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半晌,爪良才从过往悲怆中回神。
眼里有愤怒,灰败掺半,眉间一会露狠色,一会又喃喃,
“我们兄弟原是定远将军旗下的一支骁骑,随将军征战沙场荡平敌寇九死一生,我原以为建功立业指日可待,不曾想,老将军却卷入了九年前誉王谋反的漩涡中,老将军因是誉王外戚被连坐诛了九族,皇帝听信当时还任兵部尚书的萧狗贼的安排,将老将军一手带出来的定远大军打散重配,我们也从将士成了青州肃伯候府上的私兵。”
说到这,爪良抓过酒杯一口饮尽,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他大为悲恸,借着烈酒穿肠的狠辣,咬牙切齿,“府上私兵与家丁无异,但若真是家丁也罢,可肃伯候却视我们为细作,首辅流放我们,肃伯候轻视防备我们,明明我们一腔壮志为国却落得如斯下场,天道不公。”
“做私兵连守城的将士都不如,肃伯候父子给我们安排的活不是风高放火就是月黑杀人,双手沾染了无数同胞的鲜血,我的发小没死在喋血沙场却亡于肃伯候宴会玩乐的飞刀之下,其辱其伤,萧祁域与肃伯候都脱不了干系,所以我们反了,杀了肃伯候之子,落草于青峰山。”
她眼中映着爪良痛苦的脸,男人连呼出的气息都是冷冽的,她几乎以为自己要被那扑面而来的气息冻伤。
“发小最大的心愿就是寻回失散亲人,这些年我四处打听,半年前得知他姐姐沦落京城烟花之地,我们兄弟商量着将其接到寨子里,就是这一次入京,我落入未知圈套,成了个朝廷钦犯。我兄弟多方打听后得知,是肃伯候的人发现了我们,先杀女子再找萧狗贼合谋将我坑害,呵,亏世人都道他一思一虑为四海升平,其实就一个见利枉法滥用职权的奸臣罢了。”
冷千语听得心底惊骇,不知为何竟觉理亏不敢与爪良眼神对视。
他对萧祁域有着刻骨深恨,却又不曾见过那人一面,在这西凉,上位者至高的权利可怕到无法想象。
她真该庆幸,萧祁域的杀伐从未对她泄露过半分。
“萧……狗贼他真有那么厉害?他貌似很年轻,为何能独揽大权?”
爪良恨恨盯着一处,怒道,“因为九年前誉王谋反一事,老皇帝子嗣不多,当时已成年的誉王和太子为了九五之尊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太子查到誉王谋反,却因为大意被誉王先刺杀在祭祀路上,皇帝一怒之下斩了誉王,这劲缓过来才发现身边的皇子最大的才五岁,这一下东宫无主,皇帝老迈,倒是让那狗贼捡了便宜。当今太子是新立,年纪尚幼,老皇帝寄予厚望,给太子选班子时就让狗贼进了内阁,太子又与他亲近,久而久之,首辅大臣之权便牢牢掌握在他手里了。”
冷千语点了点头,随即自嘲一笑,她为什么要去了解那人的事?
挥走阴霾,她举起酒杯,温柔笑道,“今天年三十,我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爪郎,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先好好活着,将来才能为清名谋划,来,喝酒。”
爪良复上笑意,抬起头,看见灯火摇曳下她脸上的温婉,柔柔依依,宛若他在春天里看过的灼灼桃花。
他执杯,与她的相碰。
又给狼崽投喂了一口羊肉,她想起一事,径直问道,“你在山里挖朱砂矿是做什么用?”
爪良也给狼崽投喂了一块肉,扬了扬眉,“我从狱中逃出来,在渭水旁遇到了一个从边城来的富商,我在他住所留宿了几日,他给了我一张地图说想购买朱砂矿运到香康国。”
他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画在破羊皮上的图纸,自桌上推到她面前。
冷千语怔了,这一笔画的地图也太草率了吧,怎么就看出来是王家村的后山呢?
不过这问题也不用求证,爪良连矿石都装了几十箱了,怎会有假。
“他要朱砂做什么?”
“他说他有位香康国的老主顾需要朱砂,香康国民信奉大明王,朱砂是家家户户用来刷墙的,若我无处可去就拿着地图来找找,给我一石一百两银。”
冷千语瞪圆了一双杏眼,不说采矿和运输多不易,一石矿石至少两千斤,这两千斤才值十万块?
不愧能被叫做富商,这么狡诈的生意人,她都想去拜师了。
她垂了眼眉思忖片刻,建议道,“这朱砂不能卖给他。”
爪良向她投来一个不解的眼神。
冷千语高深一笑,“你采的原石,经过加工后,四斤朱砂能卖三十两银,也就是说一石矿石你能卖一万五千两,抛去耗损边角料,卖一万两一石也绰绰有余,我们村子里有句俗话,哪家人有钱就说他家里有矿,你看看这是不是三代人都花不完的钱?”
“能赚这么多?”爪良讶异,眸子转了转,蹙眉道,“可我拿着也没用啊,西凉国的百姓又不用它刷房子。”
冷千语轻叹了声,抚了抚额际的碎发,“难道西凉国就不用朱砂来辟邪,求平安吗?再说了,这东西也能入药,能炼丹,你们都不知道?”
爪良不可思议地凝着冷千语,她说的这些什么东西,他听都听不懂。
“辟邪求平安有符咒,入药没听说,炼丹又是什么东西?是老皇帝最近请入宫的天冠仙人炼化的长生不老丸,用这个做吗?”
冷千语还准备跟他说说朱砂效用,一听他这话,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靠回椅背。
她可以理解论拿刀上战场的道道她没有爪良丰富,但爪良在这方面一点嗅觉都没有,也太伤她积极性了。
可怜她现在也没有资本能动这批料。
看她不高兴,爪良莫名有些心慌意乱,忙道,“你别难过,这批料我先压着,你想用它做什么都行。”
冷千语心下大喜,对上他,眨了眨眼,“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且都给我三五个月,我一定能想到办法让这些朱砂变得更值钱。”
爪良勾唇一笑。
嗯,只要她开心,做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