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俶从福安殿出来,就被谢央从身后高声叫住。
“王叔真是好本事,三两句话就将这事给颠倒了黑白。”
谢俶顿住,转身,面色一如既往的冷厉,沉声开口:“比不得太子。”
沈显从两人身后缓缓走过来,这还是他出狱后,谢俶头一次见他,比之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脸上倒是多了些皱纹,沟壑一般,身形佝偻了些,徒生了几分老相,再加上他阴沉着脸,更显压抑。
“雍王殿下,这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谢俶冷嗤,一双狭长的凤眼紧紧的盯住他们俩,像是冬夜寒泊,看得人脊背发凉,字字铿锵:“这四个字,本王也送与太子和沈大人。”
走出宫门,远远的便看到何公公还站在宫门处,双手拢袖,看模样是站了小半个时辰了。
见谢俶过来,何程面上露出一抹宽慰的笑,走上前朝谢俶行了一礼:“雍王殿下果然好本事,老奴佩服。”
在沈显和太子面前,还能让陛下改了主意,追回圣旨,这本事可不是什么人都有的。
谢俶一双眸子沉寂漠然,看不出情绪,声音沉稳,恍若钟鼓之声:“何公公今日的方便,本王记下了,他日必有回报。”
何程面色不显,但笑不语,低着头目送谢俶出宫。
等谢俶走后,何程才重新将双手插回了袖子里,弓着身子往福安殿回。
入秋了,天也变了,日子可不好过。
旁边的小太监视线忍不住往一旁瞧过去,正好对上那位晦暗不明的视线,被吓得连忙一缩脖子,规规矩矩低着头跟在何程身后。
“何公公,太子和沈大人就在身后瞧着咱们……”
小太监话说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吞了吞唾沫,显然是余悸未消。
太子刚刚那眼神,可不是什么善茬,如今雍王和太子,也算是暗潮汹涌,何公公不是一向独善其身,秉承着中庸之道,谁也不得罪?
今日怎么突然当着太子的面和雍王殿下如此亲近?
何程眼神不变,头都没偏,冷声斥责:“眼睛若是不想要,咱家可以帮你给挖了!”
“再乱看,就别怪公公我不留情面。”
小太监被何程阴森的语气吓得一哆嗦,再也不敢视线乱瞟,死死盯着地面,几乎要把青石板给盯出花来。
谢俶和何程这番动作,谢央和沈显尽收眼底,看着何程的背影,沈显面上闪过一丝厌恶。
“这老阉奴!着实可恨!”
谢央盯着何程,直到何程进了拐角,方才收回视线:“岳父何必动这么大怒气,不过是一个太监,就算站在谢俶那边,又有何用处?”
沈显一甩袖子,脸上的皱纹越发深了,像是刀刻出来的一般,径直往宫门走:“我确实不需要动怒,毕竟……我沈显风烛残年,比不得太子,正当壮年,走了一个二皇子,底下还有诸多成年皇子虎视眈眈。”
谁不知道,何程是景安帝面前第一心腹,他的态度,极大可能代表了景安帝的态度。
宁可帮着谢俶得罪谢央这个太子,如此明目张胆,透露出来的信息足够多了。
沈显嗤了一声,面上满是不屑:“太子殿下还是小心着些。”
谢央盯着沈显,目光阴鸷,咬紧了后槽牙。
这老东西。不就是记恨当年他将黑锅都丢到了他身上,害他丢了丞相之位,这话明里暗里就是在讥讽他呢。
“太子,这沈显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将来万一要是倒戈,恐怕不好处置。”
刘庆在一旁小声劝诫,沈显其人,从来是只谋求自己的私利,为了权势,连自己唯一的嫡女都能牺牲,这股子狠劲,若是盟友,是能无往不利,但如果是敌人,着实难缠了些。
谢央闭了闭眼,语气漫不经心,尾音下沉,带着股子杀意。
“孤可不会让他活到倒戈的那天!如今这人还有些用处,就让他再得意几天。”
这边谢央和沈显两人狗咬狗,谢俶并不清楚,他一回到王府便去了书房。
玉娴玉淑还守在床边,宋撷玉还没醒,在床上睡得安稳,面色红润,比之前看着好了许多。
谢俶瞥了两眼,便退了出来,去找了郎言,到了耳房,就看到郎言正坐在桌旁,圆桌上摆满了各种奇怪的药材,他拿了笔时不时的在旁边做着标记。
听到声响,郎言抬头,复又垂头,若无其事的干自己的事。
“长乐怎么样?”
郎言能淡定,谢俶可淡定不下来,径直坐到了桌旁,开门见山。
“王妃这病,跟之前一样,是心病。”他手里的毛笔不停,不停的记录着什么,时不时的还描绘上几笔:“能治她的,只有王妃自己。”
听到这两字,谢俶面色隐忍,眸底的怒色压抑着:“又是心病?长乐才多大,怎么惹得这么多心病?”
两年前那场心病惹得她去了半条命,如今又来上一次,她有几条命能这么嚯嚯的?
郎言终于歇了笔,将手里的宣纸一张张的叠好,瞥了谢俶一眼,语气云淡风轻:“不止王爷好奇,郎某也好奇,王妃年纪也不大,旁的女子,这个年纪恐怕还能看出些稚气,偏偏王妃,这心病接二连三,便是淮阴王府的淮阴王妃,常年病痛缠身,也没雍王妃这么重的心思。”
郎言说完,便不再开口,心里却又开始斟酌起宋撷玉这病来,两年前,也是经得他手,宋撷玉因为淮阴王宋青山一巴掌,受了刺激,可是现如今,却又因为大公子的正妻邢绣芸流产,心神大乱,郁结于心,大悲之下,晕过去两次。
宋撷玉与邢绣芸交好没错,可也没好到这个地步,邢绣芸流产,宋撷玉反应这般反常,竟像是她切身体会一般。
共情能力能到这程度,恐怕后面有些古怪。
视线在谢俶身上一扫而过,他能察觉到的事,谢俶自然不可能感觉不到,他心里这话不能说,也不用说。
好半晌,谢俶放在桌上的手忽然攥紧成拳:“长乐什么时候能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