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太的否认,并没有任何意义。
傅承安甩出一叠钱扔在桌子上,“厨子不错,就是桌椅碗筷太差了,影响食欲。”
他说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陈锋全程看的目瞪口呆,此时也只能装着十分镇定且有些趾高气扬的追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后来走出了周家,走在了大街上。
“大人,你......”
“喊名字吧,大人大人的,别扭。”
“行,承安,你刚才说的是真的还是蒙她的。”
傅承安笑看着他,“你觉得呢?以你旁观者的角度看,你觉得呢?”
陈锋道:“像是真的,但我知道,肯定不全是真的。”
傅承安闻言嗯了一声,二人拐进一条相对偏僻的小路,傅承安观察四周,却在身后的很远的地方捕捉到了一张陌生人的面孔。
“周家派人跟着我们呢。”
陈锋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我该怎么做?”陈锋看向他。
傅承安想了想,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若要侦办此案,绝对不能锋芒太盛,刚才的试探已经明白了沙区的一手遮天是何等的黑暗,现在,他需要躲。
“分头走,你家会合。”
说完,他先走了,陈锋愣了一会儿,也走了。
在他们分头离开后,刚刚那个被傅承安发现跟踪自己的男人从巷子口闪身出来,左右看了看,大概也是拿不定主意接下来该怎么办,所以正要转身准备离开,结果......
这一棍子,打的他眼冒金星。
但到底是专业的打手,头骨也比一般人硬,被陈锋扔上汽车后备箱的时候,他都是清醒的,只是四肢被绑,嘴也被堵上,没办法反抗而已。
白炽灯的光照的他根本睁不开眼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结果,刚站稳就被傅承安从背后踹了一脚,又跪下了。
“你们凭什么抓我,行动处的人就可以滥用职权吗?”还挺横。
傅承安呵呵一声,“这奉公守法的老百姓,一辈子都不会认识行动处的人,因为我们出现的地方,都是有罪恶出现的地方,认识我们的人,不是犯罪的人就是涉案人员,又或者是受害者家属,你既然认识我们,那我问你,你属于哪一类?”
男人顿时无语,“我哪个都不是,我就是路过那里,我准备回家,就被你们给绑来了。”
傅承安朝他摇摇头,“不不不,不对,你要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男人继续装傻,“你们快点儿放了我,我家里还有老娘等着我吃饭呢,你们这样非法拘捕,我要告你们的。”
威胁如果有用,傅承安早就死在郦城了,根本过不到现在。
“哦,你要告我们啊。”傅承安笑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只可笑的阿猫阿狗。
这眼神儿把男人看的汗毛孔倒立,他往后退了退,“我就是随便说说,我又没犯法。”
傅承安给自己点了根烟,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抽烟,但陈锋还是觉得奇怪,但也没问。
一根烟抽了一口有一口,男人就被绑在那里一直站着,期间他无论说什么,傅承安都只是抽着烟看着他,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种是最让人崩溃的,男人很快就熬不住了,这种心理上的压力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成倍的增长,若非心胸坦荡之人,根本经不住这种精神拷问的。
终于,在傅承安抽完一根烟之后,男人终于爆发了。
“你到底要怎么样。”
傅承安看着他,这个语气就对了。
“跟踪我干什么?”
男人摇头,“没有,我没跟踪你。”
“我不信。”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我只是路过。”
傅承安就知道他没这么容易开口,便对陈锋说道:“你这儿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人吗?”
陈锋指了指厕所的位置,“有一口大水缸,买这房子之前,上一任房主留下来的,我嫌沉,就没仍。”
傅承安转而继续看着男人,说道:“怎么样,这个住所满意不?”
男人此时面带几分惊恐,他心里是不相信傅承安会杀了他藏尸在这里的,但......凡事都有万一。
“你要做什么?”
