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古塔东南的崇山峻岭中,两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各自背着一个孩子,艰难的行走在漫天呼啸的风雪之中。
“鲁大叔,你累了吧?咱们歇会再走。”一个汉子身后的孩子问道。
“歇不得,咱们得趁着这会风小赶紧走,要不等风大了就走不了了。”姓鲁的汉子侧头低声回应着,脚下却丝毫不停。
这两个成年人,正是从宁古塔逃出的鲁寿山和潘秀成,而他们各自背上的两个孩子,就是让乾隆忧心的那两个孩子,徐寿南、徐福南兄弟。
“潘大叔,你让我下来自己走吧。”岁数稍大一些的徐寿南看到背着自己的潘秀成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连忙说道。
“寿山,咱们找地歇一会吧。”潘秀成没有理会徐寿南,则是对前面走着的鲁寿山问了一句。
“走过前面的山坳,咱们找个背风的地方。”鲁寿山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声。
潘秀成虽然是累得不轻,不过他听到鲁寿山的话,也不再说什么,而是将背上的徐寿南往上又托了托,加快了几分脚步。
这两大两小四个人,自从二十天之前从宁古塔逃出后,就一路顺着华兰河与商尖河之间的山坳向东而行,这时他们已经越过了大岭,再往东就是绥芬河了。
原本二人的计划是过了商尖河后一路向南走,但他们到了他克通喀河附近的时候,发现了巡逻的旗兵小队,所以只得往东翻越大岭。至于一路向东到底去哪,鲁寿山此时也没有想清楚。
作为曾经身受徐家大恩的仆人,鲁、潘二人的目的就是要救出徐家仅存的这两个男孩,为徐家留下这一条血脉。
为此,从三年前开始,两人便开始悄悄准备,并讨好看守他们的旗兵,使其不断放松警惕。
过了一个多时辰,鲁、潘二人背着孩子,终于越过了前方的山坳,来到一处背风的山石之后。
潘秀成放下背上的徐福南,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带喘。鲁寿山则从怀中掏出兔子皮做的水袋,随手递给了他。
水袋里的水,还带着微微暖意。潘秀成拔开塞子,仰头就喝了一大口。
“慢点,别喝那么大口。”
潘秀成一口水喝完,抬起袖子擦了擦嘴,便将水袋递给了最小的徐福南。
“潘叔,我,我不渴,你喝吧。”六岁的徐福南十分懂事。
潘秀成闻言轻轻一笑,摩挲着徐福南的脑袋安慰道:“喝吧,你潘叔不渴了。”
徐福南闻言这才两手捧起水袋,仰头喝了几口,然后又递到哥哥手中。
潘秀成看着这两个孩子,抬头问鲁寿山道:“寿山,现在往南的路都给封了,你说咱们去哪?总这么逃不是办法啊。”
“狗日的鬼天气。”鲁寿山看着眼前不断飘落的雪花,狠狠的骂了一句,随即蹲下来,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将双手揣入袖中。
四人破烂的衣衫和鞋子中,都塞满了乌拉草,还算暖和一些。这点草还是逃亡之前潘秀成从旗人家里偷出来的。很多流放到宁古塔的重犯,到了冬天有时连把乌拉草都要不到,以至在冬日的寒风中苦苦哀嚎,直到最后被冻死。
“照眼下看,往南过不去,往回走更不可能。咱们还得往东,顺着前面的河道走。”
“啊,那这一路下去是哪啊?”
鲁寿山没说话,他看着眼前这两个瘦的跟大头娃娃似的孩子,对潘秀成道:“拿两根须子。”
潘秀成闻言随即伸手掏向怀里,摩挲半天,用手指捏出两根人参须子。然后让又将这两根须子从中掐断,分成四份,分别递给了鲁寿山和两个孩子。
潘秀成把人参须放进口中,一边嚼着,一边对鲁寿山说道:“你说咱们是要往珲春城……?”
鲁寿山道不等对方说完便打断道:“不成。咱们都逃出来二十多天了,珲春那边肯定收到信了,你现在往那里去,一定会被旗兵抓住。”
“那你说怎么办?”
“去年,咱们去珲春那边收高粱的时候,我听运粮的库尔喀齐人(赫哲族)说过,顺着绥芬河一直往东走,就会到海边,那里有个渔村,都是库尔喀齐人,没有旗兵。”
“那咱们得走多久?”
