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门出去,谢俶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杨瑾坐在马车外,亲自驾车。
今日进宫一趟,与洪慧月太后一番彻谈,倒是让谢俶头脑空奇的冷静下来。
有些事可不是看着这么简单,谢央性情越来越偏执暴戾,与晚年的景安帝倒是如出一辙。
也是可笑,先帝去的早,景安帝当朝时,不过十四,意气风发,为国为民都做了不少政绩,哪怕如今晚年昏庸了些,也是瑕不掩瑜,不至于遗臭万年。
谢央是景安帝一手带大,也是最像景安帝的一个儿子,自然也有过如景安帝一般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时候,可景安帝在位时间太长,谢央这个儿子或许被压在太子之位上太久,这段踌躇满志的时候太短,犹如昙花一现就没了,剩下的便只有跟晚年景安帝如出一辙的偏执专制。
“王爷,您看,那好像是四季园王行远身边的人,身后跟着的,是太子府刘庆的徒弟。”
马车外,杨瑾压低了声音,跟谢俶报告着。
谢俶睁开了眼,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瞧见那个叫宋天的急匆匆的低头行着,身后跟着的男人贼眉鼠眼,鬼鬼祟祟,面白无须,平常百姓瞧不出异样,但宫里待久出来的,瞧着突兀的很。
杨瑾放慢了马车速度,谢俶让他去调查郭子玉那日在四季园出的事,他便多留意了那四季园的王行远王掌柜,看的多了,也就对这位宋天眼熟上几分,虽然是个马夫,但举止有度,不卑不亢,有一身风骨,跟王行远关系不错。
谢俶视线一路追随过去,瞧见宋天要去的方向,一双黝黑的凤眸闪了闪,忽的沉声吩咐。
“杨瑾,去,在永安巷找个去王府必经之路的犄角旮旯等着,把他拦下来,别让太子府的人发觉。”
杨瑾点头,当下连忙下了马车,不过一会儿功夫,便如游鱼入海,没了踪影。
宋天从四季园出来,一路便奔着雍王府的方向过去,一路有心事,便也失了平日里的谨慎,等临快到雍王府,才发现不对劲。
身后似乎有人跟着他……
一时又是心焦又是担忧,身子犹如冰火两重天,他这事耽搁不得,若是平日,他也就带着身后鬼祟跟踪之人绕圈子戏耍图个乐子,可今日,他非得去雍王府见到雍王妃不可,半刻不能误了时候。
身后之人意图未明,但想必是与刚刚闯进四季园的那群人是一伙的,宋天正犹豫要不要出手,旁边突然伸出一手,死死的把他嘴给捂住,他被制约住动弹不得。
心里一凛,宋天心里已经做好了今日把命交代在这里的准备,眼里的绝望凄凉翻江倒海涌了出来,他倒不是惜命,只是愧对王掌柜,没能把事给办好。
本以为捂住他嘴这人与身后跟踪之人是一伙的,可奇怪的是,身后之人仅仅是捂住他的口鼻便再没有旁的动作。
他甚至还能听到身后跟踪他之人脚步急促,逐渐的慌乱下来,半刻钟后就是一声低低的脏话,随后没了声音。
宋天不敢妄动,一时分不清身后是敌是友,但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不论是敌是友,只要身后之人稍有松懈,便是他宋天的机会。
只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耳边突然传来极轻的一声:“得罪了”,随后脖子一痛,人晕了过去。
谢俶先行回了府,半个时辰后,就看见杨瑾手里抱着一个黑色的布袋子,避着人进了书房。
将黑袋子放下来,解开露出宋天晕过去的脸,杨瑾才擦了擦头上的汗:“抱着一个男人飞檐走壁,还真费了属下一番大力气。”
谢俶坐在书桌后的梨花木太师椅上,身形轮廓高大挺括,细长的眉眼冷淡,漫不经心的放在宋天身上,话却是对杨瑾说的。
“你最近,确实在身法上疏忽了。”
杨瑾拍了拍身上擦到的黑灰,黝黑的面色轻扯了扯嘴角,颇有些落寞:“京都不比边塞,属下这身本事,便是懒怠上几分,也够用了。”八壹中文網
谢俶望向杨瑾的眸微闪,良久才垂了眼,放在书桌上的手轻扣,露出几分暴露的青筋。
“杨瑾。”
“你可后悔跟我来京都?”
谢俶这话才落音,杨瑾才猛的抬头看向他,书桌后,谢俶眉眼半阖,书房内没开窗,仅靠着烛火供着室内的照明,打在谢俶冷白的面上,更加衬得他疏离冷淡,孤寂寞然。
杨瑾想也没想径直单膝跪了下去,郑重其事开口:“殿下,杨瑾做的决定,从不后悔,甚至属下还相当庆幸,当年义无反顾跟着殿下您回了京都。”
谢俶盯着杨瑾,狭长的凤眸含了些悲悯,眼底深处的愧疚之色隐在暗处。
当年第一次见到杨瑾,他不过才七岁,跪在路边乞讨,肤色黝黑,身上破衣烂衫,可一双眼却极亮,像是火种。
他将杨瑾带到府里,不同于路边其他那些乞儿,一个个卑躬屈膝,从风餐露宿遭人白眼到入了这雍王府衣食无忧,自卑刻在了骨子里,杨瑾却并不畏缩,说话行事,生猛如牛犊。
跟在他身边,那时的杨瑾也算是一步登天,换了别人,谁不是战战兢兢的讨好谢俶这个主子?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都跟着谢俶,小心翼翼伺候周到了。
偏偏杨瑾不一样,哪怕进了府,在忙完自己的活计,却还是常常会偷偷出府,拿着身上的碎银子买一些小摊贩的糙食,吃的津津有味不说,还常常带来给他这个主子,为了这事,不知道受管家多少罚,却还是屡教不改。
后来再大些,谢俶领军,旁人提到上战场,眼里都有惧色,唯独杨瑾,跪在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要一块去边塞。
那时候的杨瑾,常常会笑的露出一口白牙,极憨厚,年纪小,军中的弟兄们都护着他,哪怕他顽劣,也不过是轻罚两顿,好吃的好喝的都是紧着他。
边塞那段日子,虽苦,但杨瑾却活的自由自在,像是大漠的鹰,回了京,锦衣玉食养着,杨瑾却不怎么笑了,成了旁人口里的黑脸阎王杨侍卫。
说来,他对杨瑾,总是存着愧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