检查指导乃至研究创新。
赵新现在给盛海舟他们上课的主要内容,就是复盘北海镇之前的每一场战斗。幸亏赵新大学时学的是统计,面对纷繁复杂的各类数据能够轻松计算整理,要不然他还真干不下来。
他现在除了白天要抽出两个小时上课外,每天晚上吃完晚饭还得再拿出一个小时给盛海舟他们加课。
有时候赵新细想起来,觉得真是长路漫漫!可一切总得有个开始。
“瑟尔丹他们小队到哪了?”
“根据无线电传回的消息,他们现在已经到了蒙古河兵站,准备明天一早越过蒙古河。”
赵新点点头没说话,他望着窗外的积雪,心说乾隆你就折腾吧。天地会那边就快要造反了,我看你怎么办!
时间慢慢到了十一月中旬。
在海参崴以北的一道山间石板路上,几个头戴皮帽,外罩大氅的人牵着马,冒着漫天大雪走在湿滑的山道上,在他们前面,一座古刹牌楼在风雪中隐约可辨。
等几人走近抬头一看,石坊的正中写着“敕建无涯寺”五个大字,两侧立柱上还有一幅楹联:箭透新罗大展拈花之案,灯传临济宏开选佛之场”,横批则是“西竺遗风”;再看落款,则刻着“大明永乐元年法净禅师奉旨修建”的字样。
“大人,无涯寺到了。”
为首的那人听着风雪中隐隐传来的钟鼓之声,心道此处建庙竟然已经三百八十多年,不知已经换了多少代高僧主持。
几人步步登级,一直进了山门。正殿前方积雪漫地,露出几篷衰草,殿前的古柏上吊着一口铜钟,上面密密麻麻的刻着捐资者的姓名。
马嘶声惊动了一个小沙弥,他穿着一身厚厚的棉袍从配殿里跑出来,打量着这些陌生的来客。当他看到几人披风下面露出的刀鞘后,急忙又缩回了殿中,过了一会才出来,对着一行人簇拥着的那位道:“这位施主,我家殿主请施主到东厢房叙话。”
为首的那人戴着兜帽,缓缓点头,对周围几人道:“尔等先去偏殿休息。”
一个壮汉面露难色道:“中,大人,此处荒山野岭,万一有歹人,我等百死莫赎。”
“聒噪!此等佛门清净之地,有何歹人?尔等勿须多言!”
说罢,那人便抬脚跟着那小沙弥朝配殿后面走去。几名壮汉一看,随即冲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抬脚便跟了过去。
被称作“大人”的那位跟着沙弥走到禅房门口,脱下兜帽,露出一张十分严肃的中年人面孔,眉宇间气势逼人。
“叨扰法师了,我等因路上遇到大雪,特来贵宝寺暂避。在廊下就好,雪停了就走。”
禅房内,一个洪亮的嗓音开口道:“施主太客气了!廊下虽能避风雪,可您也不是能在廊下低头的人啊!”
那人眉头一皱,抬头望向门口,只见禅房门开,一个身穿百衲衣的老年僧人手持念珠,正笑眯眯的看向自己。
中年人拱手问道:“请教法师如何称呼?”
“贫僧澄澈。”
中年人目光一闪,口中道:“万缘不挂,清静无染。一念无明即烦恼,一念无妄即真如。好名号啊!”
那僧人微微一笑,抬手示意请进。两人分宾主在禅房内炕上的蒲团坐定,沙弥随即泡上一壶香茗。
中年人环顾四周,古朴的静室内香烟缭绕,靠墙的壁橱里除了放着一部五千卷的北宋蜀版《大藏经》外,还有一些诗集和拓碑帖卷。
屋内正中的香案上,一首魏碑体的七言古诗引起了他的注意。
“清风秋月逼人清,芒鞋策杖到化城。古柏插天双影直,空堂照佛一灯明。但拈佛句翻公案,旋煮新泉浣俗情。久拟偷闲今日遂,禅床倚枕任鸡鸣。”
“这是法师自己做的诗?”
“贫僧多年前的拙作,献丑了。”
中年人拈须赞道:“今日偶遇法师,才知无涯寺有真修行!”
澄澈淡淡道:“性天澄澈,即饥餐渴饮,无非康济身心而已。”
中年人听了眉梢一跳,心说这老和尚好厉害,随即淡淡一笑。
他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澄澈刚才的话出自《菜根谭》,他只说了前半段,后面则是“心地沉迷,纵谈禅演偈,总是播弄精魂。”那意思就是沉沦于世间功名的人,即便谈禅论道,也不过是假清高,浪费精力罢了。
澄澈看中年人丝毫不脑,随即举杯请茶。之后他看着对面的中年人,开口道:“中堂大人不顾风雪难行,专程跋涉至此,不知所为何事?”
