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一道薄薄的木门,月牙儿双手捂住脸,心想:我刚才是色令智昏了吧?
都怪今夜的月色太好。
她轻轻拍一拍红透的脸颊,洗了手,去处理山楂。
据说冰糖葫芦源自南宋,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地域的原因,本地并没有瞧见很多卖冰糖葫芦的。
听絮因姐说,她家娘子最近胃口不好,山楂开胃,想来应该能讨她的欢喜。
山楂洗净,去蒂而后需要去核。但眼下没有趁手的剔核工具,月牙儿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山楂拦腰切开,取出果核,而后整个合上。
其实山楂依照去核的不同,能做成不同种类的糖葫芦。比如若是用已有有些烂的山楂做糖葫芦,可以把腐烂的地方削去,趁势去核,而后串在一起。这种糖葫芦需要微微压扁,再上糖浆,不然怕顾客看出端倪。但因为用的是熟透的山楂,较之完整的山楂而言,多了一份酥软。所以有些不明就里的人,会偏爱这种的冰糖葫芦。其实若想吃到上好品质的冰糖葫芦,应该专挑大而完整的山楂串,纵使价钱会贵上一点儿。
像月牙儿这样拦腰切开去核,最合适的是做成夹心糖葫芦,比如其中塞些其他水果。奈何她只从吴家拿了些山楂并一个橘子,只能做两串夹心糖葫芦,其他的都是普通的红衣冰糖葫芦。
没有竹签,她只能用筷子将山楂一一串起来,放在盘里。模样是丑了些,但味道应该差不离罢?她心里安慰自己道。
熬糖这道工序是必不可少的,也是能决定冰糖葫芦味道的一环。月牙儿将锅烧热,将绵白糖同水一起倒入锅中,往灶里添了把茅草,慢慢熬。在火的催促下,糖溶于水,渐渐成就琥珀色,糖汁稠密。月牙儿用铲子一搅,糖已拉丝,且表面泛起许多泡沫,她一见便知道是火候到了。拿起一串山楂,紧紧贴着糖沫,将山楂串匀速转一圈。火红山楂便裹上一层薄如蝉翼的糖衣,在灯下一望,晶莹剔透。
粘糖这一道工序,万万急不得,要不紧不慢。月牙儿将四串冰糖葫芦依次转动,搁在抹了油的木板上,静候糖液凝固。
灶里的火失了柴,渐渐熄灭,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火星子。这时候糖已经稳稳挂上了山楂,浑然一体,色泽如同被冰雪覆盖的寒梅,诱人至极。
月牙儿握着一串冰糖葫芦,轻咬一口。“嘎嘣”一声,薄如冰似的糖衣应声而碎,糖的甜与山楂的鲜跃动在舌尖,可口的恰到好处。
尽管耗糖又耗筷子,这样一次成功的尝试,着实是令人喜悦的,第二日月牙儿醒来时,虽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仍是高兴的。
她照例将担子挑到昨日的地方,同附近的摊主打了声招呼,再一一摆开。
第一位主顾仍是昨日那个梳着双环的丫鬟,斜着眼,道:“给我拿六个。”
月牙儿手脚麻利的包好,丫鬟正给她铜钱,却见她摇摇头,说:“劳烦姑娘往罐里放吧,这样干净。”
丫鬟定眼一看,她担子上真摆着一只白瓷并蒂莲小罐,里头放着些铜钱,不禁奇道:“这是为什么?”