傅承安看他面有惧色,便笑了笑,抽出自己的匕首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害怕啊,没事儿,我以前在刑侦院的时候经常在后厨帮忙,杀猪宰牛不在话下,看你这样,也就一百几十斤的样子,总比一头牛简单多了。”
男人这次有些信了,他是官,官官相护,官字下面两个口,
真把自己杀了,藏起来,估计也没人敢追究。
“我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给大户人家打工而已,没必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傅承安点点头,反手挑开他的绳子,又提过去一张凳子给他做,“说吧。”
男人道:“别的我不知道,是周管家让我跟着你们的。”
陈锋愣了一下,看了眼傅承安,又看向那个男人,“周管家?周全福让你跟踪我们,他要干什么?”
男人摇摇头,“不知道,他没说,他在周家一直都是只手遮天的,他只是让我跟踪你们,看你们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
傅承安蹙了蹙眉,“就这样?”
男人点点头,“对,就这样。”
“那,你刚才说的只手遮天,是什么意思?”
男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暗了一下,然后说道:“周老爷常年在外,他在南边有很多工厂,其实,他在厂区那边有好几个外宅,养着好几房姨太太,这里是老宅,便是周太太做主,但是她出身翰林小姐出身,自然也不管这些府上的事儿,都是管家周全福在打理,”
傅承安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
这周全福其实就是自己家里的和坤,二人角色是一样的。
和坤在傅家也是这样的存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傅连曦和自己基本上不管家里的琐事,都是和坤打理,如果这大管家背着主家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儿,主人家也是不易察觉的。
陈锋呵呵一笑,“九千岁啊。”
傅承安瞬间明白过来,“还真是。”
男人不大明白,但也没打算明白,“能放我走了吗?”
傅承安想了想,匕首又提了起来,男人看了一眼吞了口口水,“你还想怎么样。”
陈锋看他那个怂样,只觉得可笑。
“给你两条路,一条生路,一条死路,你选一个。”
男人算是看明白了,这俩人是官,但比贼还狠。
“我选生路。”
傅承安道:“那好,我放你回去,但你要做我的眼线,按照我说的去做,等我破了这个案子,我就带你回京城,你的家人......对了,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啊,不管还剩下谁,都可以跟着你一起去京城生活,如果你表现出色,我甚至可以把你带进刑部,这样你有了刑部官差的庇护,他们谁也够不着你,动不了你,更不敢报复你,觉得怎么样?”
男人有些犹豫,傅承安又道:“这人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但人生路上的很多选择都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你身为人子,总要给自己的父母长辈争取一次吧。”
男人愣了愣,“我怎么能信你呢?万一到最后你不兑现承诺,我又能怎么办?”
傅承安笑了,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铜牌,巴掌大小,上面镀了一层金,正面写着刑部二字,反面是刑部的八字戒律,下首坠着云纹流苏、
“这个,你拿着,如果我不信守承诺,你就上京城,到刑部门口击鼓鸣冤去。”
男人接过令牌,他是读过书的,知道这是什么,犹豫了一会儿,最终点了头。
他点头的原因很简单,为自己和一双儿女,家中的妻子父母,拼一次。
在这个沙区,在这个富商只手遮天的地方,他和他的孩子都不会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好,我答应你。”
傅承安笑了,陈锋立刻变了一副嘴脸,勾肩搭背的把人弄得晃了三晃,问道:“哥们儿,从这一刻开始,咱就是自己人,怎么称呼?”
