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三十三年九月十日傍晚政变前九日陕西长安。
秋冬交际长安城里匾额高悬闹街上悬着三个烫金大字那是一个老字号。
“大洪堂!”门口伙计这样吼着。“上好的药酒大贱卖!大洪堂!”
匾下传来声嘶力竭的吼声长安城里的老铺号生意兴隆虎鞭鹿茸药酒滋补大洪堂正是间专卖药酒的商行。“来啊!来啊!这位大哥好生勇猛一口气买十罐快快给他包——起来!”
街上的人群慢慢围拢过来伙计满嘴大话口沫横飞男男女女进进出出贩夫走卒四下喧哗。夕阳余晖照来“大洪堂”的匾额出金光更衬得老字号的身价不凡。
高悬百年的匾额满是岁月痕迹长安居民打小便把匾额看得熟了便如日日可见的太阳除非天狗偷吃了任谁也不会多看一眼。
正因如此这里才是个藏身的好所在一等一的好所在。
晚霞照耀陡然间匾额后闪过一道光芒。
那不是匾额反射的金光而是冷冷地寒光。那光芒隐伏于匾额左上角细细弱弱藏在蜘蛛丝网后头望来迷蒙晦暗可那确实是寒光无疑。
街上虽有几千双眼睛走着却没人留意到匾额里的古怪。
当然更不会有人留神到寒光后的那只大弓。
铁铸石造的臂膀握住了大弓动也不动晃也不晃顺着手臂瞧去现出了两道浓眉以及一双眨也不眨的俊眼。
这是一名刺客。非但是个刺客还是个容貌英挺的刺客。
左手持弓右掌拉个满弦凝如石像般的身影他便这样蹲身苦熬伏在匾额之后足足一个时辰之久。
天下虽大然世间能以缩身之态拉满弓弦还能箭无虚正中红心之人却非解滔莫属。也唯有江东“春藻箭”才会如此锻炼弟子。
江东双龙小彪将“火眼狻猊”解滔此人箭法通神轻功高明单以脚程迅急而论阖山中除军师本人以外怕属他最有门道。也是为此解滔这回奉命出手直从河南嵩山一路出尾随一名男子最后来到陕西长安就近与大批同伴会合。现下这一刻便是分出胜负的时刻强敌即将现身。
敌人虽强但己方的阵式却也非同凡响。解滔深深吸了口气他拉着大弓瞅着一双俊眼凝目望向喧闹的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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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过是家面馆屋顶搭盖到了三楼红瓦之上伏着衣衫一角那里还藏着一个自己人若非解滔已知同伴藏身之处纵使目光锐利十倍他也决计看不出端倪。
对面的高手擅长飞石一弹打去浑厚内力灌注石块真足以穿胸破体杀人于无形之间单以威力而论怕比自己的“春藻箭”还要慑人。有了这位“天权堂主”过来帮手那还需要愁吗?解滔嘴角起了微笑想起更远处的第三道埋伏几乎要哼起小曲了。
第三名刺客手持西域十字弩隐伏北布庄藏于绫罗之中。威力虽不比项天寿的飞石但埋伏之人却以缜密心机闻名于世行事手段还在项天寿之上。那人可不是寻常人乃是山寨的军情头目止观和尚昔年霸先公赖为左右手的“密十一”头领沐先生。
头一回随山寨高手出征凡事自有前辈高人料理。自己这个小老弟便算失手上头还有项天寿、止观两位老大哥顶着只是敌人过于厉害行前军师千百遍交代吩咐要众人务必谨慎从事否则一旦兵败如山倒连军师自己的性命也要断送在此。
想到此处解滔将身上的雪蛛丝衣拉整了。那是青衣秀士吩咐他穿上的。据说过去怒苍刺客出征必着此救命衣装。解滔满怀感激眼光飘移瞄向远处的一座酒楼。
酒楼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的二楼里临窗孤坐着一个青衣身影。那人单手持酒垂啜饮看他眉目低沉但凤眼移挪之间神光仍极慑人。解滔偷眼去看军师陡然间青衣身影抬起头来目光凛然生威竟似觉了自己正在打混偷闲。解滔吓得面色白不敢再有胡思乱想赶忙专心守志再次将弓箭对准闹街角落。
箭簇瞄向街边一角那是个摊子距大洪堂七丈五距对街面馆十丈七距布庄却仅两丈不到。三样暗器交织成网无论是解滔、止观还是项天寿三名刺客的凶器全数指向一处摊子那是处算命摊子。
“铁口直断吴”算命解盘的好手只是这位吴老兄便算是真仙下凡怕也不知自己早已缠入箭网之中便如蜘蛛丝上的虫蝇随时要大祸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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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不知死活的吴安正摊前正坐一名貌美少女听她柔声问道:“小女子年过双十芳华良人至今无缘来父母却是声声催不知何时可遇如意郎?”
长安卫旁酒楼林立晚饭时光四处客店高朋满座街上挤满了人。那少女坐上算命摊子皓腕玉臂任凭面前庸俗的中年男子抚摸好似不知男女受授不亲只等着受人非礼。
“嗯……待我瞧瞧……”吴安正道貌岸然自管闭上双眼摇头晃脑中手指搭上面前美女脉门肌肤滑嫩却是摸了个痛快。
这位“吴”不学自能异禀号称“通天目”专观善男信女魂气只要让他摸上一摸便有感应。果然指端触肤立察异样脑中电光雷闪眼前见到了好一面镜湖。
烟波浩荡山水如画眼前游来一对悠哉鸳鸯艳羽丽色相依相偎。湖光山色中鸳鸯爱侣静静划过湖水游向天边远处慢慢隐没不见了。
“好!”吴安正重重一拍大腿忍不住喜形于色。每回替人算命见的不是烂泥野猪便是粪堆笨牛难得遇上这般优雅景致内心着实欢喜了。鸳鸯本是富贵鸟两只恰恰好。晨雾露水鸳鸯悠游数目又对了自是大喜之兆。吴安正喜孜孜地拿起那女子的生辰八字细细去翻经书登时给他找到了绝配。
他望着眼前的小美人儿翻开了手中经书笑道:“恭喜姑娘了您的如意郎君便是此人。”
美女掩嘴轻呼凝目去看只见小小的算命摊上搁着纸墨将桌面挤得满了眼前搁着一本经书正翻到第五章三百四十七页图绘一名阳男面相。那美女满心期待赶忙凑眼去看一望之下不觉心下大惊颤声道:“这……这就是我夫君?”
书页上绘着一名男子只见此人尖嘴猴腮目光呆滞如牛唇厚牙突似兔这已非寻常人样貌了谁知此人左嘴角还长了颗天大圆痔直似烧饼上的大芝麻恁煞丑陋了。那美女见此人长相如同鬼怪想起日后要与这人长相厮守忍不住满心骇异全身抖。
“恭喜姑娘了。”吴安正指着图画旁的姓名栏哈哈笑着“这位仁兄名叫廖一化。
我适才替您细细推算了廖君乃是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时的生辰与您八字最是相配不过命中注定的事怎么也跑不了。”
“逃不了……”那美女媚眼噙泪哽咽道:“我不要……”
吴安正不知死活兀自笑道:“当然逃不了啊。您便算事前得知着意闪避反而更会歪打正着。月下老人牵的红线谁能闪得掉呢?”
那美女听得命数如此更是放声大哭。她长年受父母催婚早觉生不如死好容易找了闲暇过来相命却又得了这么个凶兆回去。气急败坏之下哪管吴安正说长道短三两下便将算命摊掀翻了当场掉头就跑。
吴安正惊道:“姑娘我话还没说完啊!请你留步啊!”
那美女听他呼唤只掩住了双耳更如插翅飞逃。正低头狂冲间忽在此时迎面撞上一名男子小脚一个不稳向后便倒。那男子大吃一惊赶忙伸出右手将她拦腰搂住沉声便问:“这位姑娘您还好么?”
