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樨最开始并没有预期温岭远会主动发消息跟她报平安,自然也不会想到,他们会在微信上聊天超过半个小时,这是从前从没有发生过的事,因为她知道温岭远更加倾向面对面的直接交流。
这种“破例”或许是因为,她主动放软态度,使他们回到之前长辈与晚辈相处的轨道?也或许,是因为温岭远对她怀有一些微妙的愧疚?
终究,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最后,作为结束语的“晚安”,使宁樨产生一些期待,她破天荒没有熬夜到两三点,关上电脑就去睡了。
第二天上午没有早课,当她睡到八点半左右醒来,把手机解锁,看见并没有新消息,她和温岭远的对话定格在她回复的“晚安”时,有一些傻眼。
想要主动发过去一句“早安”,又忍住,她觉得需要先跟自己的狗头军师商量一下。
把周末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苏雨浓,连一点细节也没有漏过。
开的是语音,方便一边洗漱,一边聊天。在她说完之后,苏雨浓那边陷入了沉默。
“喂?听得到吗?是你信号不好,还是我信号不好?”
“听得到,”苏雨浓说,“……我不是要泼你冷水哦,只是,就你说的这些,和温岭远之前为你做的,有什么区别吗?说不定要是小园胃疼,他还会亲自帮她掐什么合谷穴呢。”
“……我不想跟你说话了,你简直是魔鬼。”
“可能唯一特别的是,你们两个微信聊了很久,气氛也很好。但是,今天不就被打回原型了吗?”
“……”
“所以说,还是丢掉幻想,准备战斗吧。”
“那我应该怎么做?我能主动发消息给他吗?你不是说,二十一天可以培养一个习惯?我要是一直给他发,然后突然有一天不发,他感觉不习惯,会不会主动找我?”
“如果不怕尬聊,你可以试一下。因为不这样做,你也没什么更好的招了。”
宁樨深受打击,“……我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被你和苏昱清忽悠,没有留在南城。”
“你那时候也没有预料到,你还能有这个机会抱怨自己没有留在南城呢。”
宁樨拿着手机回到客厅,抽出两张洗脸巾把脸上的水擦干,开始今天的护肤流程,“我是不是,应该找一个机会回去一趟?”
“我觉得还是应该再等等,马上就回去意图太明显了。”
“我不怕被他知道我的意图。”
“但是,对手没有防备的时候刺出去的剑,才能一招致命。”
宁樨有片刻无语,“……你最近是不是改看武侠小说了?”-
温岭远工作日的每一天,流程很固定。早上六点起床,慢跑一小时,回去洗澡,吃早餐,然后准备上班。
自从养了茯苓之后,早上的流程里还挤进一项:喂猫。
茯苓是半散养,白天在青杏堂多半找不到它的身影,但它会在早中晚的饭点准时出现在员工休息室里,自己的猫食盆前面。其他时间的行踪,不可预测。
中午,温岭远去休息室往猫食盆里添加猫粮,然而,反常的是,今天茯苓并没有在那里等食。
它是通人性的猫,在青杏堂的任一角落喊一声,如果它在,如果它听见,一定会“喵”两声作为回应。
叫声是从前门的院子传来的。
温岭远往那边走,渐渐听见说话的声音,一个是池小园,另一个是……
温岭远有些诧异地走到大门口。
坐在院子里石凳上,池小园对面的那个人,果然是宁樨。
她手指按着一个打开的猫罐头,茯苓正蹲在石桌上大快朵颐。
她穿了一件牛油果绿色的短款上衣,白色衬衫外套,水洗蓝色的牛仔裤,帆布鞋,脚边立着一个柠檬黄的小行李箱。
这些颜色搭配,使温岭远感觉到春天不仅仅是一种触觉,还是一种视觉。
“到处找茯苓,原来它已经被招安了。”温岭远笑说。
宁樨似乎这才发现他,转过头来笑着打了一声招呼。
“回家来玩?”他问。
“不是,来给小园拍纪录片的。”宁樨摸一下小猫的脑袋,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
自两周之前,和温岭远互道晚安之后,他们就没有再在微信上聊过天。“二十一天培养一个习惯”这扇门,被彻底堵死。但好在,这学期的摄影实践课程,又给宁樨开了一扇窗。
摄影实践课的期中作业,是拍摄一个十到二十分钟的视频,不限题材,但是要有明确主题。
宁樨第一时间就想到温岭远,“一个中医的一天”。
但是,她立即觉得应该采用迂回战术,于是改成,“一个中医学徒的一天”。
微信上联系小园,小园爽快答应——之前宁樨替她拍的那一组写真,她发在自己的朋友圈里,收获了有史以来最多的赞,这使得她很愿意再次出镜。
宁樨没有告知小园回南城的具体时间,不想让她提前告诉温岭远。刚刚十分钟前,到了青杏堂前面那个路口,才联系小园,告诉她自己已经到了。
也不是想让他觉得惊喜,但至少,能让他印象深刻?
自然,温岭远不可能用外卖招待她这顿中饭,喊上了小园,一起去外面餐厅吃。下午青杏堂还要照常运营,他们没有去太远,找到附近一家港式餐厅,很简单地吃了一顿中饭。
吃完回到青杏堂,小园很快被章医生叫过去帮忙。
休息室里,温岭远去厨房冰箱给宁樨拿一瓶饮料,他知道这种天气,现在的小孩不会想要喝热茶。
宁樨先没有去拿,让温岭远把饮料放在桌上。她蹲在地上,打开了行李箱,从里面拿出自己的拍摄设备,除此之外,还有好几个塞在箱子角落里的猫罐头。
温岭远看见了,笑说:“有备而来?”