“我觉着要一个多月吧,等咱们到了渔村,就能找到船。等明年开春后咱们从海上走,大不了去朝鲜国。”
“朝鲜?”从小在南方长大的潘秀成连听都没听过这个地方。
“嗯。吃吧吃吧。吃完了咱们继续走,趁着天黑前得找个落脚的地方。”鲁寿山嚼着人参须,对面前三人说道。
两个孩子点了点头,用力嚼着口中的人参须。
潘秀成无话,心底深深的叹了口气。
珲春城,衙署办事房内。
此时的珲春城协领永德已经收到宁古塔快马送来的文书,正在安排人手严守道路关卡以及南海(清代将现朝鲜湾以北,海参崴以南的洋面称为南海)沿岸各处。
“托莫霍果,你率披甲兵八十人,沿占米河两岸向西巡查。”
“遵命。”
“特英额,你率披甲兵八十人向北,巡查拉特河两岸。”
“遵命。”
“你二人带齐人马明日出发,十五日内回营。”
两个佐领从永德手中取了令牌,便各自下去了。
“他妈的,大冷天就会给老子找事!”珲春协领永德骂骂咧咧,也不知道他是对宁古塔的副都统不满呢,还是对这些逃跑的旗奴。
永德这个协领的日子平时过的很轻松,一年到头除了例常的粮草武备和山林海岛巡视外,没什么大事。自他当上这个协领以来,珲春也没发生过什么大事。
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朝鲜平安道渭原郡边民李万枝等人,非法越境杀死边境居民五人,并抢掠人参货物。此事引发了康熙震怒,于是他特命吉林打牲乌拉总管穆克登为奉旨钦差,赴凤凰城处理事件,同时命他巡查中朝边界全线。而后朝方将李万成、李万枝等五人缉拿到案后,送交清廷斩首,妻子儿女被罚为奴婢,家产则被完全没收。朝鲜平安道观察使、节度使、郡守、佥使、万户等全部被革职。
穆克登与朝鲜国派出的代表一起亲自勘察国境,并在长白山竖立了定界碑,确定以鸭绿江和图们江为两国国境,并加紧了对长白山一带的封禁。
于是,自康熙五十三年起,清廷为了护卫“龙兴之地”不受侵扰以及对地方旗民的管理,于珲春河北岸设衙,设镶黄、正白、正黄三旗,管理珲春一带的旗务和南海十四岛的边防事宜,隶属于宁古塔副都统。
当时珲春所设编制为协领一人,佐领、骁骑校各三人,防御二人,以捕獭之赫哲族兵(即所谓的鱼皮鞑子)一百五十名为珲春额兵。后又因赫哲族人地处偏远之地,不服王化,导致练兵效果不佳,于是从宁古塔调满洲八旗兵四十人,共一百九十人,其中领催19人,披甲兵171人。
到了乾隆十七年,由于珲春地方增设卡伦(哨所),而驻防兵丁又不足,再从三姓(地名,今黑龙江依兰)驻防兵中移驻赫哲族兵调遣。
之后多年中,驻扎旗兵数量删删减减。时至乾隆四十八年,珲春城共设有卡伦十三座,驻防兵丁总共450人,其中领催27人,披甲兵363人。
珲春城城周一里,有城门四座。经过雍乾两朝不断的修缮扩建,此时已有办事房3间,档册房1间,银库楼1间,三旗堆拨房2间,看守仓库堆子房2间,衙署大门房2间,二门房1间,义仓房10间,教场房3间,官学房1间。
永德从办事房出来回到衙署后院的住处,坐下后对身边的戈什哈说道:“叫你们去清查城内的旗人家奴一事,有什么结果?”
今年二月的时候,镶黄旗的一个旗兵家里就发生了家奴出逃事件,虽然最后还是被抓了回来,但永德在发往宁古塔的呈报里,谎称那个家奴逃了之后走投无路,自己又投回自守。副都统衙门并未追究。但自此开始,永德每个月都让亲兵带队,巡视城内各家,检查是否有家奴逃跑。
那戈什哈回道:“大人,昨天已经全部查检完毕,城中各家家奴俱在,无人出逃。”
“嗯。”永德满意的点点头,又对一旁等候的师爷吩咐道:“那你就帮我给副都统衙门写一封呈报。”
师爷点头遵命,正要离去,永德又叫住了他。
“今年给皇上准备的鹿尾都安排妥当了吧?”
“奴才已经查验过了,都已经备好。今年的鹿尾比往年成色还要略好一些。”这师爷其实也是个发配至宁古塔的犯人。头几年永德正好缺个笔墨师爷,就将其调用到自己的名下。
“行。那你就再写两份呈报,跟往年一样。”
“奴才知道了,一份给将军衙门,一份给宁古塔都统衙门,告诉他们进贡鹿尾准备的情况和起送日期。主子还有其他吩咐吗?”
永德挥挥手,让师爷和戈什哈都下去了。
这时家中的奴仆送上茶,永德一边喝着热茶,一边低声骂道:“天杀的逃奴!皇上圣明饶你等不死,竟不思悔改。若是被我抓到,定要将你们绑起来在教场上冻一夜。我看谁还再敢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