泪眼朦胧间那美女睁眼一看只见眼前一名高大男子侧目望向自己看他一张瓜子脸蛋鼻梁挺秀星目辉朗竟是个十分俊秀长相的好男儿。
这男子一张嘴唇圆润饱满形若菱角望来红润润地竟是有些鲜艳欲滴那美女瞧着瞧脸颊忽起羞火想起自己倒在无名男子怀里赶忙站了起来欠身道:“对不住惊扰公子了。”那男子不以为意只转过面来向那美女微微一笑轻声道: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小姐不必多礼。”
眼看那人正面望向自己那美女不由掩嘴惊呼她眼中看得明白只见此人左脸雪白嘴角却有个风流痔看那黑痣小小一点颇为圆巧秀气好似雪地里的一剪梅直似画龙点睛的妙笔。那美女娇躯颤喃喃地道:“公子您……您是不是……是不是姓……姓……”
美女问名怎好不答?那公子拱手作揖朗声道:“贱姓廖河北沧州人双名一化只因先祖乃是蜀中大将廖化这才以名志之。”人家不过随口一问这位公子便把祖宗十八代的事迹全盘拖出想来若非性子质朴便是对眼前这名美女大有好感。
那美女听了“廖一化”三字忍不住放声大哭只是这回泪中有笑笑中有泪绝非适才的阴风惨惨可比。
那公子见面前的少女哭笑不休可别是失心疯才好。他满心诧异正想问话忽见街边奔来一名男子看他手捧经书却不知又是何方神圣。正起疑间那人已笑吟吟地奔将过来笑道:“哎呀正主儿可来了。您瞧我这不是铁口直断是什么?”
那男子将经书硬塞过来那公子不明究理只得凑头去看霎时之间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只见那图页上明明白白的却绘了只兔唇妖怪看那妖魔尖嘴猴腮嘴角还有颗天大的黑痣如此丑恶骇人的样貌谁知图边竟写了莫名其妙的三个字:
“廖一化。”
那男子面皮抖惊疑不定却听吴安正笑道:“月下老人牵的红线怎么也闪不掉。这位公子在下亲笔泼墨将您描得如此神骏又给您配了个美娇娘今日算您便宜点一共一百两银子还请您快快付……”
“钱”字出口忽然眼前黑影闪过眼眶正中一拳霎时向后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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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鸳鸯手拉着手欢喜扬长而去却把吴安正一个人留了下来。他摸着黑眼圈自在地下爬行口中咒骂不休:“当真狗咬吕洞宾什么玩意儿。”
想他吴天赋异禀威震天下寻常王公大臣若要相命谁不千里迢迢前往华山脚下?岂知虎落平阳竟在长安闹市给无知男女毒打当真气煞人了。
堂堂术数天师竟遭凡夫俗子痛殴若要传扬出去恐怕面子难看吴安正叹了口气心道:“我那化忌大运将届必有十年苦难看这拳便是第一劫说不得可得好好排个盘、解个运。也来趋吉避凶。”
命理诡谲应验多端经书里看似明明白白的一句天机却往往有许多教人匪夷所思的解答书里说娶美娇娘却可能娶了个丑陋骇人的“梅娇娘”看自己能活一百岁但谁知会是怎么个活法?吴安正心头毛想起自己一个不慎说不定要落入天牢让狱卒拷打百年。他有些心惊肉跳当下急急掐指捏算看看自己运数如何。
寅午戌、申子辰、亥卯未卦相一出吴安正喃喃地道:“景泰三十三年庚午今日是九月十日嗯……现下是戊申时一会儿是己酉时……”他细细算了算翻开了经书不觉大惊失色:“戊里看花……花申拳己身难保……酉难来。”
此际正是戊申时果然香花伸拳打得自己眼冒金星再看下个时辰“酉难来”想当然尔必是凶兆无疑。吴安正慌张不已当下急急收拾摊子便要逃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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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忙碌间忽听摊边传来一个嗓音那声音咳了咳似是个十分年老之人。吴安正满心惊怕急忙凑眼望去只见眼前站着一名老者约莫六十来岁尊贵脸上挂着清白微笑来人却是个高雅文士。看他身穿黄袍质料华贵剪裁合宜当是官宦人家的服饰。
吴安正善观面相一见这黄袍老人天庭饱满眉清目秀已知此人智慧精湛学识渊博。骚人墨客自来弱不禁风自己一个小指头戳出怕能戳掉这老斯文的半条命。吴安正放下心事换上了俨然面孔冷笑道:“来相命的么?”
那黄袍老者微微一笑摇头道:“那倒不是。在下是来帮你相命的。”
“替我相命?”吴安正张大了嘴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
“什么东西!”吴安正重重一拳敲在桌上虽然拳头隐隐生疼却也有几分威风。
吴行走江湖多年自也遇过无数同道前来挑衅但这般公然踢馆的却是头一回。只是自己非但道法精湛更曾服食过灵丹妙药一身法术无师自通便算嵩山方丈灵智与之相比也要瞠乎其后何惧一个无名老头?当即坐了下来依着行规冷冷地道:“要跟我比功力你是自讨苦吃了。小老头伸手过来!大家比上一比!”
那黄袍老者不言不答自坐摊旁举手上桌。吴安正呸了一声心道:“好你个老贼看我算破你祖宗十八代的丑事没把你老娘通奸的事抖出来老子给你洗脚当奴才。”
他嘴中冷笑伸手便与那老者相握。管他是茅山术士抑或是北派仙法只要给他的通天目瞧过这人的身世来历必然落入自己的掌中再也无法遁形。一会儿不把他满门脏事掀将出来自己真算白混了。
两人双掌交握霎时脑中灵光闪动再次见到了一面镜湖。
吴安正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只见眼前明月高悬天际水面波光隐隐却不见什么异状。他看不出所以然自觉纳闷当下固守元神潜心再看忽然脑中一阵晕眩只见湖水隐起波涛水花荡漾中似有什么东西藏着。
吴安正微微一奇赶忙低头细瞧便在此时赫见水面下露出一双眼眸却是双黄澄澄的蛇龙眼!
吴安正大吃一惊忍不住嘴角抖正要松开手指便在此时江面裂开一只巨大龙头探了出来神凶貌恶扑头张嘴间直朝自己喉间咬来!
吴安正慌乱间大叫一声赶忙把手指撤了一时竟已滚倒在地。
水底暗藏蛟龙这人是……是……
吴安正吓得全身软他蹲在地下望着眼前的老者悲声道:“潜……潜……”
那黄袍老者竖指唇边轻轻嘘了一声脸上却还挂着笑。他将吴安正一把拉起含笑道:“吴您功力通神道法精湛可曾算过自己的死期?”那人口气阴险却又隐带几分调侃吴安正心惊肉跳正待声惨叫听那老者提起“死期”二字忽然心下醒觉想起自己适才的推算。“戊里看花花申拳”此刻不过傍晚还在戊申时分了不起香花打人“花申拳”小小皮肉苦倒也无须惊惶。
吴安正哈哈一笑当场站起身来术数断果不断因自来只要应了命数征兆便算得解他指着适才给廖一化打黑的左眼圈笑道:“左边黑右边白不免难看来右眼给你砸个一拳算是解吧。”说着从怀中拿出猪油球对着右眼圈擦抹不休。看那“花申拳”不过轻轻一记吴安正打小给华山师长吊起毒打如何看入眼里?霎时冷笑连连便又趾高气昂起来。
都说得意生风吴安正得意洋洋果然流风便来轻送。深秋晚风徐徐吹拂伴着远处佛寺晚钟轻响听来加倍悠扬。
当……当……悦耳钟声敲入耳里却把吴安正当得心魂欲碎牙关竟是颤抖起来。
黄袍老者轻声一笑:“大师戊申时已过现下是己酉时。不如您再起个卦吧。”
“戊里看花花申拳”下一句:“己身难保酉难来”。吴安正先前早已卜算吉凶醒起那“酉难来”三字不由全身颤抖慌声干笑:“爷饶命。”那黄袍老者轻抚吴安正的面孔叹道:“善相者不善相己谋人者不闇为家谋啊为了自己后半辈子的平安顺遂乖乖听话好么?”吴安正面肉乱弹咿咿呀呀地胡混陪笑:
“爷您……您到底要什么?”
那黄袍老者淡淡一笑道:“宁失之繁勿失之略。听懂了么?”眼看吴安正惊疑不定那老者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轻声读道:“不凡先生钧座亲启天下事宁失之繁勿失之略贫僧忝为方丈汗颜无地非蒙先生明见万里赐信指教不能明敝派先觉身故情由……方今战火将起达摩院事涉气运灵智簧夜省思深以为忧……”
吴安正伸手到怀里一揣惊觉掌中一空忍不住放声大哭:“还给我还给我那是方丈要给小狗子的信还给我!还给我!”