“小园跟我说,小猫是最难搞定的,我决定先贿赂它一下。”
她把罐头都拿出来,堆放在桌角上。抬头一看,温岭远给她拿的饮料是一瓶沁柠水。
温岭远注意到她的目光,“小园上次在你那里喝过之后,回来买了一整箱。”
宁樨拿上手持摄录设备,在温岭远对面坐下,忽然就将镜头对准他,“坐在我们对面的,这是本次拍摄主角池小园的老师,温岭远,温医生。”
温岭远丝毫不慌,完全不躲,笑说,“你镜头盖都没揭开。”
“呀,被你看穿。”
“今天就要开始拍?”
“先不拍小园,我可能要先在青杏堂里面随便拍一下,医馆的布置,病人就诊的过程什么的。”
“病人这部分,你需要先征求他们的同意。”
宁樨比个“ok”的手势,“其他可以随便拍是吧?有什么不可以公开的秘密吗?”
“我想,应该没有。”
说着话,宁樨突然再次举起了摄像机,这回,镜头盖已经摘掉。
温岭远依然不慌,也不躲,从容看向镜头,或者说是,看向她。
中午休息时间,他通常都不会穿着白大褂。身上一件白色衬衫,衣领折出挺括的锐角,解开两粒扣子,衣袖挽起来,露出皮肤白皙的小臂和手腕。他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甲剪得短而干净,符合职业要求。
宁樨看着呈现在显示屏上的他,明明不是直接对视,也依然不敢去看那一双似乎带着笑意的眼睛。
突然有私心,不想让他入镜,这样直接怼着脸拍的死亡角度,他竟然也经受住了考验,依然好看到想给他贴个“最帅中医”的烂俗标签。
到时候在全班公开播放这支视频的时候,会有怎样的反应?她不喜欢他被其他女性赞美。
下午,宁樨就端着这台手持摄影机,在青杏堂里瞎逛。
温岭远给一位大爷把脉的时候,宁樨提着三脚架过来敲门。大爷很爽朗,让她随便拍。她支起三脚架,固定机位拍摄中景,又拿出一台微单来,凑近拍手部特写。
如果说,温岭远感觉到了些许的不自在,并不是因为在拍摄,而是因为她在他身旁。
使他说话都更字斟句酌,确保她收音之后的效果不会太差。
有时候,温岭远会分神打量她一眼。
她在工作中的状态十分严肃,始终绷着脸,不笑。直到一段拍摄完毕,她查看回放,觉得满意才会露出轻松的表情。
一下午,宁樨跟拍了他给三位病人看诊的过程。她应该是筛选过的,恰好是这三位分别是男性,女性和小孩。
然后,她就开始收拾设备,“温叔叔,你这边我暂时已经拍完了,我要去骚扰一下章医生。”
“好。”温岭远笑一笑,目送她离开自己的诊室。
晚上吃饭的时候,宁樨也架上了摄像机,希望拍摄温岭远和池小园每次吃外卖时的场景,以及两个人闲聊的一些话题。
为了不干涉拍摄流程,她决定不和他们一起吃饭,等拍完了,自己再单独吃。
一直到晚上十点,青杏堂关门。
温岭远准备开车送宁樨回家,宁樨说:“我不回去睡,我要去小园那里。”
温岭远笑了,“二十四小时跟拍?”
“十六小时吧?小园睡了我就关机。”
“能睡足八小时吗?关机之后,你们不会聊到半夜?”
宁樨笑了,“反正明天我会催小园早起的,不然怎么好表现一个学徒的辛苦?”
小园忙说:“可是我不辛苦!我可以迟到早退!”
温岭远笑说:“迟到早退还是不行的,会扣工资。”
将前门和工作区的灯都关上之后,温岭远回到休息室,“我送你们过去。”
小园愣一下,“不用送的吧?从这里到我住的地方有500米吗?”
温岭远只是提起宁樨的行李箱,说:“走吧。”
宁樨这个时候,又换了一台gopro,准备边走边拍池小园不足500米的回家路,这500米,还包括池小园要去便利店逛一圈的固定活动。
温岭远将后门带上,提起行李箱,正准备走,宁樨忽将他的衣袖轻轻一拽。
温岭远低头看她。
宁樨却盯着拍摄中的屏幕,“你不要走到我前面去,免得挡住小园,也不要说话。”
真是心无旁骛的工作狂。温岭远笑说:“好,我会注意。”
没有上楼,只将她们送到了电梯口。
电梯停在一楼,等她们两个走进去之后,温岭远撑住了电梯门,单手将行李箱提进去,笑着嘱咐一句:“早些休息,晚安。”
宁樨怔一下,“……晚安。”
池小园租的是一室一厅,包含厨卫,面积虽然不大,但是一个人住刚刚好。
到家之后,池小园先拿上睡衣去洗澡。
宁樨则打开了摄像机,检查方才没有回看过的那些片段。
有一段在员工休息室里拍摄的吃晚饭的片段,宁樨没有印象,似乎是因为中途来了一个电话,她出去接,就让摄像机自己继续运转。
池小园和温岭远在闲聊,池小园问:“温叔叔,你明天不是要去崇城去差?几点钟出发?”
温岭远愣了一下,然后说:“取消了。”
宁樨回看了三遍,非常确信,温岭远是真的愣了一下,十分明显。
这个愣神,十分的意味深长。
她这个时候很想克制,很想冷静,然而做不到,简直有种马失前蹄的痛悔——
由于她按捺不住地跑回了南城,所以已经没有机会知道了,如果,明天的周六,温岭远真的按照原定计划去崇城“出差”,会不会,顺便去她的学校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