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的新加坡,正值雨季的尾巴,最近连着几天,一到下午,就黑云压城,下起雷阵雨。
狂风吹动公路两旁绿化树,呼呼作响,雨水混着狂风肆虐,两台黑色林肯轿车先后从雨幕中穿行。
天边闪过一道强光,将无边苍穹劈裂成两瓣,一道轰隆隆的雷声过后,车子急刹的刺耳声紧接着响起。
轿车刹停,一道瘦削的身影从车前倒下。
汽车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摆动不停,司机惊魂未甫,双手死死握着方向盘,眼睛瞳孔大睁,胸膛剧烈起伏。八壹中文網
副驾的助理表情和司机相差无几,脸上多了一副眼镜,滑到鼻尖上危险的挂着,缓过劲来后,他扶起眼镜,转身关心后座的老人。
“常董,没事吧?”
常安原本坐在后座闭目眼神,车子急刹瞬间,人因为惯性作用身子猛地往前倾,好在安全带把他捞住,脑袋只在前面座椅磕了一下。
问题不大,他抬手按了下额头,有圈被撞到的红印,问,“撞到人了?”
驾驶位的司机已经解开身上束缚,准备下车,助理也紧跟着下车,“我下去看看。”
雨还在下个不停,并且有加大的趋势,推开车门下去,全是呼呼风声混着哗哗雨声。
公路上积了一层水,皮鞋踩上去,水花四溅。
车头前方的地上,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倒在水泊里,一动不动。
司机和助理大步上前,蹲下去,围着小男孩叫他,摇了摇他的身体。
没有任何反应,助理将小男孩身体翻过来。
男孩长相是少见的俊俏,一张脸白净,像纸那么白,没有血色,侧脸到耳朵一带有轻微擦伤,应该是倒地时擦到地面所致。
不见更多外伤,也不见严重流血,助理将手指在男孩颈间探了下脉搏。
确认还活着,他将人从地上小心抱起来。
后面还有一台车,里面坐着随行的工作人员,助理准备将男孩抱进那台车。
经过前面的轿车时,后座车窗落下来,老董事长问:“人怎么样了?”
“问题应该不大。”助理答应了一句,抱着人快步往后走去。
随后,助理回到前面的轿车,坐进驾驶位,边扣上安全带,边跟后座的老人汇报情况,“我们马上送他去医院做检查。”
司机重新启动车子,助理转头看向后面,“常董,您额头上的伤,也去医院看看吧?”
常安抬手摸了下,多少有点疼,但他知道问题不大,不过,一起去医院看看那个男孩的状况也好。
他点点头,表示应允。
**
两小时后,医院的病房里。
清瘦的男孩靠在病床上,白净的脸恢复了一丝血色,细看他,五官是有点偏混血儿的长相,鼻尖挺巧,眼窝深邃,看来十分有神。
当然,他的混血特征又不算太明显,头发乌黑,更像亚洲人一些。
擦伤的右侧脸,上过药后,用纱布贴着。
病房里的人,都以为他是新加坡本地人家的孩子,助理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用英文问男孩:“小朋友,你的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男孩看着他,又转头看了眼站在窗边的老人,抿着的秀气小嘴轻启,用中文回答:“英国。”
他适才听到病房里这几个大人讲中文了。
助理稍稍一愣,没想到这英国来的小孩,讲着这么一口流利的中文。
他抬手扶了一下眼镜,又问:“那你怎么在这里?”
男孩漂亮的眼睫煽动,“妈妈带我来的。”
几天前,他的妈妈说要带他去找亲生父亲,然后来到新加坡。
上午,妈妈领着他去到一栋办公大楼,应该是爸爸所在的公司,前台帮她们通报,不久之后,过来两个保安将他和妈妈赶了出去。
回酒店的路上,妈妈一直哭,一直哭,眼泪止不住的流,他安慰妈妈,妈妈却抱着他不停说对不起。
“你的妈妈在哪里?”
戴眼镜的叔叔又问他,男孩茫然地摇了摇头。
妈妈带他回酒店后,跟他说要去给他买吃的,可是他等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有等到妈妈回来。
后来他从酒店跑出来,想要找回自己的妈妈,陌生的城市,漫无目的,雨又下得很大,磅礴大雨糊了他的眼睛,加上他饿极了,才会辨不清车距,跑出公路差点被车子撞飞。
妈妈不会突然抛下他离开,不会不要他的!
男孩掀开搭在身上的被子,皱着两条小巧的眉,扯掉手背上输液的针头。
嗯,疼得他轻哼一声,却顾不上疼惜自己,下床找鞋子穿。
病房里的常安和助理见他突然扯了输液的针头,都下意识往前。
“小朋友,你要去哪里?”常安蹙着眉头问他,看他手背上的针口溢出血。
先前的衣服鞋子全湿了,大人都帮他换掉了,男孩穿着病服,赤脚站在地上,找不到鞋子。
他抬头对上老人慈爱的目光,“酒店。”
“我妈妈应该在酒店等我。”
然而等他们将男孩送回酒店,男孩的妈妈依然没有出现。
常安命人报了警,警察过来协助联络男孩的家人,发现,他和刚刚在江盛办公大楼跳楼自杀的林女士,竟然是母子。
联络男孩的其他家人需要时间,恰好,常安在新加坡这里和老友创办了一家福利机构——爱之家孤儿院。
于是,他暂时把男孩安置在了爱之家。
**
四个多月后,常安再次来到新加坡出差。
他每次过来,都会例行到名下的孤儿院转一圈,看看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在这里是否得到了足够的庇护。
他一边巡视,院长一边跟他汇报最近的状况,不远处,一群孩子正在草地上踢足球。
和草地上激烈状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旁边的大树下,一个身形瘦削修长的男孩,靠在粗壮的树干上,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
安静,孤单,寂寥。
常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不由停下了脚步。
他微眯着眼,问:“这个男孩的家人,还没有联络上吗?”