那黄袍客微微一笑把信还了过来淡淡地道:“别怕没人要吞没你的。”
吴安正牙关颤抖当场大叫一声掀翻了桌椅向后便跑。
那老人却不起身追赶只把手上的锁匙抛了抛胸有成竹地笑着。
吴安正见他不曾起身来追更是慌张出奔哪知脚下拉扯猛然间踝骨一痛竟已摔跌在地那算命摊更无缘无故地坍塌翻倒直朝身上压来沦落得狼狈不堪。
吴安正惊疑恐怖只见自己的脚踝连着一条铁炼另一端却系在桌脚上一时间竟是甩脱不开。他软倒地下双手连挥喃喃地道:“别过来……别过来……”
黄袍老者蹲身下地含笑道:“从嵩山到长安这路程可远得紧。好容易咱们碰头了请您别再拒人于千里之外那老朽可要寒心了。”吴安正又惊又怕哭道:
“你……你到底要什么?”黄袍客嗤嗤地笑了起来摇头道:“不过是引个路、见个人。您却老是装傻到底“烦”不“烦”啊?”吴安正听他择字停顿登即哭道:“不烦、不烦宁死也不烦。”
黄袍客微笑道:“乖孩子这便请您起来吧。我俩上穷碧落下黄泉这便去寻未归人。”
“小狗子对不住了。”回思三十年前的往事吴安正擦抹泪水只感愧疚难言怪都怪他算命成痴每日里专往闹街人堆钻终于把妖魔引来了。
小安子趴倒在地正泪眼汪汪间忽见面前停下一双布鞋在这生死一刻又有人过来了。吴安正哭得凄凄惨惨哪管那人是算命客倌还是路边闲人反正自己落入魔掌一条命已去了九成正想掩面痛哭忽见那鞋尖在板桌上一个轻点莫名间一股力道传来那板桌竟尔自行立起吴安正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吴安正茫然呆立他脚踝本受铁炼锁缚桌子扶正猛力拉来照理自己踝间油皮必受擦伤谁知那股气劲传到只让他如僵尸般挺立起来竟连膝盖也不必弯曲出力好似背后有只无形的大手将他托推起身。
吴安正满心惊诧凝目去看只见桌边站着一名怪人这人脸罩面具身着青衫竟连五官也遮掩了模样好似僵尸们的祖宗。那怪客双手拢袖与那黄袍老者面面相觑。
两人隔桌站立一动不动场中莫名生出一股森寒。那闷气极其玄怪虽只傍晚时分却如午夜般的阴森怕人好似恶鬼即将现身作孽。吴安正给寒气一逼登如坠入冰河牙关喀喀不止。
过得良久黄袍客率先说话他含笑揖身温言道:“士谦二十年不见君风采依旧。”
吴安正听他以“士谦”称呼青衣怪人想来两人必然早已相识只是他性命堪虞此刻只想脚底抹油倒也没心思多加理会只盼这俩个怪物同归于尽也好让自己从容逃离。
青衣人听他以“士谦”相称不由微起哂音幽幽地道:“伏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霸先公两者兼得却连性命也失去了。”他叹了口长气目光直向黄袍客:“朱军师您说那是什么缘故呢?”
眼看青衣人目光凛然他自顾自地笑了笑道:“士谦霸先公答应招安那是那是他亲自做下的抉择谁又能强逼于他?”他耸了耸肩淡淡又道:“秦仲海既然读过密奏便该知道我不过是个小角色真要说起来还有人的罪孽在我之上您硬要派我做代罪羔羊我也无话可说。”
黄袍客不过微起笑声便让人不自觉地眉头紧锁大起厌恶之感。吴安正稍一感应便知眼前这人城府深沉亟善**心术必是天下难得的权谋策士。他心头毛面色变成铁青那青衣人却脸罩面具难以看出喜怒哀乐听他道:“阁下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又何必向我解释什么?倘若您真想辩解不如当面找霸先公说吧。”
黄袍老者哦了一声含笑道:“你要替霸先公报仇?”
青衣人淡淡一笑双掌交击轻拍了一记。猛然间街边闪过阵阵寒光破空锐响生出哆哆连响黄袍客脚下竟已多出几道长箭。看那箭尾白羽兀自迎风颤动竟有刺客下手示威。
吴安正吓得全身软急忙缩到桌下再也不敢动弹了。
青衣人幽幽地道:“阁下已身陷重围如今有何话说?”黄袍客伸了个懒腰哈欠道:“陈年老招啊看得腻了。想杀我可得认真些。要嘛便把箭头射向心口别尽使些无用虚招。”
青衣人更不多言指节轻扭打了个响亮霎时对街飞出三只箭矢直朝黄袍客背心射来。正中那路势道快绝其余两只箭簇旋转甚急正是世间最难闪躲的“春藻箭”。
后心要害被袭黄袍老人面带微笑却是分毫不慌。猛听碰地一声暴响似有爆竹响起。便在此时地下坠落了几样东西滚到了吴安正的脚边。这位满心惊诧赶忙低头去看映入眼帘的竟是几只飞箭!
吴安正目瞪口呆便在此刻远处又是砰地一记暴响枪声甫过对街大洪堂的匾额晃动不休跟着滚出一个身影直直摔下地来。那是江东解滔他射出飞箭身形暴露霎时挨了一记火枪已然坠落地下。
“火眼狻猊”怒苍山第一道埋伏他被解决掉了。
眼看强敌别有布置青衣人叹了口气道:“大家都是练武之人拿着西洋火器较量不太没规矩了么?”黄袍老者淡淡笑道:“战场较量生死便是规矩。当年你我辩论多少次了今日还要再逞口舌之能么?”
青衣人叹道:“说得是咱若若不露个两手确没资格来这儿说嘴。”中食两指扭动再次打了个响亮猛听风声劲急对街一枚石子破空急射啪地轻响传过跟着听得一声惨叫斜对面一处客房窗扉破开一名刺客直直摔出窗外手上却还端着柄火枪那枪身却已折断了。
情势急转直下吴安正自是看得呆了只蹲在地下抖。
项天寿出手飞石威力奇大竟连铁枪也挡不下飞石撞击之力。黄袍老人的属下中石坠地情势便又回复原状。眼看青衣怪人已然制住全场黄袍客身陷重围神色却仍平淡如常听他淡淡地道:“你稍有进步了。不枉和我并称。”
青衣人听他说得狂忍不住摇头道:“贤兄天绝已死柳昂天垮台阁下众叛亲离强弩之末所有的布置也都破灭了。何必还这么骄狂呢?”
黄袍客笑了起来摇头道:“破灭?你真这般想?”眼看青衣人略带轻蔑黄袍客反倒叹了口气摇头道:“士谦你聪明绝顶武功也好兵法也好学什么都比常人快十倍一直是个好人才。不过人才再怎么高明再怎么拼命却也斗不过……”说着举起右手轻轻一招说道:“天才。”
手势一打猛听暴响传过对街竟又有人放出冷枪。枪火连打得街道行人一片惊惶。吴安正吓得屁滚尿流正缩头闪避陡听远处屋顶传来一声惨叫那里竟还隐伏着一个光头男子!看他震碎了屋瓦身子坠到了脚下的屋子里靠着反应快绝总算没给打成烂泥。
黄袍客幽幽地道:“你养一个彪将要多久?十年?二十年?凤兄啊凤兄我练一个火枪手只需半年。我这儿一共十六柄枪。你还要斗么?”
