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高曙徐祝与众僚仆臣等万死顿首伏禀:
仆等承主上遗诏,却逆嘱而行,使仙棺空置,奉主上于斯。自知万死难抵违命之罪。主上意祐万民,仆等虽化仙蜕,但纵入十八层地府,受万万年刀剐油烹之刑,亦不能再使仙骨应贼孽之劫。
帝冤主上,主上却使天下不知帝之过。以一身挽摇摇社稷,以忠恭报万古冤屈,以仁德祐天下万民。
然普天之下,谁可报主上?
承主训诏,社稷疆土,仆等定守之;此方子民,仆等誓护之;昏蒙九阙,仆等亦恭敬奉之。唯置仙蜕命,仆等万死不能遵之。
主上常曰,俗尘明寂骤忽须臾,无化而生有,有其实皆无,无形无象方是无量,此为道也。主上已入道去凡尘,仆等仍于浊浊世间,执万般俗念,若主上偶顾凡世,必悯而叹笑矣。
又忆主上曾言,唯少年修道时,方是原来本真。并修此仙府时,陈列旧物,还昔年景致为念。故仆等便启开仙府,供奉仙骨于斯,使以真人为伴。
逆命之罪,不久便可请罚责,但又恐云踪杳杳,阎殿罪鬼,不可仰清虚九天。
只期还得匍匐侍奉之幸,纵立生立死,为蝼蚁牛马千世,得一瞬便足矣……』
兰徽踮着脚伸颈瞄张屏手中的帛卷:“这上面的字怎么是朱色的?”
张屏合上锦帛:“这是血书。”
兰徽缩回脖子哆嗦了一下,启檀哼道:“什么内容啊,要用血写。”
张屏道:“是和王的臣子向和王的在天之灵请罪。和王临死前,让他们将自己烧成灰,放进一口石棺中。”
兰徽愕然:“和王为什么让别人烧掉自己。”
张屏垂目看了看帛书:“楚朝的皇帝冤枉了和王,以为他要谋反,秘密毒死了他。和王为了不让世人知道他是被皇帝毒死的,便命臣子焚化他的尸体。”
而且,和王临死前,还命令臣下将自己葬在蒲氏旧宅古井下的石棺中。
那座疑冢,本来的确是和王墓。
“但和王的臣子只是焚化了和王的尸体,却没有将他放进那口石棺,而是葬在了这里。”
兰徽怔怔地问:“为什么?”
张屏道:“如果按照和王的遗命,和王的骨灰就不能保存了。”
和王已料到楚朝必亡,便让臣下以给自己修陵为名建造了那座地宫,供百姓躲避战乱藏身。他还打算以自己的尸骨为障,使人不会发现那座地宫真正的用途。
但和王的臣下不能遵从这个命令,就把和王的骨灰放在了这里。
“这里本不是和王墓,但因此变成了和王墓。”
兰徽愣愣地站着,启檀道:“那这里本来是什么?”
张屏将帛书放回案上的漆盘内:“稍后便能知道了。”
启檀在心里嗤了一声故弄玄虚,又挑挑眉:“刚才的刺客也是为了坛子里的这个什么和王来的?”
张屏点头:“他们是东真国遗族,为和王墓中的宝藏而来。”
启檀瞪眼:“番子?!敢于我朝行径作此行径真是反了天了!不过也是,这鬼地方也就番子能当宝窟吧。外头那堆石头刻的竹子树,他们肯定稀罕的不得了,不知道会不会再把那半拉夜明珠抠出来。这点东西,够他们几个小破国过个几十年了。”
兰徽一脸不信:“可我见街上的番子都穿的毛茸茸的,皮子毛很好,脖子上头巾上有老大颗的宝石哩。”
启檀撇嘴:“那是在我朝做买卖的富番子,你知道不,一个在京城大街上卖胡饼卖花布的胡商,身家比得过他们一整个番国。而且番子的习俗是把自己最值钱的东西全披在身上,你看一个番子有没有钱就看他花不花。其实他们最有钱的人也连澡都洗不起,他们的王子一年也不洗一次澡,身上灰用刀都刮不动,那个味儿……”
兰徽吸吸鼻子:“原来你真看过番子的王子洗澡。”
启檀的脸噌地紫了,张屏沉声开口:“这里,的确有宝藏。”
启檀怪声呼:“在哪?”伸手向桌上的坛子,“难道在这个骨灰坛子里?”
兰徽和张屏同时道:“别碰!”
启檀嗤地一甩手臂:“我做样子的,谁会真摸装骨灰的……嗯?”
啪嗒一声,有什么落在了他的脚下,张屏微皱眉,启檀飞快将那件亮晶晶的东西捡起:“玉?”
确实是薄薄一片寸余长短的玉,灰扑扑的,摸着倒还算光滑,启檀在手心里掂了掂:“好凉,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张屏沉默地伸手拿过,置于帛书之上。
启檀不屑摆手:“肯定不是从这里掉下来的,我刚才胳膊是这么抡的。而且小知县你刚才也没看到这片玉吧。”
兰徽咽咽唾沫:“是不是从坛子上……”
启檀看看坛子:“坛盖鼓又滑,上面还有颗顶珠,搁不了东西。”
张屏点头,兰徽转目望四周:“难道……”
是什么看不见的……
启檀道:“这东西没形状,也不像能给人用的。到底是什么?”
张屏道:“虽不知其原本,但它在此处,必定是和王的臣子放置,作供奉之用。”
启檀再翻个白眼:“不知道就直说,孤又不会罚你。”
张屏沉默地把绸缎覆回帛书和玉片上,对着瓷坛恭敬三揖,转身道:“走吧。”
兰徽跟着张屏行礼,听见这句赶紧嗯了一声,紧随张屏转出屏风。启檀在桌边来回走了两步,再张望左右,方才拖着步子向外:“去哪?”
张屏出门,笔直朝着对面另一扇石门走去。
“找宝藏。”
启檀立刻飞快地跟了上来。
石门之后,乃一方室。内立九根灯台。台上琉璃盏内,注满香油。张屏将灯盏一一点亮,便见一侧石壁,悬置一琴一笛。正上首长帷中,也挂着一幅画。
画中,只有一个人。
长鹤氅,冲虚巾,拂尘飘然,神色慈和。相貌与外面长画中教少年下棋的年轻人一致,但年岁略大了些。身侧题着几行字,与外面松树下石碑上的笔迹相同——
性灵昔既肇,缘业久相因。
即化非冥灭,在理澹悲欣。
冠剑空衣影,镳辔乃仙身。
去此昭轩侣,结彼瀛台宾。
傥能踵留辙,为子道玄津。
此为陶弘景诗作《告游篇》。
题于画纸,所抒何念?
画下方长案上,静矗着一块牌位。
师兄玄及真人之灵
弟玄旷敬立
启檀转目打量室内:“这玄及是谁?怎么有他牌位的这间室比刚才的那间好?宝物在哪?”
张屏走向长案左侧,掀开帷幔。
“宝藏,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