“我这里没挑水来,为了干净,如果接了钱还要洗手。”月牙儿细心解释道:“昨日第一天出来,匆匆忙忙的,连这都没想到。请您多包涵。”
丫鬟接过油纸包,看了一眼小罐,道:“穷讲究。”
她说完,就转身走了。
月牙儿望着她的背影,摇头失笑。很快,下一位主顾又到了。
也许是她做的花卷本来就不多,也许是昨日看了热闹的人打算尝尝鲜,还没到晌午,今日份的花卷就销售一空。
月牙儿看看时辰,将担子收起来,给了邻近茶肆几个铜钱,托他们照看一下。自己则在茶肆沿街的地方挑了一个位子坐下,敞着竹帘,瞧吴勉来了没有。
茶肆,在这时候可谓兴盛一时。不拘大小,大街小巷总会有那么一家。本地人有点钱、有点闲,都爱往茶肆里钻。或会友,或谈天,总是热热闹闹的样子。
但纵观整个茶肆,来光顾的顾客多是男子,偶尔有几个婆妇。像月牙儿这样年纪的少女,还真没有,所以当她走进来的时候,许多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她身上。
月牙儿半点不在意。
既然在茶肆坐,自然要点一壶茶。月牙儿当然是拣最便宜的点,叫了一壶茉莉花茶。
话说这茉莉花茶又香又好喝,怎么会价钱最贱呢?要从茶叶的源头说起。如今交通不便,茶叶离了茶田,到吃茶人的嘴里,少则几日,多则几月。这时候并不讲究什么陈年老茶,因为制茶技术还没那么发达。是以茶叶越新鲜越好,也就越贵。倘若真放久了,变成陈茶,懂行的人一口就品出来了,自然卖不上价。但好好的茶,总不能丢了吧?于是便有人想了个法子,用晒干的茉莉花放在茶里,一起抄一抄,花的香味就把茶的涩味盖住了。是以茶肆里最便宜一档的茶,就是茉莉花茶。
如今的茉莉花茶已经改为冲泡的方法。早些年的时候,还流行一种茉莉花蜜的吃法。准备两个相同大小的碗,一个装着茶水,摆在下端。另一个则涂上一层白白的茉莉花蜜。花蜜浓稠且结晶,能够挂在碗底。而后将装有花蜜的碗倒扣于茶碗之上,静待花蜜在水汽的作用下,滴滴流入茶盅。等蜜茶交融的时候,茶客们可以互相谈天,不失为一种消磨光阴的方法。
但现在这种吃法已经不流行了。为了省事,寻常茶肆通常会给客人一小包绿茶、一小包干茉莉花,再提来一壶水。让客人自己冲泡着吃。但月牙儿光顾的这一家茶坊,虽然面积不大,但服务却很周到,亲自冲了花茶送来,并写了块牌子挂在柜台边:“免费续茶。”八壹中文網
等一壶茉莉花茶送上来,茶博士照例问:“客人要些茶点吗?”
“有什么?”月牙儿一边给自己倒茶,抬头看他。
眼前的茶博士是个年轻的小伙,大概二十来岁的模样,微微有些发福。人瞧着喜庆,总是笑呵呵的,似乎没有忧愁一样。
茶博士深吸一口气,表演起报菜名来:“小店有酱干、生瓜子、小果碟、酥烧饼、水晶糕、花猪肉、烧麦、饺儿,油糖馒头……”
他这一连串噼里啪啦的说下来,连个停顿也没有。月牙儿惊叹道:“你这嘴皮子真利索。”
茶博士笑了:“谬赞谬赞,这是吃饭的家伙事,怎能不利索。姑娘要些什么?”
“拿一叠生瓜子。”
“好嘞。”
月牙儿将食盒摆在茶桌上,就着香片嗑瓜子。
她坐了没一会儿,瞧见吴勉的身影,忙朝他招手,一面喊着:“我在这里。”
吴勉提着空果篮进来,并不坐:“走吧。”
月牙儿把装着瓜子的小碟往外挪了挪:“你好歹歇一会,都晌午了,吃了饭再去。”
确实到了饭点,隔壁座位上的茶客要了几笼油糖馒头,大口大口的吃着。吴勉看了眼天色,微微颔首,算是认同了月牙儿的说法。他拣了月牙儿对面的一张椅子,从袖里掏出块手帕擦了擦,而后才压着衣襟坐下。
月牙儿看他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不觉有些好笑,调戏道:“知道的呢,你是坐在茶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吃皇上的杏林宴呢!”
吴勉看了她一眼,正色道:“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倒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月牙儿笑一笑,揭开食盒的盖子,将第一层的吃食取出来:“你还没吃午膳吧,凑合着吃点。”
四个花卷,两串冰糖葫芦一一拿出。吴勉的目光停在那串冰糖葫芦上。
双色花卷他见过,也吃过,但这糖葫芦倒是第一次见。他的目光扫过月牙儿的脸,心想,这丫头昨夜怕是做这玩意儿做到很晚。
“山楂做的。”
虽是问句,但疑问的意思实则很淡。月牙儿听了,举着一串在他面前晃:“实在没法子,没有竹签,只能用筷子凑合凑合,但味道还行,你试一试。”
一看就是甜的,吴勉并不爱吃糖,但还是接过咬了一颗。
“怎么样?”月牙儿手托腮,一双杏眼望着他。
还没等吴勉答话,过来续水的茶博士忽然插话道:“这山楂倒像北边的做法。”
“你见过?”月牙儿来了兴趣。
茶博士定眼一瞧,说:“我从前跟着掌柜作生意,倒见过一次,那时就觉得好,不过可惜行程匆忙,没来得及打听。姑娘,你能舍一颗给我尝尝吗?若行,这顿茶钱我给你们打折。”
“行呀。”月牙儿痛快的从自己那串糖葫芦夹下来一颗,递给他。茶博士道完谢,咬了一小口,眉开眼笑:“是了,就是这个味道。”
他追问着:“请问,这是姑娘自己做的?”
月牙儿点点头:“听人说过,自己瞎玩着做的。”
茶博士称赞道:“也是你聪明,才做得成。姑娘,你可愿把这方子卖给我们?”
月牙儿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