火枪神射望风披弥枪子儿已然制住全场黄袍客哈哈大笑他神态从容霎时凑手过去居然将青衣人的面具拉了下来。青衣人被迫露出本来面貌。吴安正向精命理如何愿意错过相面良机?慌忙去看登见眼前这人俊秀文巧面颊上却写着一行金字见是“罪囚唐士谦贬庶人配贵州”。这金印极其显目若非如此损毁面相以此人的俊雅形貌当是进士胪传的文学才子。
龙飞凤舞龙凤呈祥怒?“右凤”对“左龙”两人虽说师出同门但毕竟飞龙还是永远排在前头一举压过了五彩黄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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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袍客微微一笑将人皮面具扔还回去神色甚是不耻。青衣秀士露出本来的文秀面孔倒也没有惊惶之色他接住面具自行戴了回去听他淡淡地道:“贤兄神机妙算让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在下心中有个疑问……”他的眼神带着笑又道︰“您如此天才可知永定河旁那几记毛手毛脚的暗算竟是何方愚昧凶徒所为?都说虎毒不噬子却又不知那条又笨又毒的疯虎从何而来?这还真想请教了。”
那“请教”二字声音拉得极长用意自在讽刺。此言一出那黄袍客登时动了真怒他双目生出火光自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咬牙道:“你可小看我了!自断手脚这等事岂是权谋术士所为?明白告诉你那几枪……”他将铜钱掷上半空森然道:
“不是我开的。”
铜钱飞天而起眼看便要坠地忽听一声枪响那铜钱挨了枪子儿好似生了翅膀霎时高飞冲天便于此时又是一声暴响那铜钱旋转不定又往上飞出丈许。闹街中的男男女女闻得巨响无不慌张奔逃。枪声接连大作彷如爆竹响起街边共射了十来枪那黄袍客却只张掌向天从头到尾凝立不动不旋踵那铜钱半空画过一个弧线便又自行坠回掌中。
从抛出钱子儿直到接回钱子儿那黄袍客不曾移动一步半步那铜钱却如放出门的鸽子一般竟尔自行返家归来如此神妙枪术当真世所罕见。
黄袍客下手示威震慑全场用意倒也不是卖弄手下枪法他只是要说一句话潜龙若要杀人绝无失手之理。永定河旁的那场刺杀不是他遣人做的。他森然呼吸沉声道:“记得我是永远的大赢家。我不管要杀谁谁便看不见明日的朝阳。”他怒目瞪视青衣人自行解开了吴安正的脚链那吴有如待宰牛羊自是吓得魂飞魄散一时又哭又叫。
青衣秀士静静旁观也不干涉忽听他道:“朱军师可以问您一件事么?”黄袍客冷冷看他一眼并未接口青衣秀士叹了口气低声道:“您这些年来隐姓埋名、改头换面一个人在北京过活心里很苦吧?”
黄袍客没料到他会突出此言他愣了半晌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听他道:“你可怜我?我倒还可怜你哪!大名鼎鼎的右凤军师上山下山、出家还俗没一样由得自己我扪心自问好歹还明白自己在赌一局你呢?一辈子东摇西摆又想赌又不敢真赌堂堂的权谋术士搞到这个地步当真让人捧腹笑。”
青衣秀士听得讥讽倒也没说什么只静静地道:“最后再问你一句话那几年同甘共苦的日子你开心么?”黄袍客原本神态嚣张无论什么话都以讽刺口吻说出陡听此言忽然双眼微眯目光竟是十分深沉。青衣秀士见他如此神情却也不多话只是静静旁观。过得半晌黄袍客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那几年……我确实很快活。”
青衣秀士幽幽地道:“那你又为何背弃弟兄?”
黄袍客笑了笑容情竟是有些苦涩他回眸望着青衣秀士叹道:“士谦啊……家家酒虽然好玩可终究不能长久不是么?”青衣秀士闻得此言双肩竟是一阵剧晃。
黄袍客拉住了吴安正幽幽地道:“念在昔日的兄弟情份上我俩难得见面特奉一个消息给你。”他斜目望着青衣秀士道:“九月一十九天地情势便要逆转。知道意思么?”
青衣秀士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你说得是政变?”
黄袍老人不置可否只淡淡地道:“也许是、也许不是。不过无论情势如何在下还是一句忠言相劝如果秦仲海不知悔悟还要玩秦霸先那套家家酒把戏怒苍山即将片甲不留。到时筹码用尽莫怨敌人心狠了。”他目带轻视当下拉住了吴安正迈步便行。
眼看黄袍老者便要离开青衣秀士忽道:“别走还有位老弟兄等着见你。”黄袍客哦了一声笑道:“还有人想见我?是止观和尚呢?还是沐先生啊?”此次青衣秀士一共带了三名刺客过来止观便是第三位他出家前俗姓沐黄袍客如此说话自在表明他早已掌握全局只是不点破而已。
耳听对方叫破布置青衣秀士却没答话只是轻轻摇头。黄袍客微笑道:“士谦我一直很喜欢你压根儿不想杀你。别为难我好么?”他拉着吴安正便要行去忽在此时半空坠下一样物事正正打在面前地下。黄袍客咦了一声低头去看那东西却是颗煮熟的芋头他双目瞪直心底一寒便在此时背后又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竟是掉了几柄火枪下来。
黄袍老者面色铁青抓着吴安正的臂膀不由自主地起抖来。这不是故弄玄虚也不是滥摆空城计怒苍还有最后一道埋伏。在这颗熟芋头面前什么心机诡诈全不管用。他一不求官、二不爱财、三不好色无妻无子了无牵挂他是天下最自在逍遥的人。
闲人莫看生人回避“九州剑王”方子敬……
驾到!
轰地一声一片火云从背后直扑而来。与“剑王”为敌便如生死簿上少了十年寿算黄袍老者自知命在旦夕他左手拖过吴安正使劲向后一推。跟着双足力撑身子斜向左前方扑出。身形才一倒落便从怀中掏出两柄短枪砰隆隆地双响齐。
风声枪声轰然而过吴安正放声大哭尖叫道:“救命啊!”
青衣秀士赶忙扑出伸手拉过吴安正二人一同扑倒在地。一时之间算命摊子便成灰烬闹街火头四起伴着老老小小的慌张奔走竟如末日般景象。
热气腾腾大火分开只见一名高大老者双手抱胸冷冷瞧着满街惊惶闪避的百姓。
此人容情执拗正是“九州剑王”驾临长安。区区一招“火云八方”出手便逼得天下第一谋士仓皇走避。从来独行于天下的绝代高手一旦出剑杀人就是这个势道。
这才是怒苍最后一道埋伏先前三道机关不过是诱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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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秀士怕方子敬出手太重居然一招之内杀死黄袍老者赶忙拦了过去道:“剑王手下务必留情。”方子敬斜觑他一眼道:“不过宰尾水蛇比杀猪还容易为何砍不得?”
青衣秀士见他目光暗藏凶暴之色忙道:“北京情势瞬息万变此人手上握有几张王牌还能牵制大局咱们得靠他争取时光。倘要将他一刀杀死恐怕局面更乱。”
方子敬最恨这些父子兄弟相残的丑事他挥了挥手制住了青衣秀士的说话示意他懒得再听。此时止观、项天寿等人都已现身出来那解滔腰间中了一枪虽靠宝衣救住了性命但内伤淤血却仍难以行走当下便由项天寿背负照料。吴安正松了口气道:“谢谢大家救小人一命我可以走了么?”青衣秀士含笑蹲身道:“当然可以走了。来……大家一块儿去见宁大侠这就请您带路吧。”
惨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甫脱狼吻又入虎口这己酉时当真凶得可以。吴安正心头一寒忙道:“领大虾?领什么虾呀?草虾还是大明……”虾字未出忽然脚底离地而起身子居然被方子敬拎了起来这邋遢男子左手提着吴安正右手拿起大洪堂的药酒咕噜噜地喝着。听他懒洋洋地道:“来脑子坏了多喝几口药酒提点记性刚去大洪堂买的。”说着酒葫芦塞来自往吴安正嘴里灌去。
那葫芦嘴给方子敬喝过竟是奇臭无比吴安正双脚悬空嘴中给乱灌药酒登时哎哎啼哭。方子敬喝道:“又不是婴儿不许哭闹!”说着又从怀中拿出一颗芋头塞在吴安正嘴里。吴安正拼命去呕急忙去拉方子敬的大手便在此时两人手腕相触剑王魂气直冲心坎吴安正大受感应一时之间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听他牙关颤果然收住了哭泣。
方子敬拍了拍他的面颊森然道:“小子咱的芋头好吃么?”吴安正换上了一张笑脸他双手捧着芋头欢喜道:“好吃呀!王爷小人姓吴名安正难得吃您的芋头三生有幸呢。”方子敬满心诧异奇道:“什么王爷?你在说些什么?”
