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鹫是个赊刀人,也是个穷鬼。他最终还是结了酒菜的帐,却没更多的银子请李潇和史煜住客栈。所以三人只能露宿荒野。余下的碎银不够住客栈,却能买一壶劣酒。兀鹫手里便提了一壶酒,与李潇轮流一口一口地饮酒。今日冬至,寒气逼人。李潇和兀鹫浑然不觉,史煜却冻得瑟瑟发抖,上下牙打架不停,揣着袖子依然觉得冷。他的肩头还有伤,在这股寒风下,更是刺骨疼。李潇看出了史煜的煎熬,便将酒壶递给他,说道:“喝口酒,就不冷了。”
史煜抬头望着他,没有接。李潇又说道:“剑客,杀人与喝酒,缺一不可。”
史煜接过酒壶,猛喝一口。由于喝的太猛呛到了,捂着脖子剧烈咳嗽。李潇大笑,从史煜手里夺过酒,豪饮一口,突然大声说道:“我辈江湖人,生死如草芥,如风中落叶,如水中浮萍,饮酒当豪迈,杀人且随心!”
说完这句,便倒在雪中。史煜坐在李潇身旁,看着这个醉倒的男人。竟没有生出乘人之危的念头,他心里反而有种念头,若是李潇真是他的师父了,似乎也不错?史煜使劲摇头,将这种念头甩出脑海,目光便又坚毅。兀鹫躺在李潇旁边,醉醺醺的说道:“那你为何在客栈不杀人?随便杀谁,我们就可以住在客栈。”
李潇已经睡去,却仍有声音细不可闻:“剑是用来杀人的,却不是用来滥杀的......”兀鹫说道:“你跟我有一点相似。”
李潇没有说话,只有轻微的鼾声。兀鹫便又嘀咕了句:“唯美酒与女人不可负。”
不久,兀鹫也打呼噜。史煜手里握着剑,盯着李潇的脸,背后冷汗直流,他此时的内心无疑是煎熬的。杀了眼前人,就能替师父报了仇,可他却下不去手。就像李潇说的,杀人随心。此时史煜心里却并不想杀李潇,他想有朝一日能正大光明的问剑,再一剑杀了他。哪怕这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他也不愿做卑鄙小人。史煜放下剑,重重叹了口气,躺倒在李潇身边。放下剑的一刻,他竟感到无比轻松。一股倦意袭来,他便闭上眼睛。史煜没有看见,在他放下剑的时候,李潇脸上有笑意闪过。巳时,天已大亮。史煜被马蹄声吵醒,他坐起来,揉揉眼,就看到不远处有人纵马而来。史煜赶紧摇醒了李潇和兀鹫。有一队裘衣锥帽的汉子纵马而来,围住了三人。这帮人武器各异,佩刀佩剑皆有。一个怀抱陌刀的大冉汉子拍马而出,刀尖指向三人,说道:“把身上值钱的玩意都交出来,爽快的可以留条小命。”
兀鹫站起来,将剑匣背在身后,说道:“今天天气不错,运气也不错。”
李潇也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雪,说道:“正愁怎么去云梦城呢,这就有人送马来了。”
片刻后,山间小路上,三骑纵马离去,只留一地尸体。云梦城距离青城镇不远,却也不算近。云梦城是大夏国与大晋国边境上的一座城,不属于任何一国。它的主人是天下最强十位剑客中的第三位。云梦城城主祁真,佩剑名惊鸿,与它的主人一样亦是天下剑榜第三。祁真与大晋国交好,曾凭借一人一剑挡下了大夏国南下的大军,足可见其实力恐怖。云梦城中心有一座湖,冬至仍未结冰。祁真的府邸就在湖中一座山上。建筑古老恢弘,高高的飞檐一直延伸出来。湖上没有桥,想去山上便只能乘船。当然对祁真这种高手而言,有没有桥都不重要。祁真的府邸也很少有访客。今日,却有三人乘船渡湖。船夫是个蓑衣斗笠的白胡子老人,他很费劲的撑船。李潇问船夫:“祁城主如今在山上吗?”
船夫摇摇头,笑呵呵道:“城主向来行踪不定,谁也不知道在不在。”
李潇不再言语,那船夫却又说道:“三位既然没有与城主约定,不如回去吧,就算城主在山中,也不一定见你们的。”
李潇笑了笑,说道;“他如果在的话,就一定会见的。”
船夫便叹了口气,默默撑船。湖对岸有人负手而立,静静看着缓缓靠近的渡船。这个人非常普通,穿着也很朴素,一袭布衣,踩着布鞋,腰悬佩剑。他就像个散步的老农,随意踱步到湖边,又随意找了处风景不错的地方站着。只是他的视线却明明白白的告诉那叶船的人,他在等人。船夫情绪激动,李潇就已经猜出了老农的身份。等船靠岸了,李潇看向老农,笑道:“祁真?”