男人竟然有些害羞的笑了笑,“顾,顾佳麒。”
“好,顾佳麒,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回去,告诉周管家,就说我们在街上逛了逛,然后就回去了。”
陈锋觉得不妥,“大人,如果这么说,那老家伙不一定信啊。”
傅承安笑了,“他当然不会相信,所以才这么说,他听了一定会再派人去打听我们的行踪,而我们确实哪也没去,所以,等他证实了佳麒说的话之后,就会相信他以后再说的话了。”
陈锋明白了,看向顾佳麒,“自己小心点儿,别路出马脚,对了,你可别想着叛变。”
顾佳麒被他说的脸色僵硬,傅承安则在一旁有意点拨,“他不会的,谁回放着大好前程的人上人不做,去继续给土财主当打手啊。”
陈锋笑着点点头,顾佳麒也跟着一起连声称是。
放走了顾佳麒,陈锋也出去买了点牛肉酒菜回来。
二人为炉而坐,炉肚里放了几大块冰,凉飕飕的很舒服。
“大人,我不懂啊。”
傅承安看着他这张写满不理解的脸,笑了笑。
“那封信是真的,只是信的内容我做了一些手脚,有些真相只停留在人们的嘴里,总要有人把它变成文字发挥作用。”
陈锋愣了愣,“那……看周太太的反应,就是真的了,陈浩轩的母亲是被周太太给逼死的。”
傅承安道:“是,我打电话给我堂兄,他在那边做生意,有些人脉,他告诉我,陈程程在十几年前那可是赫赫有名的清倌,卖艺不卖身的那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唯独不识字。”
陈锋点点头,“那些老妈子花重金培养姑娘们琴棋书画,歌舞,就是不让她们学认字,也是为了控制她们,这么有名气的一位花魁,她的死一定会有很多人关注。”
傅承安点点头,“是啊,而且这个女人也不傻,她死之前找了一个街头摆摊代写书信的人,给了人家足够的银子,让人家帮自己写了两封遗书,一封自己戴在身上迷惑周家,让他们能够没有后顾之忧的把自己的儿子带回周家好好养大,还有一封就放在了那个代写书信的书生那里,因为她给足了银子,这一大笔钱足够书生买房置地开店生活,所以,书生也出于感激,一切按照陈程程的计划,守着这个秘密十几年,一直到四个月前。”
“四个月前,怎么了?”
傅承安道:“四个月前,宿州忽然有一处戏班子拍了一出新戏,剧本内容就是以陈程程的故事改编而来,据说当晚戏台都快被愤怒的群众给拆了,大家都往台上扔东西泄愤。”
“第二天,就有传闻开始,说这戏本是真人真事改编而来,就这样,我堂兄也知道了,自古官商同坐一条船,谁也离不开谁,小小的一座城内能有多少人口,这传闻传着传着就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人忽然按住了这件事,当地的官府以扰乱治安为名,诽谤死者大不敬为理由,竟然把戏班子给驱逐了。”
“这百姓啊都怕官,所以也就没人再说这件事了。”
“我打电话给我堂兄询问这件事的时候,当年那个代币写信的书生更好也在,他现在已经是当地有名的古玩生意人,和我堂兄十分交好,在了解我的身份背景之后,便把这封信的内容原原本本的念给我听,我也就摘录这七七七八八写了下来,反正陈程程不会写字,周太太也看不出来是谁写的。”
陈锋喝了一口,“做贼心虚,这就是做贼心虚啊,她要是没做亏心事,这封信根本奈何不了她,毕竟人也死了,她只要态度强硬的否认,咱们也拿他没办法,可是她招了。”
傅承安叹了口气,“母爱都是伟大的,无论她是什么样的人,一旦做了母亲,都会为了自己的孩子不顾生死。”
说到这里,傅承安想起了自己的身世,还有自己的母亲。
他能想象到,那一夜,他的母亲忍痛将自己的骨肉交给下人,从此阴阳两隔时的不舍与心痛,想到此,他甚至还没有从怀表案中缓过神来。
陈锋看见他哭了,不知道发什么什么事儿,可是问了几句,傅承安也只是门头喝酒,喝了几杯又几杯,仿佛故意把自己灌醉一般。
陈锋看的明白,也没打扰他,就这样陪着,他酒量好,千杯不醉,一直到深夜,傅承安彻底喝的不省人事了,这一晚上他似真似幻的跟陈锋说了很多自己的往事,说到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