吴安正干笑道:“难得玉皇大帝准假您老凡间多走走以后咱下去报到您可手下留情不能拔我舌头喔。”方子敬咦了一声只是满头雾水自将吴安正放落当作小狗般蹓着一行人便随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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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青衣秀士的神机妙算加上方子敬从旁出手吴安正自然乖乖给人押着走只见这位算命天师当头领路止观、方子敬、青衣秀士诸人随在身后。诸人连过闹街巷弄行出越远建筑越见朽旧又走半里不到来到一处死巷目中所见却是一处大宅院。项天寿低声道:“人就在这儿么?”青衣秀士等人却不答腔只凝目望着巷内一个个神态凝重。
天下气运将换国家形势有如危卵这一切全起因于达摩院的那一夜。当时天绝猝死局势急转直下之后玉玺现世朝廷爆大乱无数谜团都在少林第三战里。此番青衣秀士、方子敬等武林大豪前来长安便是要拜会当时隐身于达摩院的绝代高手。那人非但见证了少林第三战尚且出手挽救了局面他便是那早已退隐的天下第一高手宁不凡。
众人来到巷口驻足观看只见巷内房舍黑脏一无绿竹、二无杨柳只有满地的竹蒌子再看大宅院门漆斑驳泥墙上搭着几道竹竿旧衣破衫悬竿晾风兀自吹舞飘摇。吴安正陪笑道:“小狗子住的地方不挺体面大家如果怕脏那就别进去了。”
方子敬满身污秽什么时候怕过脏了?当下打了个哈欠第一个走进。青衣秀士微笑道:“脏不打紧咱们替您收拾。”跟着第二个走进他见解滔身上带伤便请他留在巷外项天寿、止观等人便也一同行入。
众人站在巷中眼前市井之地非但是座陋巷还是个十来户人家合住的大杂院。晚饭时分但见炊烟袅袅提锅翻铲之声不绝于耳间杂婴儿哭泣、爹娘吵嚷种种喧嚣冲耳而来闹哄哄地甚是扰人。
都说“大隐隐于市”但也是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不改其乐的颜回之志哪知这位天下第一高手性子古怪非但藏身市集尚且与贫民一同起居成日听那张三财、李嫂偷人的故事想来真把自个儿视作了小人百姓。止观与青衣秀士对望一眼都是摇了摇头。
项天寿长年囚禁在破庙中自不认得这位宁大掌门。不由皱眉摇头:“这样也是天下第一高手?当真几年不出江湖老猫都能充猛虎了。”吴安正干笑两声解释道:
“光头爷咱小狗子虽然聪明却是个怕寂寞的性子。您可别小觑他。”
眼看项天寿还要再说青衣秀士拉住了他含笑答道:“言重了。掌门道号不凡行事出人意表谁又敢小看他?”他见吴安正拼命颔颇见得意当下话锋一转含笑道:“真让咱们讶异的是琼贵妃如此尊贵身分居然也耐得起市井起居此事在下倒是佩服得紧了。”
吴安正听了“琼贵妃”三字脸色猛地一变。青衣秀士微笑道:“还请掌门快些出来吧。咱们有几件事要请教他。”
吴安正茫然道:“出来?老早出来啦您在说什么啊?”项天寿听他装傻不由皱起眉头正要喝问忽见吴安正面向一处地方张口欲喊便在此刻方子敬脸色大变脚步微纵高大的身子向后直飞而出瞬间便退到巷外。其余众人大为诧异无不问道:“怎么了?”
吴安正不知他们何以惊奇更不知方子敬何以飞身倒退只摸了摸脑袋他提起脚跟面向一条水沟挥手叫道:“小狗子你的朋友来啦别再洗锅子了。”
众人听他提声叫唤无不大感意外青衣秀士心头一凉第二个醒悟过来他长叹一声颔道:“佩服、佩服。”止观与项天寿二人犹在梦里两人对望一眼稍斜颈骨目光掠向身后一时之间不觉也是愣了。
身后一处肮脏沟渠约在五尺开外赫见一名男子蹲身在地正自清锅洗铲。吴安正走到那人身边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众人眼里看得明白此人虽然背对自己但那痀偻矮小的身形却是宁不凡无疑!项天寿嘿了一声道:“他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怒苍此行高手众多各有所长其中耳音一项尤以项天寿最为精到。他在破庙苦蹲二十年早已练就了一身听音辨位的神技要说宁不凡竟能瞒过自己静默无声地来到背后三尺实让他难以置信。更何况巷内还有一位轻功冠绝天下的青衣秀士却要他怎么一举瞒过众人?
青衣秀士尚未回答巷口传来方子敬的叹息他缓缓走回说道:“他没有冒出来从咱们入巷以来他始终都蹲在那儿。一步也没动过。”项天寿与止观面面相觑都感瞠目结舌。二人异口同声均道:“不可能!方才入巷时不曾见到他啊。”
青衣秀士微微苦笑道:“这就是华山的藏气功夫吧。宁先生不露锋芒、不显杀气果然是天下第一。”
直至此时众人方知实情原来他们走入这条巷弄之前宁不凡早已蹲在路边洗铲刷锅只是说来匪夷所思众高手目光一个个锐利如鹰居然无人留意到此人的身影便在路旁?
此事说来玄怪其实半点不奇。江湖人物藏身法术无所不有上到树丛天顶下至地底水间无处不可为敌穴。也是为此越是宗师人物越以形而上的气劲来探查身遭便在闭眼鼾睡之间只要气息稍异便有感应。只是宁不凡的武功平凡朴实身法行止全与常人一般。随意朝地下一蹲自然而然便成路边的一块石头毫不显眼。
武林高手虽然目光如鹰但这帮人眼力再强十倍也是追着杀气源头去瞪朝着可疑之处猛盯谁会对路边的一块顽石多看一眼?正因如此反倒是毫无武功的吴安正瞧到了人影。
怒苍四大高手入巷有心细如的止观、暗器快绝的项天寿有算无遗策的御赐凤羽更有霸气绝伦的九州剑王谁知宁不凡根本没上一招半式便已占得上风。
众人虽未动手但双方若在巷内实战项天寿与止观都已死了青衣秀士也要身受重伤唯独方子敬一人得以脱身以此观之宁不凡能稳坐“天下第一”之位着实有其不凡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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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不凡背对众人兀自卖力洗刷铁锅不曾反身。吴安正摇着昔年同窗的臂膀慌道:“小狗子!你的朋友来了你和他们说话啊。”青衣秀士听吴安正叫得慌想来是把怒苍众人误作了仇家他笑了笑道:“别怕。我们是来谢谢他的。绝不是要找麻烦。”
方子敬、青衣秀士等人亲来拜访宁不凡却无回身之意只将铁锅倒翻过来却是洗起锅背来了。青衣秀士昔日为九华山掌门二人辈分相当方子敬更是武林前辈于情于理宁不凡都不该失礼。青衣秀士心下了然明白宁不凡不想见外人当下咳了一声朝项天寿使了个眼色这位天权堂主立时会意当下扣住一枚飞石便朝宁不凡背后瞄去。
请不如激激不如逼果然威吓一作宁不凡便已长叹一声他将铁锅煽了煽抖落了上头的污水铁锅挥动处却又恰恰挡住了要害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众人见他能藏气、也能察气无愧“智剑平八方”之名心下自是暗暗佩服。
便在此时宁不凡终于缓缓起身回头望向众人。青衣秀士见他面容苦闷登时拱手微笑示意友善道:“宁先生莫要忧心在下并无恶意仅是奉我家秦仲海秦将军之命前来感谢阁下的恩情。”宁不凡叹了口气道:“在下退出江湖废人一个贵山秦将军又何必谢我什么?”
青衣秀士摇头道:“掌门客气了。性命之事岂同寻常?若无阁下于达摩院内代挡绝招我山秦将军恐怕已死于非命。”说着躬身行礼稽道:“大恩不言谢日后掌门若有什么难处请上怒苍山来本山英雄随时听候调遣。”吴安正呆呆听着乍闻“秦将军”三字想到那日所见的魔火飞腾之象却又起抖来了。
宁不凡微微苦笑摇头道:“共历患难而已说救命不也言重了?”说话间回望向群豪诸人与他目光相接心下都是一凛只见宁不凡光华内敛与常人并无不同只是眼白处却有几道血丝。方子敬料知有异当下闪电般探出手去已将宁不凡的脉门牢牢扣住。吴安正见阎王爷抓人自是满心惊骇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杀人啦!杀人啦!”
