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等百姓们一个个扛着野山药回来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天色已晚。
“你吩咐下去,今晚就在这里歇着了,明早起来再继续赶路。”顾珩对巴彦说道。
虽然他很不想耽误时间,想尽快将百姓们护送到清平县,但收集物资、水源是非常重要的,再加上这个过程又非常累人,所以休息是必要的。
几百人从下午时分挖到现在,差不多都将那座山掏空了,因此每家都算得上是满载而归。
“苏姑娘,”顾珩扛着他娘特意挑拣过的大半袋野山药过来给她:“下午劳你费神了,这些东西还望你一定收下。”
他生怕苏秋儿拒绝,说完后直接放下就走了。
“这……”准备做饭的白果儿看着眼前这大半袋野山药,一时之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于是用眼神向苏秋儿询问。
“收下吧,”苏秋儿微微颔首,“以后寻个时机送一些东西回去就行。”
若是直接拒绝的话,恐怕这陆家母子面子上会过不去。
只是看到她这一举动,旁边人家免不了嚼舌根。
“我就说,这家人挖山药的时候都不去,净想着偷懒,果然是想平白占别人的好!”
“就是就是!也是陆家太实诚了,这才照看了这么一会儿,哪里用得着这么多野山药?这得挖多久啊!”
她们交谈的声音小,白果儿她们听不清楚,但蹲在地上洗菜的苏秋儿可是一字不落得全听进了耳朵。
“不过你说,这外来户这么突然跟陆家这样好了?”
“切!谁知道呢!恐怕是自己家里其他两个男人走了,想重新找一个靠山呗!要不然就一群弱女子,以后可咋过?”
“说得也是,难怪这苏秋儿会端着鸡汤眼巴巴上去讨好,真是不要脸!也不睁眼看看,人家陆公子可是有妇之夫,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那妇人话音刚落,一男子严厉的声音就训斥开来了:“说闲话?谁说闲话?可不就是你们吗?要是你们闭上嘴,少嚼别家舌根,说不定能挖得更多!”
“大、大人!”那两妇人看见他,立刻低头噤声,各自散开准备晚饭去了。
顾珩看着她们的背影,眉头紧蹙。
他不知道这苏秋儿在做什么,近来跟陆家公子走得这样近,但他相信她不是那样的人。
只是单单他相信,也不顶什么用。其他百姓看见了,少不得要在背后嚼她的舌根。
依照苏秋儿的性子,恐怕也不会将这种事挂在心上,但她身边其他人听见了,定会替她感到不平,到时候起争执就不好了。
这样想着,他走到了苏秋儿旁边。
苏秋儿此刻正蹲在地上洗盆里的荠菜。
顾珩垂眸,然后蹲了下来,将手伸进盆里,准备跟她一起。
“我不会做饭,帮不上其他的忙,但洗菜还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拿起一棵菜小心翼翼清洗着叶片,一边看着苏秋儿一边谨慎地开口。
他本来是想直接开口问的。
但看到苏秋儿正在清洗着荠菜的手时,突然就问不出声了。
这双手纤细修长,十指尖尖,若是能跟京城中的贵女们一般养着的话,必定叫人赏心悦目。
只是苏秋儿从小做着繁重的农活长大,一双手由于长时间曝晒在阳光下,即使现在养白了一些,却还是比不上京城贵女们白嫩,且左手虎口处还有几道浅浅的疤痕,看起来就不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
顾珩第一次整整齐齐地感觉到阶层的差异。
他小时候流落民间,自以为已经吃了很多苦,经历过最底层的生活,但真正到了这偏僻边境后,才发现这里的艰苦,是他那时万万比不上的。
譬如今年,因为干旱,这里的百姓们食不果腹,为了一口吃食争来夺去,却还是经常饿着肚子,永远也吃不饱。
但他从京城来到这里时,京城却完全没有受到影响,高管贵族们仍然是大鱼大肉、夜夜笙歌。
真真应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所以顾珩才突然觉得,自己不配开口。
他能问什么呢?
他能以什么身份去询问呢?
在这样艰难的世道,在这样恶劣的处境中,没权没钱的老百姓们去尽力谋生,有什么错?
“我接近陆公子,并没有什么其他目的,只是因为晚娘罢了。”苏秋儿早就将刚刚的对话听全了,因此很轻易就能猜到他的想法。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顾珩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或许在你眼中,我们几个弱女子确实要依附着男人才能生存,但……”
她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才再次开口道:“但我绝不会如此!”
见他眼中有疑,她继续道:“是不是以为前些天,我默认宋彪两兄弟加入我们一家,是因为我想依附男人的力量?”
“你错了。”她语气果决,眼睛亮得吓人,竟让顾珩愣了愣:“我为他们提供饭食,他们为我们提供保障,在我眼中,这只不过是单纯的利益交换,仅此而已。”
只是说完,苏秋儿又自嘲般笑了笑:“我们女人天生,没有男人们那般高大,强壮,力量上有绝对的悬殊,所以就连我都不得不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借用你们男人的力量,但请你听好了,这并不是依附,只是各取所需罢了!别人我不知道,但我苏秋儿,绝不会去依附任何一个人!”
说到最后,她甚至牙关打颤,激动得声音都微微发抖。
是了,前世的时候,她还像依附着高木攀爬生长的藤蔓,一昧指望别人,却没有自己发过愤,因此当高木舍弃她时,她才宛如浮萍飘荡无依,最后惨死。
听到这番“惊世骇俗”的话,顾珩原先还非常惊讶,但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然后就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那,我们现在,也只是利益交换吗?”
他颤着声音问道。
声音中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紧张。
仿佛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十分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