院里其他孩子,都是别的人送进来的,唯有这个,是常安亲自捡回来的,对他印象自然也就比较深刻。
院长在一旁解释说:警方那边告诉我们,男孩父亲不详,生母那边的亲戚没有人愿意领养他。毕竟……养大一个小孩,是个不小的负担,孩子恐怕要继续待在孤儿院一段时间,后面我们会尽可能给他找个好人家。”
常安听完,抬腿朝男孩走去。
走近了,常安才看清,男孩手里拿着一张相片,是他和一个年轻女人的合照。
女人很漂亮,一头柔顺的长头发,笑起来嘴角有两枚小梨涡,大概是他的亲生母亲。
常安视线从照片上移开,出声道:“小朋友。”
男孩虽然看照片看得出神,但听到脚步声,知道有人走近,只是不想理睬,也就只顾看自己的照片。直到对方出声,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几根碎发落在他眉间,看清来人后,男孩眉眼浅浅地弯了一下,“爷爷。”
常安每次过来,这里的孩子见到他,都叫他老爷爷,只有这个小孩,叫他爷爷。
带着浅浅的笑意,没有疏远也没有谄媚,自然得好像小孙子在叫自己的亲爷爷。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常安其实命人调查过他的身世:
孩子的母亲,林珍,是中国人,去英国留学后,移民到了那里,孩子的父亲,是她的同班同学,也是江盛集团现任掌权人,江世恒。
江世恒的父亲是新加坡本地人,母亲是英国伦敦人。
男孩身上有着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有混血儿的特点,但又不十分明显。
林珍患有胃癌,大概是想在临死前,将自己的儿子托付出去,于是几个月前,她带着儿子来新加坡,想要父子相认。
然而,事情并不如她所愿,林珍选在江盛办公大楼跳楼自杀,想必也是想要引起江世恒的注意,或者让他有那么一点悲悯之心,又或者想把事情闹大,让外界给江家施压,让他们认下这个孩子。
总之,她想要自己的儿子得到照顾。
然而,她豁出命去,却并没有换来想要的结果,“江盛办公大楼女子跳楼事件”被江盛集团压下,除了目击者,江盛内部小部分人和警方,没有更多人知道,社会新闻上,更是一点水花都没有。
常安和江老爷子也算旧识,如果他亲自把这孩子送回江家,那边或许会卖他一个面子。
可是,一个不被承认的孩子,连母亲付出生命,都换不来关注,将他送去江家,只怕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常安弯下腰,视线与他平齐,抬手搭在男孩的肩上,“小朋友,愿不愿意跟爷爷回家?”
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对男孩来说,是救命恩人。
他明亮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点点头:“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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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中旬,常安处理完新加坡的公务,携团队回国。
车子在别墅门前停下,家中管家明叔上前拉开后座车门。
一个五岁女孩,从家门探出头来,头上扎着两条小揪揪。
葡萄似的眼珠机灵的转了转,后眉眼一弯,手里拖着一只红色的天线宝宝,就冲出来。
“爷爷!”她兴奋的喊着,朝门前汽车飞奔而去。
跑了一半,她突然停住脚步,定定地望着从后座出来的人。
常安先是下了车,后转身从里面牵出一个比她稍大的男孩子。
男孩长得比她高多了,下车时,不像她需要抱,或者需要跳下来,他的腿直接迈了下来。
常岁眼睫不眨地看着他,发现,他不止腿长,还跟平常和她一起玩的小伙伴有点不一样——他穿了一件白衬衫,黑色的裤子,脚上搭配小皮鞋,小伙伴里很多男生这样穿,但都没有他看起来那么的干净漂亮。
等他再走近一些,还能看清他的眼睛,鼻子,也都跟平常那些男生不一样。
不一样的好看。
常岁轻轻啊的叹了声,“小哥哥。”
好漂亮的小哥哥。
常安见孙女对这个陌生的小男孩并不排斥,牵着男孩到了她跟前后,蹲下身,拉近和她视线的距离,“以后,他就做岁岁的哥哥,好不好?”
常岁看着自己的爷爷,眨了眨眼睛,消化他的话。
又扭头看着比自己大些的男孩。
男孩有着一双囧囧有神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却安静地不说话。
这个小哥哥虽然长得很好看,也很干净,看起来好乖的样子,不像姜邵总爱欺负人讨人厌,可是,他凭什么就要做她的哥哥?
常安把两小孩的手牵到一起,跟小男孩介绍说:“alex,这是爷爷的孙女,叫岁岁,以后……”
爷爷话音刚落,小岁岁就猛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努着嘴生气道:“不好!我没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