大宅院中家户比邻吴安正才一破口喊叫已然惊动四邻果然院里几户人家探头出来都在察看巷内情状。项天寿拱手作揖道:“众位乡亲请回这里没事、没事。”
项天寿光头秃顶形若高僧众乡亲听这和尚说话自然无人理会几名青年呼喝连连都要出来察看忽在此时方子敬咳了一声两道目光飘来随意往众人看了一眼莫名之间无数百姓心头忽生异感当即缩回屋内无人再置一词巷内自又恢复沉静。
宁不凡藏气方子敬却恰恰相反霸气之强里许内的婴孩都能感应大老虎从门口行过众小童受惊尿床看明日大宅院必然晾满了棉被料来臊味冲天。
四下噤若寒蝉一片寂静中方子敬却只握住宁不凡的脉门过得半晌突见他招了招手示意青衣秀士来看。青衣秀士精通医道当即探手竖指断查脉象。他搭指触诊忽然之间长眉一挑笑容竟是僵住了。
青衣秀士深深吸了口气道:“泥梨耶?”宁不凡面带苦笑低头向地却是点了点头。青衣秀士低声道:“可以瞧瞧伤处么?”
宁不凡缓缓放下铁锅解开衣襟露出胸口的一道黑印淤血。
泥梨耶又称十八地狱经看那阴劲震入经脉竟在天下第一高手的胸膛上留下印记。宁不凡低声道:“不瞒各位“仁剑震音扬”对上“六道轮回”便是这个下稍。”
青衣秀士、止观等人震惊不已连方子敬也是目光沉重诸人面面相觑俱都沉默无言。
宁不凡败了?
华山三达剑号称无敌其中一招“仁剑震音扬”更以王道服人之姿慑服天下无数英豪非只“九州剑王”为此弃剑从刀便以卓凌昭的神剑霸术却也惨败于仁剑之下不得不俯折腰。说来那“仁剑”便如世间武学的一道极界三十年来并无一名高手足以跨越。
宁不凡号称“天下第一”华山两面锦旗至今高悬如故“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这位当世最为知名的传奇剑客一旦给人出手击败那非只是不败神迹幻灭而已恐怕世间武学也将跨入崭新境界。方子敬与青衣秀士对望一眼两人都见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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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敬心中一个意念只在深思“六道轮回”的奥妙。说来“仁剑”乃是天下最柔的守招御剑成圆柔韧如网便以卓凌昭的剑芒与之相撞却也奈何不得却不知敌手是如何破招的?他出神半晌问道:“当时动手详情如何?”
宁不凡淡淡地道:“对方身有天命我等凡人肉身实难阻挡。”这话太玄无人能解只听得众人一头雾水青衣秀士皱眉道:“请恕我等愚鲁可否说清楚些。”
宁不凡道:“六道本是一套阵法讲究心念合一化六意为一念。只是这阵法有个天生的缺憾便是禁传神功本身太独太专招式又过于诡谲六名僧人各以阴损武功出手心存邪恶意念决计无法相通。是以千年以来此阵虽享大名却始终无法组成阵式。只能算是武道传说不能真正用于实战。”项天寿忙道:“那……那你又为何败了?”
宁不凡叹了口气道:“神剑擒龙。”
众人闻言尽皆大惊又听宁不凡道:“神剑在手以一驭六独独一人便足以组成一个阵式阵随心转恰恰补上了心念不能合一的缺憾。一人带动阵法正邪相生、阴阳互补攻守之严密实为宁某生平所仅见。在下的仁剑能守不能攻纵使拖得再久也不免落败。”说着叹了口气又道:“这“六道轮回”原本不该存于人间如今居然组成阵式想来上天属意已要那人独霸天下。”
看这“六道轮回”搭配“神剑擒龙”天地间所向无敌再无任何高手可挡纵使卓凌昭在世抑或方子敬出手恐怕也是输面多于赢面无济于事。
方子敬沉吟半晌想到那柄怪剑来历不明便问道:“擒龙剑是你交给天绝的?”
宁不凡颔道:“我本是退隐之身终生不该提刀论剑纵使霸住神剑不放也不过多带颗沉重铁胆而已。不如拿来赠给英雄侠士那才不至埋没。”他顿了顿又道:
“不过在下把擒龙剑交给天绝时压根儿没想过这几套禁传武学更没想到神剑竟能应用在六道阵法之中。”
众人闻言无不感慨想那天绝神僧收留了烫手山芋宁不凡便以神剑相赠以为回报对照后事展却不免让人扼腕再三。
方子敬有意探个明白便又问道:“难道我徒弟的“烈火焚城”全没用处?”
宁不凡微微叹息登从脚边拿出一只绣铁送了过去却是方才拿来洗锅子的铁刷。
众人心下奇怪不知好好说著「烈火焚城”却何以拿出这东西来?只是方子敬素知宁不凡之能料知必有深意当下拿起烂铁细细观看。半晌不到方子敬忍不住啊了一声跟着便是一声苦笑。
止观等人急急围拢观看不由也是一惊那铁哪里是什么绣铁了却原来是一柄刀只见刀柄处全数焦黑隐隐有着火烧痕迹那刀身更是残破不堪好似铁匠锻冶太过竟将好好的刀身焠熔变形。止观慌道:“这……这就是秦将军当时用的佩刀么?”
宁不凡颔道:“那时双雄对决贵山秦将军以“烈火焚城”去挡“六道轮回”才要招刀便给自己的霸道内力给毁了。”他眼望方子敬道:“方前辈“烈火焚城”太过霸气犯了人刀不能合一的忌讳。这火贪一刀是您创制的您自己难道不知这个缺憾么?”
方子敬听了说话却是颓然摇头低声道:“对不住我自己没使过这招。”旁观众人听了这话都觉不可思议。
众人颇感诧异方子敬自己却是喟然无语好容易爱徒跨越难关练成了如梦似幻的绝招哪知却不能运用于实战之中。想起人家手握神剑日后若要再与强敌较量务须访出一柄无上宝刀方能与之匹敌。可一时之间却要上哪儿寻找这等神兵?眼看剑王怔怔不语止观便问:“那“神剑擒龙”名头好大到底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宁不凡道:“我曾亲眼见过擒龙剑这柄怪剑由无数细条柔钢打造而成形状浑圆有如一团线球钢质柔软全以内力催动江湖上可说绝无仅有。”
止观叹息不已:“若不是卓凌昭那稀奇古怪的人怕也搞不出这等莫名其妙的东西。”
宁不凡道:“说起来我倒很佩服卓凌昭这位剑宗。他人虽死了但冥冥之中却还把世间武学推进了一大步。他在世的时候虽然败给我但死后却一样打倒了我真无愧“剑神”之名。”他自嘲似地一笑道:“说来说去当时真正救了我俩性命的反倒是贵山秦将军的心机。若无他在一旁偷袭暗算趁着敌人与我全力激战时痛下杀手我俩都是难逃一劫。”
听到此处众人才知少林第三战真相如何原来当时怒苍总帅与华山掌门联手出招谁知两大绝世高手合力抵挡强敌一个未战先败钢刀毁烂另一个绝招被破竟被“泥梨耶”的诡谲奇功暗伤。最后还是靠着秦仲海偷袭暗算这才逃过性命。
虽说敌人罕见厉害但众人对宁不凡仍感景仰。回思他胸口伤处形状并非为擒龙剑刃所伤而是受阴劲侵袭所致看来这人无愧于“天下第一”的美名即使对方手仗神剑另加禁传玄功却还无法正面伤到他的皮肉仅能以阴劲隔物伤敌。
青衣秀士沉思半晌又道:“天绝神僧身死之时先生行踪如何?”
宁不凡说道:“七月初一前三日贵山英雄还未来到河南我便已抵达嵩山与天绝僧碰面了。”他拍了拍吴安正的肩头又道:“贵山英雄上山前我早把贵妃带离了达摩院将她送到丹阳小镇交给我这位老同窗看顾之后便守在达摩院内堂等你们到来。天绝僧事先吩咐过了要他徒弟下场打第三战想以贵山的豪爽必会让秦仲海出来决战之后等他坠入陷阱一切便能水到渠成……”
方子敬哦了一声道:“难怪杨肃观那小子会出来挑战我原来是这个用心。”众人听得此言心下各自一凛才知天绝神僧早有布置绝非莽撞之举。恐怕连灵智方丈也被蒙在鼓里了。只是越是缜密的心计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众人想起天绝的死因无不叹息。
止观暗暗推算又问道:“宁先生小僧心里有个疑惑天绝大师中伏之时你为何不救他?凭你的绝世武功若要在旁照看必能扭转形势你为何放过不救?”