中年人见澄澈一语道破,随即正色道:“本官久闻法师德行高深,特意来此,请法师往双城子一行,劝说朝廷逆匪,平息干戈。”
澄澈微微一笑道:“贫僧正有此意。”
这位中年人,正是乾隆任命的钦差经略吉林、黑龙江两地,肩负剿灭赵新一伙重任的经略大臣,庆桂。
自从今年八月份庆桂到任后,他一边命人整修宁古塔和珲春的城防,同时趁着赏乌林会宣谕外东北各部,严禁与赵逆通商互式。
接着,他又从布特哈八旗再次招募了五百索伦兵。此时他手下的索伦兵已经增加到了三千五百人。而这已经是打牲乌拉衙门眼下能征召来的最大兵力了。
根据之前对赎回的八旗将官和甲兵的询问笔录,庆桂终于明白北海镇火枪打的比鸟枪还远,而且威力更大。除此之外,那种砰砰响的连发小炮最为犀利,无论披甲与否,只要挨上,不死也得残!
还玩弓箭长刀?还没看见人影儿呢,对面一枪就给你崩了!
面对强悍的北海镇,庆桂深知再让索伦兵像以前一样不习枪炮恐怕是不行了。于是他在九月中旬便给乾隆递了奏折,请求编练索伦火器营,他提出“悍勇加之枪炮犀利,若为奇兵,定能克敌制胜。”
乾隆犹豫了许久,到了十月,终于同意了庆桂的请求,将三千五百索伦兵编为七个火器营,并将配装燧发火枪。
历史上,清廷为了防止索伦部的战斗力迅速堕落,不准索伦兵与其他部队同处共居,以免沾染懒惰恶习。为了防止索伦人从事农业生产而降低战斗力,清廷始终按人丁征收貂狐皮税;不过一应兵丁被征调后,就会免除进贡貂皮的人头税。
(不过最奇葩的还得属乾隆,为了保持索伦兵强悍的战斗意志,他禁止索伦兵使用鸟枪,只能披甲肉搏。)
虽说是批准了,可乾隆内心还是很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军略比武器更加重要,再加上忠于王事的将官和兵勇,才能无往不克。
所以索伦火器营的除每个鸟枪手除燧发枪外,另配腰刀一把。至于最该配备的刺刀,那就别想了。
后世很多人都说满清把西方进贡的燧发枪藏在宫里当玩物,导致鸦片战争时武器落后,其实这个说法是不对的。
燧发枪相比火绳枪的优势不在于射速或是装填更快,而是刺刀和火力密度。密集的线列战术,才是燧发枪部队强大火力原因。
截止到第一次鸦片战争前,清军在各次对外战争里虽然遇到了不少用燧发枪的对手,但没一个对手会用线列战术的;相反,由于满清的冶铁技术相对好,枪管造的不错,使得清军火绳枪精度比燧发枪更好。
比如九进十连环大方阵,之前的大部分对手都达不到清军的火力密度。而且乾隆也仿制过从准噶尔战场上缴获的燧发枪,并装备到了天山旗营。
直到福康安一头撞上了北海镇,满清上下这才觉得九进十连环的火力密度看来还是不够。而福康安在闭门思过、蛰居结束后,亲自找来东正教驻京办的教士们询问,如何增加火器阵列的火力密度;而那帮教士给他出的主意就是大规模列装燧发步枪和进行阵地战。
不过福康安并不知道,对于十八世纪末的欧洲军队而言,燧发枪兵的线列式队形根本没有教士们说的那样,具有强大的进攻性、冲击力和防御能力。
直到十年后拿破仑走上欧洲舞台,将步兵和炮兵同时协作进攻,通过形成密集的火力网,才使得杀伤力达到最大化,进而引发欧洲军事变革。
除了练兵筑城,庆桂的另一手段就是派出探子,对北海镇的防御和兵力部署进行侦查。他能这样做还是源于吉林将军明亮的建议。
对于北海镇在富尔丹城开设的大市场,庆桂极为重视。当他听说富尔丹城市场那里无物不换,甚至连铁器都可以用兽皮交换后,他立刻意识到此乃人心向背关键之时,一或失之,噬脐无及。”
眼下北海镇的地盘还局限在兴凯湖以南、绥芬河中下游的地区,要是连黑龙江中上游各部都被赵逆以货殖之利引诱,那清廷的赏乌林就只能成为摆设。
虽说他曾经下了严令,秋天没人敢去富尔丹城;可入冬后大雪一封山,那就根本管不了咯。
他原本想派派出甲兵严惩和赵逆交的往部落,可吉林将军明亮却劝他说,此事宜缓,明年派人去木城宣谕即可。须知彼亦往,我亦可往!不趁着此时摸清赵逆的底细,将来如何挥兵东进?
吉林将军富察明亮已经五十岁了,此人说起来还是皇亲,他是傅恒的侄子,跟福康安是表兄弟。面对这么一个军中宿将,庆桂深思之后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之后大批的清军探子北上,混入了各部准备前往富尔丹城的商队。那些为了粮食和盐巴,从黑龙江上游长途跋涉到富尔丹城的部落哪敢说个“不”字。满清压在他们头上的淫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近两百年!
等忙完了这一切,庆桂又祭出了另一道杀手锏,宗教牌。他早就听说过无涯寺澄澈禅师的大名,而且还出自玉林通琇的临济法脉。
如今朝廷有召,又或者出于慈悲心肠,平息世间刀兵,自己亲自来请,想必澄澈也会出山襄助。
庆桂的算盘打得很响,他觉得以澄澈的道行,只要用心去做,到了富尔丹城自然会劝说一些赵逆的人马归顺朝廷。
而只要有了开始,那么北海镇的漏洞就会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