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她没在出门时遇见陈清秋的话会更好。
阿丑下意识地把手藏到背后,可这个动作却让陈清秋的目光落到了她的手上。
但陈清秋只是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什么都没说,温和地对阿丑笑了笑,问道:“是李阿婆让你来送东西的吧,我刚刚遇到她,她给我说了,麻烦你了。”
阿丑没有说话,快速地从陈清秋身边跑过。
——
有一天上课的时候,阿丑去得很晚。
放牛的时候,牛突然发了疯,挣脱了绳子,她害怕牛跑了回家要被打死,只能抓着牛角想要制止牛,牛角抓不住又去抓牛脚。
可能一不小心就要被牛踩死了。
但她不能放,一只牛比她的命金贵多了。
阿丑被牛拉着拖了好远,又掉到了水田里,才堪堪让牛停了下来。
等阿丑带着一身伤走到学校时,已经快要放学了,陈清秋正在为今天的教学内容收尾。
看到窗外阿丑出现时,陈清秋愣了一秒,而后停了下来,没再继续讲书里的内容。
他拿起了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两个字。
“活着。”
陈清秋写完这两个字,底下的学生都有些懵。
他笑了笑,问道:“马上就下课了,今天我就不讲其它东西,就想和大家聊聊,你们为什么活着?”
他说完,就安静地站在讲台边,眉眼温和地看着下方的同学,很快有同学开始踊跃的发言。
一个胖胖黑黑的男孩子站了起来,用带着浓厚口音的普通话,回答道:
“我活着是为了挣大钱,我娘说她以后都指望着我,我以后要买大房子,买大车,让我娘开心!”
他的话一说完,周围的学生都笑了起来,男孩挠了挠头,也跟着笑。
陈清秋没有回答,只点了点头,目光温和地让男孩坐下。
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子站了起来,昂首挺胸地回答:
“我活着是为了走出这个村子,去陈老师说的城市里看一看!”
陈清秋笑了笑,依旧没有说话,继续听其他同学的答案。
接下来的答案很多,千奇百怪,又说为了挣大钱,又说当官,基本都是为了各自的梦想活着。
陈清秋都只是笑着,以鼓励的眼神鼓励学生回答。
阿丑坐在窗外,听着里面热闹地讨论,也有些出神。
她是为了什么活着呢?
好像只是为了不去死。
如此麻木的、没有灵魂地活着。
可如果只是这样,那她究竟为什么要活着呢。
阿丑突然觉得想不明白。
讨论到最后,那些学生开始缠着陈清秋要答案,也有问他为什么活着的。
“答案有很多,你们所说的都是答案。”陈清秋眉眼温和,又继续说道:
“如果要说我自己的话,大概是因为想要在早晨天还没亮时,去楼下买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一路走一路吃,看着第一抹天光划破黑暗的天际,等金黄色的太阳渐渐升起,浑身变得暖融融的。”
“下班后在夏日粉色的晚霞下,忙里偷闲地漫步在开满木槿花的街道上,吹着凉爽的晚风,慢悠悠地走回家。”
“又或者去码头坐上一整天,看着海浪扑起白花,当海鸥落在地上时撒下一地面包碎。当天色渐渐暗了,远方的灯塔会亮起,等满载而归的渔民回港,去买上两条黄花鱼,回到家里蒸上,香味飘满整个房间。”
陈清秋说了很多,眼里闪着温柔的光,台下的孩子听得认真,他渐渐停下了声音,看向窗外的阿丑。
“理由有千千万万种,但只有活着,想要做的事情才能做到。要先活下来,才会有以后,才会有可能。”
“所以无论是多么苦难的生活,多么糟糕的日子,也要活着。”
说完,陈清秋扫了一眼班里认真看着他的孩子们,微微笑了笑,“好了,放学了,都快回家去吧。”
学生们这才开始收书包,有说有笑地结伴回家。
阿丑也装起了笔,拖着受伤的腿,避开了其他学生,慢吞吞地往家里走。
可没等她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
“小姑娘,你等等。”
阿丑停下了脚步,转身望去,看到了陈清秋。
陈清秋走到了她的面前,看着她沾着泥土的衣服,和身上血淋淋的伤口,默了几秒,问道:“你家里有药吗?”
阿丑看了陈清秋一眼,又快速低下了头,呐呐地应了一声:“没有。”
其实有,但她爹妈要是知道她差点放丢了牛,恐怕只会再打她一顿。
她的声音很小,但陈清秋还是听到了,陈清秋叹了口气,温声问道:“你要是有时间的话,跟我回家拿点药吧,我现在身上没有带。”
阿丑沉默地看了陈清秋良久,而后点了点头。
于是她跟着陈清秋回了家,陈清秋不仅给了她药,还帮她仔细地包扎了伤口,又反复地叮嘱她注意事项。
阿丑看着老旧灯光下的陈清秋,突然出声说道:“我偷了你的笔。”
陈清秋似乎也没有想到阿丑会把这事说出来,他愣了一秒,看着再次低下头的阿丑,叹息一声,“我知道。”
听到他的话,阿丑握紧了手,闷声问道:“你为什么不骂我?”
若是旁人发现了这事,恐怕就不只是骂了,可陈清秋却一点也没有生气。
他不但没有生气,还对阿丑说:“这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
阿丑从没有想过陈清秋会说出这话,她惊愕地抬起头,直直地看向陈清秋。
“我知道你的父母对你不好。”陈清秋声音如水一般温和,也如水一般宽容。
“每次我从你家门前路过时,见你的父母对非打即骂,从未对你有过好脸色。”
可他却无力改变,于是路过时便不敢多看,只能匆匆离去。
“我也去问过李老师,他说你并未在学校上过课。”
陈清秋蹲下了身,并不用站立的姿态俯视阿丑,而是如同一个朋友一般,与阿丑对视。
“你即失于父母教养,又无师长训诫,不知礼仪,不懂廉耻,错不在你。”
阿丑愣愣地看着陈清秋,昏黄的光落在他的身上,却没有那一刻像此时这般明亮过。
陈清秋看向阿丑的布包,又说道:“我并不需要那笔,你拿在手里,比我拿着有用多了。”
阿丑的眼里掉下了一滴泪,她匆匆起身,转头向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