宁不凡苦笑道:“对不住下手之人的心机远在你我想像之上。少林大战当天清晨他便已抢先动手了那时我人在丹阳小镇要我如何出手救人?”
众人听得此言无不震撼万没料到事之时早在少林三战之前。宁不凡喟然又道:
“这件事大出意料之外本来事情按着脚本走一切都如事前推估当时我守在达摩院里一路品评贵山高手与少林和尚的决战直到第三战开打我都不知天绝神僧早已遭人暗算之后秦将军坠入洞中我赶着下去碰头看到了地道的一大片血迹才知……唉……自己晚了一步……”说到此处语音忽然哽咽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竟不知该如何说将下去。
怒苍英雄多与天绝僧有仇听他说得伤心自也不好太过冷硬只陪着干号几声也算是个应付。止观想起宁不凡与那人的一场大战当即口宣佛号道:“您受伤之后便离开达摩院了么?”
宁不凡回思当日情状不由叹了口气又道:“那人用阴劲伤我的时候被我以仁剑的内劲缠住无法脱身秦仲海当机立断瞬间拔出匕抢先在他背上砍了一刀那人被火贪刀的猛力暗算内力大为受损无法再战只有先行离去。我见情势太坏朝廷与怒苍开战在即眼看先帝下落不明就怕贵妃也生出意外便也赶紧前去丹阳小镇会合。事后再以书信知会方丈让他知晓内情说来真是过意不去了。”
青衣秀士听他提起先皇心下便是一凛他沉吟半晌问道:“那年刘敬政变死前苦苦相求托我家将军从北京带走一人后来秦将军受此牵连断腿残躯却没瞧见踪迹。宁掌门这件事是你插手的吧?”
宁不凡颔道:“没错。刘敬一死贵山秦将军立时暴露行踪大祸时时降临我见情势太过恶劣只有抢先一步将人带走。”青衣秀士皱眉道:“你以为天绝神僧与太后相熟所以把人送入少林好来扭转乾坤重定朝纲?”
宁不凡摇头道:“那倒不是后来的计策是天绝神僧订下的。我之所以把人送上少林实在是朝廷搜捕森严宁某武功再高却也无法日夜随侍在侧。当时怒苍尚未复寨天下间除开天绝神僧我想不出谁有胆子收留他。”
方子敬静静听着忽道:“小子你可瞧不起方某了你若把人带来我定会收留他。”
宁不凡苦笑道:“你的性子谁不知晓?你只会喂他吃地瓜山芋还会日日毒打他。我若把他交给你还不如往永定河一推来得干净。”方子敬闻得此言登时放声大笑起来。巷内众人面色一寒心道:“九州剑王当真名不虚传看他这般神气便玉皇大帝也打得。”
青衣秀士细细思索前因后果已知天绝僧邀约怒苍英雄必有深意当即问道:“宁兄天绝大师这回邀约我山弟兄前去少林究竟有何打算你能代他说一说么?”
宁不凡颔道:“天绝大师过去虽与贵寨为敌但这回他与秦将军会面存心极为良善他期待一个大佛国。”众人心下一凛同声道:“佛国?”
宁不凡颔道:“多年来政局歪曲肇因于当今圣上的一个心结那结缠得好紧不只害了皇上也害苦了天下人。诸位历经无数变乱自也知那是什么。”他见众人默默颔又道:“天绝大师秉慈悲心便想一举拔除祸患解开死结。他心中宏愿便是令二圣当朝、收降怒苍重赐秦家爵位还给秦霸先一个清白。他心中所盼就是让天下人同领慈悲佛法。”
众人闻言尽皆震动青衣秀士也是肃然起敬他微微颔道:“了得神僧当真是慈悲为怀只是自古帝王何等小气岂容卧榻旁有人鼾睡?他一介草莽却要如何安排此事?”
宁不凡苦笑道:“这就是他行险的地方了。他要面见太后另以潜龙来挟制江充再以爱徒连络柳侯爷最后只要得贵山相助天下军马三得其二形势便在掌中。”他抚面叹息又道:“本想他徒儿是“代征北”父子两人都有实力加上太后、琼国丈等人出面说项必能让天下再次安定岂料……岂料……”青衣秀士双掌合十把话接了过去道:“岂料天绝老僧引狼入室竟尔死在“神剑擒龙”之下。”听得此言场中诸人面面相望想起天绝僧居然死在挚亲挚爱之手一时同声叹息。宁不凡更是泪流满面极见哀痛。
止观口宣佛号问道:“宁先生天绝神僧与怒苍交手多年当知潜龙手段厉害绝非善男信女俗话说疏不间亲人家父子之情他难道不知防备么?”
宁不凡哽咽摇头道:“这件事我也劝过他父子同入达摩院若要联手挟制势道厉害无比。可不知为何我虽然屡屡相劝但他对徒儿极为信任无论怎么劝说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说着说不由低声叹息道:“人心诡诈神僧如此惨死必定死不瞑目。”
青衣秀士摇头一笑道:“阁下不必这样想。我倒以为天绝死得其所。”
众人闻言莫不一惊都在望着他宁不凡惊道:“军师何出此言?”青衣秀士淡淡地道:“诸位天绝大师看得透人心喜怒却勘不破权谋利害他是死在那本密奏手里。”
众人闻言心下都是一凛宁不凡不知密奏内情一时眉心深锁不明所以。
青衣秀士叹了口气道:“照密奏所载太后也好、朱阳也好甚至是那柳昂天都不会乐见二圣当朝。就看潜龙吧武英无子朱阳号靖江王诸位以为他用心如何?
真会甘心当个闲王么?”他轻轻摇又道:“这些人尔虞我诈无一良善可怜天绝神僧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要走错一步必定兵败如山倒。反倒是下手之人已知计谋必败反能当断立断毅然割舍亲情以图谋夺先机。如今他形势已成连朱阳算无遗策却也措手不及。此人行事之果决足称人中之雄而无愧。可敬、可佩。”
说着露出神往之情竟是赞叹不已。宁不凡、项天寿二人听他如此推崇强敌不免为之悚然。
※※※
众人谈说一阵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多已知晓青衣秀士见宁不凡身上有伤说起话来始终中气不足当下从怀里取出一罐伤药说道:“这是敝派的“九华玉龙散”养阴怯伤颇有奇效您将就着用……”拿人手软宁不凡见了伤药却不伸手来接他眼望地下过得良久方才道:“青衣掌门你们老远赶来长安不会是专程来送药致谢的吧?”
方子敬豪爽项天寿朴直青衣秀士与止观却都是老谋深算的权谋之辈山寨多少大事等着他们决定绝不会无端赶来看自己这个废人宁不凡索性一语道破免得更增纷扰。
果然青衣秀士微微一笑道:“宁先生快人快语在下也不客气了。方今朝廷魔物将出局面朝不保夕咱们要请你帮个忙。”
宁不凡一听“帮忙”二字连听也不听内情反身去提铁锅跟着朝吴安正瞪了一眼目光中大有责备之意。青衣秀士淡淡地道:“您别怪他这位小哥才给灵智方丈送过信便给人一路盯上了。便算咱们不抢先押人北京的大人物也会跟着过来。”
吴安正听得自己已是众矢之的一时吓得浑身抖慌道:“大人物……您……您是说方才的那个黄袍老人?”
青衣秀士颔道:“他只是其中之一。阁下把信交给灵智方丈时好几路人马便同时盯上了你若非咱们一路暗中保着你恐怕阁下走不出河南省境。”
怒苍豪杰凡事谋定而后动此行一路紧盯吴安正远道前来长安自是有备而来。宁不凡颇见无奈当即淡淡地道:“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青衣秀士使了个眼色止观登时走到破宅前将大门推开一线众人从门缝中望去只见破败的大院里一名中年美妇蹲坐在地身边围满了孩童。看他们吃饱了晚饭便来游玩嬉唱。人人手拉着手面上俱有欢容。院内欢喜温馨对照院外的肃杀更让人加倍神往。
宁不凡全身震动颤声道:“你……你们要她……”
青衣秀士微笑道:“先生一人照拂贵妃不免有失何不让怒苍兄弟为您分忧解劳?”