老农点点头,说道:“是我。”
李潇饶有兴致,问道:“你知道我会来?”
祁真长叹口气,说道:“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没想到他会来。”
祁真看向兀鹫。李潇问道:“你认识他?”
祁真眼神晦暗,沉声道:“一个不详的人,有他在的地方就有死人。”
李潇笑了,说道:“你是没想到我会和他做生意?”
祁真点头道:“他身上没有值得你出手的东西。”
“他给了我一柄剑。”
李潇指了指史煜手上的剑,说道,“事成之后还会给我一柄。”
祁真皱眉道:“就两柄剑?”
李潇道:“顺带的事,能挣两柄剑,不是更好吗?”
祁真看向李潇,问道:“我的剑给你,能换我的命?”
李潇漠然道:“你知道我的目的并不是你的剑。”
祁真叹息,不再言语。他心里很清楚,李潇问剑韩千叶,韩千叶死了。老九剑找上门去,也死了。他祁真也逃不过的,下一个应该就是白璐。谢灵没死,但是迟早的事。李潇这是想杀光十大剑客!不过他确实错怪李潇了,对李潇而言,老九剑、谢灵之流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他想问剑的,唯有前三人。老九剑死了,纯粹是他自己找死。听着两人的对话,史煜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当初他还奇怪李潇为什么会答应用祁真的命换两柄剑,现在看来这两柄剑就是额外的彩头。李潇很可怕,史煜暗自庆幸,幸亏李潇醉倒那晚他没有出手,不然现在他可能与那帮山贼一样,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兀鹫从头至尾一言不发,他只要祁真的剑,至于李潇怎么想的,他不在乎。祁真开始登山,李潇紧随其后。沉吟良久,祁真突然说道:“若只是问剑,不用生死相向的。”
李潇冷笑道:“你怕死?”
祁真叹息道:“人活一世不易,走到今天更不易。”
李潇停下脚步,冷哼道:“我辈剑客,谁不是剑上沾满鲜血?如此贪生怕死,出剑都不纯粹,你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祁真沉默不语。李潇怒道:“杀你都脏我的剑,今天你若弃剑,我不出手。”
祁真果真解下腰间佩剑,远远抛出,丢进湖中。兀鹫见状飞奔下山,一跃入湖,去捞那柄惊鸿。李潇面色铁青,转身就走。史煜急忙跟了上去。今日所见所闻让他大开眼界,他怎么也没想到,像祁真这样的高手竟然不战而退。李潇其实也没想到,他在问剑韩千叶之前没有接触过其他高手,便以为天下十人便都像韩千叶一般坦然。可祁真让他失望了,一个剑都不敢出的人根本不配他出手,更不配天下第三的名号。本就对韩千叶观感不错的李潇,便觉得韩千叶是真与天下第一般配了,他的从容刺激着李潇。李潇越走越快,到湖边后抓着史煜踏水而过。他急着离去,因为他怕忍不住回头给祁真一剑。心情不好就要喝酒。李潇已经喝了一壶酒,但他还在喝,没有醉意。史煜看出来了,李潇酒量不好是假的,他平时好喝酒,却不愿喝多。今日才要喝多了。兀鹫也在喝酒,他喝的不多。因为他怕李潇喝多了拿他出气。兀鹫的剑匣中如今多了一柄剑,天下第三的名剑。李潇问兀鹫:“江湖中怕死的人多吗?”
兀鹫看向李潇,叹息道:“人在江湖,生死自负,怕死反而是死的早的。”
李潇又问道:“你怕死吗?”
兀鹫说道:“我不怕死,但也不找死。”
李潇突然想到了很多,他想起了小时候师父逼着他练剑,告诉李潇打败他才可以下山。他想起师父告诉他,剑客出剑,要身外无物,唯有一剑。所以他一剑刺穿了师父的胸膛,当时的他在江湖小有名气,却远不及天下第一。他误杀了师父,他愧疚,他出剑不再纯粹。即便师父告诉他不怪他,他也无法说服自己。然后他就从江湖消失了。等他打破心中关隘,重出江湖时,他出剑就已经身外无物,所以他败了韩千叶。李潇突然看向史煜。这个少年还没向他出过剑,却已经背上了仇恨,而且,他不怕死。敢在李潇面前说要练剑杀他,肯定不怕死的。和李潇经历不同,心境却一样。李潇突然就想通了,他看向史煜,笑道:“明日你跟我回断魂崖,我教你练剑。”
史煜愣了下,问道:“不去找白璐了?”
李潇点点头:“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