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的新房不小,
但这晚上,却显得很是拥挤。
殷若楠与花家众人坐在一起,堂屋外,院子里是他们回自家搬来桌椅拼成的长桌。
身旁是花老太太拉着她不住的哄,
“……又长一岁了,成大姑娘了。”
村长花良也来感叹了两句,“一眨眼,都来咱们村子快一年了……如今的花家村也早已不同于往昔了云云……”
殷若楠左右看看,有片刻几乎以为自己这数月光阴是在做梦。
“看什么?”陆瑛隔着殷德珺问她。
引得德珺隐晦的翻了个白眼。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成了这个世界的人了。
殷若楠微微一笑,低头给德珺夹了一筷子菜,没有回答陆瑛的问题。
吃过两圈后,院里一桌上突然有人哭了起来。
屋里的人纷纷看去,村长喝了两口酒,脸色微红,大声问:“哭什么?这是哪家的汉子,竟这般妇人作态!”
院里有人回答:“村长,是花石家的小子!”
村长还待嗤笑的脸色顿住了,他愣了片刻,坐下没有说话。
殷若楠知道这个人。
村里男女老少鳏寡孤独都有,花石就是其中之一。
少年儿时丧父,少年丧母,中年丧偶。
一个人把独苗苗花岩抚养长大,去年初夏,却意外从山上坠亡。
花岩是个勤劳又朴实的小子,刚刚十五岁,父亲在时,家里的事物全都由花岩一个人扛起了。
眼看儿子长大成人有一把子力气了,爷俩的日子也眼瞅着好了,老父亲却没了。
山上的窑洞,从刚开始挖窑,就属他跟着花忠花琼跑得最勤。
村长没有说话,那桌旁边的人也安静了一会,随后几个妇人纷纷过去安慰。
花岩大约也只是一时没控制住,突然有些崩溃。他在几个婶婶的包围中抹了抹脸,狠狠的吸了下鼻子,道:“我没事……对不起了各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到了我爹……”
自然没有人会怪罪他,几个爷们汉子也拍了拍他的肩,道:“你老子在天上看到你如今生活得很好,必然为你自豪!”
花岩胡乱的点头应着。
花忠想了想,问身边的老妻:“这孩子哪个时候出生的?”
老太太眯着眼睛咂摸了一会,突然一拍腿:“哟,这小子生辰好像也是这天!”
花忠惊讶的看着她,追问:“你记得清楚?”
老太太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道:“你忘了,他爹就是在他生辰前一天走的,昨儿个就是他爹的年祭!”
旁边的花英和石香兰对视一眼,两人悄悄离了座位。
殷若楠本想劝两句,但在场的各位婶婶大娘们硬是没给她机会,你三言我两语就把人都说得玩笑起来。
吃了两口,见花英跟着石香兰从厨房出来,花英手里还端着碗。
石香兰走到这边坐下,花英则端着碗去了院子里,放在了花岩的面前。
“方才听我娘说,今天也是你的生辰,婶子疏忽了,立马去厨房给你下了碗长寿面,你可别嫌弃婶子的手艺。”
花岩愣了愣,才擦干净的眼泪又有止不住的趋势,他连忙用袖子使劲擦了擦,接过花英的碗,谢道:“多谢婶婶!其实……我方才这幅模样,并不是如何如何悲伤。我是,我是想到了,我能有现在的生活,都是殷若楠妹妹的功劳,我是,感谢她……”
花英笑了笑,道:“婶子知道,你且问问,咱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感谢若楠丫头呢!”
“是啊是啊,前些日子过大年,咱们家可都扯了一身新衣裳呢!”
“我也是我也是,我还给我家那个不争气的傻小子存了些钱,想来娶媳妇应当是不成问题了!”
“再过不久,眼见这学堂也能开起来了,咱们村,可真是要大不一样了!”
“……”
听到学堂,殷若楠也生出一股不一样的心气来。
知识改变命运并不是一两句话那么简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殷若楠也不能违心的说出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话来。
读书带来的好处,是任何东西都比不了的。
士农工商的排行,就是这个道理。
但万事开头难,大家都有了这份心,就表示此事可行。
——
一夜过去,
殷若楠跟着花忠沾了两口冷酒,导致第二天一觉睡到半晌午。
起床后,殷德珺已经不在家了,想来一早就去了花家。
殷若楠难得的松懈了两分心,在院子里打理了一会菜地和院墙边上的花花草草,就坐在院里晒起了太阳。
“说起来……德珺的生辰好像也不远了,似乎就在七月?”她嘴里咬着一根草叶,喃喃自语。
想着想着,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来。
“那你可知道我的生辰是什么日子?”
殷若楠一愣,刹那间以为某人悄摸进了院门站在她面前呢!
“咳咳……”
怎么会想到他呢!
与此同时,县里顾夫子家里,正在默书的陆瑛突然打了个颤栗。
“怎么……可是屋里阴冷?”顾夫子从书页间抬眼看他。
陆瑛轻轻一笑:“不曾,大约是坐久了。”
“这篇默完了你且出去走动走动吧,坐了一上午,也是有些困乏。”
陆瑛想为自己辩解并不是困乏,但顾夫子很快又沉浸在书中去了。
他摇摇头,静下心来把手下文章写完,也当真出了房间,在院里站了一会。
“老师,今日太阳并不热烈,您也出来晒晒吧。”
顾师娘从另一边回廊走过来,手里茶盘放着两个巴掌大的茶盏,应和道:“是啊,这么好的天气,却整日的窝在房里!暴殄天物!”
陆瑛迎上去,端过茶盘。
“这是熬的雪梨汤,你们润润嗓子。”
“谢谢师娘。”
陆瑛坦然的把两盏汤端到一旁的石桌上,喊道:“老师!师娘的雪梨汤咱就在太阳底下喝吧,您不出来我可就一人独享了!”
屋里传来一声冷哼:“陆瑛,你可知你这是什么行为?”
陆瑛虚虚的一弯腰,道:“还请老师赐教。”
“此乃欺师!”
这话一出,陆瑛和顾师娘顿时笑弯了腰。
陆瑛辩驳道:“老师,这可不是学生的主意。师娘发话了,让咱们出来喝。我若是听师娘的,您说我是‘欺师’;可我若不听师娘的,也是一个‘欺师’,学生该如何?”
一个人影从房门愤然走出,指着陆瑛:“好你个陆瑛,这才多久,就显露出你的顽劣本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