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宋时 上(1 / 1)

宋时上了马车的时候,发现那小厮正在里面等着。

马车晃晃悠悠地开始走了起来,车轮碾过青石铺就的地面发出了格格愣愣的声音,往幽深之处开了过去。

不知走了多久,宋时发觉外间的景色越发的荒凉破落起来,扬州的繁华似乎在车轮转动间尽皆褪去了,淅淅沥沥的冬雨中,时间的痕迹越发的浓重起来。

马车在一处有些低矮的铺面前停了下来,铺子背靠扬州府城有些低矮的城墙,被城墙之上的苍翠青苔痕迹给掩映着,一股子有些逼人的腐朽的味道透过几扇破损的窗棂缓缓的透了出来。

铺子正门的门板被摘了下来,黑洞洞地敞开在那里,那小厮带着宋时径直地走了进去,比他这个主人还要自然一些。

钻过曾经是柜台的前堂,两人进了后面用来当做库房的几间破落的小屋,小屋被荒草和青苔给埋了,一些木头做的工具之类的物事在一片枯黄中隐约地显露出身影来。

一个衣装华丽的人影正在铺子中翻拣着东西,听到有人声过来,便丢下了手中不知是作何用处的一个框架,扭脸向他们看来。

“宋时见过武兄。”

方才在酒肆中借口去画舫的表哥,此时就出现在了这里。

小厮跟武崇训行了个礼,便往门外退去了,只留了二人在这库房里闲聊。

“哎呦,宋公子,可算是让我好等。”武崇训倒是很不客气,也不顾了自己身上穿的锦袍,随便找了个地方就坐了下去。“你可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用来分装糖霜的压辊。”宋时见武崇训手中举起来的一根犹如擀面杖一般的棍棒,回答得并不费力。

“那这个东西又是什么?”武崇训捡起方才丢在一旁的一个木框,可能是被江南的潮气侵袭得久了,那木框竟然在他手中散了架,摔在地上碎成了一节一节的。

“那是打包用的,应该是一对,横竖交叉着放,把包好的糖霜放在中间,只要一抽,绕好的线绳就能包好一包糖霜。”

虽然已经碎了一地,宋时还是很容易的就判断出来了那物件本来的用途。

“居然都没难倒你,看来你还有几分本事。”武崇训好像很是高兴,又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钎,只不过时间过得有些久了,早已经锈得只剩下了半截。“能猜出这是什么,本县子就算你过关。”

铁钎的手柄部分已经朽烂不堪,却也还能看出上面依稀有些火焰烧灼的痕迹。

“这是熬煮糖液的时候用来捅炉膛的一个炉钩子。”宋时似乎对此物很是熟悉,“小时候不懂事,宋时还被此物烫伤了脚面,到现在还有个疤痕留下。”

被这几个陈年的物事勾起了回忆,宋时感觉好像周边的光阴的痕迹逐渐地褪了下去,破旧不堪的物事渐渐地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宋时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在堆积如山的糖包和工具中来回穿梭着,跟自己的父亲嬉闹着。

“家父本来是蜀王李璠府上的长史,蜀王后来被当今陛下贬谪,家父就带了几个王府里的工匠和母亲大人一起来了此地。”

宋时陷入了回忆当中,絮絮叨叨地跟武崇训说起了过去。

“那是十年前还是九年前来着?当时我还小,跟着父亲就从千里之外的蜀地来了扬州。当时徐敬业造反刚结束,父亲卖了母亲大人的嫁妆,这才换了这间铺子。”

武崇训没心情听他讲故事。拿手中那已然断了一半的铁签子敲了敲身边的半个木箱子,发出了空空的声音。

“你还没到死的年纪,这些事情留着临死的时候去跟你儿子说去吧!”

武崇训下午已经听着小子说了一下午他的悲惨故事,自然没心情在这里听他絮叨下去。更何况自己被从画舫中拉出来到这里装*,委实有些憋气。

“本县子这里给你两条路,一是本县子拿市价买下你这残破铺子和这个字号。”武崇训继续拿手中的铁签子敲着那空箱子,箱子上有个斑驳的宋字。

“还有一条,你要是想拿回你自己的东西,明天到大润发粮号去,去找那粮号的掌柜蕊娘,说来取存折的。她自然就懂的。”

武崇训丢下了手里的东西,拍了拍手上粘的些许灰尘和铁屑,扶着膝盖站了起来:“本县子撤了。你到底是想着拿一小笔钱去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当个小地主也好,想着拿回你自己的东西也罢,一概与本县子无关。我就是看你方才那般借钱的样子,着实有些可怜。”

武崇训真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门去了,也不管仍在仓房发愣的宋时,门外一个绿袍的千牛卫撑开了油纸伞,护着武崇训消失在了如丝如雾的雨幕之中。

过了一会儿,那宋时才好像反应过来什么,跌跌撞撞地往门外扑了出去,想去追随武崇训,只不过那肥硕的身影早已不见了踪迹。

李重润和化妆成小厮的武七从隔壁的库房中显出了身形,方才两人正躲在那里,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王爷,你怎么就这么笃定这个纨绔会想着报复?”武七小心仔细地帮李重润披好了大氅,自己又打了个油纸伞出来,跟着李重润往那门外走去。

“一个断了腿这么久都没跟小爷服软的纨绔,对自己都这么狠,想来对仇人会更狠。”

李重润走到正门口,看了眼倒在地上,早已经落满了灰尘的一个古旧门脸,伸手扶了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宋记两个金字早已经褪去了往日的光辉,很是暗淡。

“回头让他们把这招牌收拾出来,估计那小子会用。”

“是,王爷。”

“戏看得不少了,咱们回去吧。”

武七连声地应了下来,小心地用雨伞遮住了李重润的头脸,往巷尾的马车走了过去。

“回头跟蕊娘和杨三说一声,让他们派个人护好了这位宋小爷,我怕那姓崔的女人,别到时候翻脸不认人,直接把他给干掉了。那就有些麻烦了。”

第二天,蕊娘刚到粮号,就看到被雨水打湿了全身的宋时,正哆哆嗦嗦地在粮号门口等着的身影。

“小的宋时,昨日听县子交代,来找掌柜的取存折。”

只是简单的几句话,这宋时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脸色很是苍白,不知是冻得还是怎么。

“宋公子难不成是在这里候了一夜?”

“没……没有一夜。半……半夜。”

宋时抖得越发厉害了,蕊娘见他脸色实在是有些难看,赶忙搀扶着他到内堂坐下,又让人端了杯热茶过来伺候他喝了下去。

一杯热茶下肚,这宋时的脸色依稀地好转了起来。

“掌柜的,县子让我来,取一个叫做存折的东西。”宋时不知道是为了安心,还是已经有些迷糊,又跟蕊娘重复了一遍。

“王……府里面的人今天送来的这东西。”蕊娘似乎是说漏了嘴,不过看宋时那一脸痴呆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发现。

蕊娘从长袍大袖中取出一个锦盒,准备递给宋时。

宋时急忙从交椅之上站了起来,抖着双手就准备去接。

“先别急。接了这个盒子,你就算是王府的人了,这盒子中的东西,要是给外人知晓了,王爷定会将你家法处置。”

“小的知道了。”

宋时双手抖得更加厉害了,眼神中有些贪婪,有些愤怒,更多的却是无奈和认命:“只要能拿回小人的东西,哪怕是给王爷做牛做马,小的也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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