宁不凡全身颤抖听这位右军师的意思竟是要把贵妃带回山寨当作人质以来牵制局面。他目光低沉已是悲凉无语。吴安正手无缚鸡之力自是满心害怕慌道:
“小狗子大家都要抓她你……你还要逞强么?”
宁不凡苦笑摇头他这人看似憨傻其实见识之精明远在当年的卓凌昭之上正因如此他才选在天下爆大祸前从容退隐以图保存华山满门。只是事与愿违朝廷似虎怒苍如狼政争大战便在眼前现下为了琼贵妃自己又要被扯下水。
止观合十劝道:“宁先生政变在即。那人已成魔态旋将破茧而出请您把人交给我们怒苍虽也有些私心但我等敢以性命担保绝不会对贵妃不利。对您、对华山满门都好。”
宁不凡并无一句言语只是凝视院内的孩童妇孺。他外貌庸琐身形矮小但望向那美妇的时刻平俗的脸上却生出一股光辉让人不自禁地动容。他默默无语忽然抄起了地下的大铁锅淡淡地道:“诸位不必多说了。你们若要带走他须跨过我的尸身。”
止观摇头道:“施主误会了。我山英雄并无恶意。您又何必……”
宁不凡伸起右手制住止观的说话他生性柔懦从来明哲保身但此时神色竟极坚决听他静静地道:“诸位宁某号称天下第一劝你们一块儿上可以多点胜算。”
宁不凡武功高强剑法尤其精湛纵然身上有伤也非易与。青衣秀士等人自忖武功逊他一筹便算联手恐怕也难以胜出。诸人正自犹疑忽见一个高大身影走了过来那人年过六旬却仍满头黑正是方子敬。
剑王跨步巷内杀气腾腾院内的几名孩童受了感应登时大哭了起来。
宁不凡如中雷击霎时已是垂头丧气有如死了。
方今天下四大宗师只余这两人硕果仅存九州剑王身手高绝实战之狠之辣更让人敬畏三分。宁不凡与之一对一单打独斗也无必胜把握更何况要受人围攻?宁不凡心知肚明一旦方子敬下场只要加上项天寿、青衣秀士任一人自己别说要保住贵妃便想生离此地怕也大为不易。
眼看方子敬站在自己面前随时都要开杀宁不凡咬住了牙眼眶红颤声道:
“为什么?姓宁的孤独了一辈子难得有这几日温柔时光你们……你们就不能饶了我么?”
忽然脑袋温温热热的竟有人在抚摸自己宁不凡抬头看去只见方子敬目光温厚竟无动手的意思他摸了摸宁不凡的脸颊跟着反手过去将宅院大门轻轻带上了。
门板关上院内儿童的哭声渐渐隐去不再听闻。宁不凡喃喃地道:“方前辈您……您……”
剑王身材高大站在宁不凡面前真如大人对小孩也似。听他笑道:“xxxx祖奶奶哭什么?四十几岁的人羞也不羞?”
剑王何等身分话一旦说出青衣秀士、止观等人都无反悔余地。宁不凡一脸感激竟是难以自已他眼角湿润有些不知所措忽然间抓了抓脑袋细声道:“方前辈没吃晚饭吧不如……不如我请你吃馄饨好不好?”他不待方子敬回答当下掏出身上铜钱嘱咐道:“小安子去买几碗馄饨回来。”
吴安正见阎魔王无意杀人早已松了口气他见了宁不凡的铜钱登时呸了一声道:“还要你请客?我身上有得是钱。看我把你们喂得饱。”说着取出大叠银票自从巷口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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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月中玉盘将圆夜色皎洁众人虽在陋巷之中身上却也银白一片。方子敬出面缓颊众人登时杀气大减青衣秀士与止观已知剑王心意自也不便多言。方子敬拿出大洪堂买的药酒自灌一口跟着递给宁不凡道:“老弟现下各方人马都要你你日后有何打算?”
宁不凡接过葫芦低声道:“我行踪暴露长安是不能留了我在贵州找了个隐居地方看看这几日便去那儿躲藏……”他正要说出日后藏身之地忽见青衣秀士望着自己便又闭上了嘴自拿酒葫芦去喝不再多言。
青衣秀士微笑道:“宁先生唐某是军师不是妖魔。运筹帷幄职责所在您别这样怕我。”猛听宁不凡呸地一声喊道:“好臭!”众人闻言无不愕然却见宁不凡转向方子敬煽鼻道:“方前辈您是吃了什么?为何这酒葫芦臭成这样?”方子敬咦了一声把葫芦递给项天寿道:“臭么?我怎么不觉得?”酒未至薰先来登让光头老者掩鼻逃开众人见状都是笑了起来青衣秀士也是为之莞尔。
便在此时一人拎着竹篮子快步奔了回来却是吴安正。他端出一碗馄饨递给了宁不凡低声道:“干什么啊?每个人都在煽鼻子?”宁不凡苦笑两声把手上馄饨递给了方子敬道:“来难得大家过来长安作客一块儿吃馄饨吧在下请客。”
吴安正啐骂道:“胡说八道这钱是我花的你这穷光蛋哪来的钱……”他将馄饨分派了每人都拿了一碗连解滔守在巷口也都分上了一碗。唯独止观茹素自不方便接。
止观见众人都笑吟吟地吃着馄饨汤只自己一人闲着当即咳了一声又道:“宁先生既不愿相助怒苍形势如此我等自也不便再多劝说。只是小僧一事请问政变在即那人左掌神剑右拥先皇天下还有谁能抵挡一击?”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哎呀一声或泼出汤水或烫伤嘴角每个人唉声叹气目光撇向止观的秃头只感食不下咽。
天下江山即将易主倘若局面急转直下从此朝廷定于一尊江湖必也为之一统。想起局势险恶便方子敬这般豁达人物一时也是眉头紧锁。宁不凡心中多少有愧他沉思半晌道:“朝廷的事在下无能为力。不过要说那人已成武林至尊那也未必。”
青衣秀士微微一笑道:“您说得是勇剑么?”
宁不凡颔道:“不敢。只是敝派三达剑传世已久除智剑、仁剑之外尚留最后一式称作“勇剑斩天罡”在下虽已归隐但日后若有人悟出其中道理或能与“六道轮回”匹敌。”
众人听了这话无不低声咒骂。华山等了一百四十年方有宁不凡一人悟出三达剑奥秘想来要悟出勇剑非要是盖世奇人不可看现任华山掌门苏颖乃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要等此人领悟神剑奥妙却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宁不凡见众人面带不豫忙望向方子敬咳道:“倘若勇剑不成咱们还有方老师在。令高徒此役失利非战之罪。“烈火焚城”功力太霸寻常钢刀不耐一击若有惊世宝刀相匹配说不定能克敌致胜……”
众人听了这话又是暗暗诅咒。神剑来历非凡非只耗尽卓凌昭心血尚集铁精、神锤、宝炉等灵气于一身加上天下第一炼铁师的巧手这才打出威震当世的神剑擒龙令得“六道轮回”梦境成真。仓促之际却要如何寻出一柄宝刀前来抗衡神剑?
想起那神剑主人心机深沉行事阴毒如今更要控住朝廷全局诸人心念于此无不面色如土。
方子敬叹了口气自把大洪堂药酒倒入馄饨汤碗一同掺着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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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的月光中人人手拿一碗馄饨却无一人拿起汤匙动手来吃。
黑暗降临修罗现世南瞻部州即将大乱屹立达三十余年的景泰王朝也将落幕。
在这浊浊尘世之中景泰与武英便如两道绳索把每个人的命运牵连在一块儿。好似一道不得不过的关卡无论狡猾如江充、聪明似刘敬、还是忠诚如武德侯、武勇似柳昂天不管人在庙堂抑或是亡命江湖只要还活在世间每个人都会遇到一次无路可逃的生死抉择。
当命运之神降临的时刻每个人物都会面向审判的殿堂把自己的志业交出去。然后用眼泪与鲜血写下属于他们的……
英雄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