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公文所说,宋王国老国王妻子郑氏已经去世。其尸骸为什么这个时辰交还南宋王国?此时交还南宋王国老国王妻子郑氏的尸骸是不是与议和有关?挥退国都府的吏胥,刘豫越想越深感不安。刘豫命人急召罗诱晋见。罗诱看完金王国右副元帅府的公文,也一时无语。刘豫忍不住问道:“罗卿有何见解?”
罗诱缓缓抬起头回道:“公爵大人能否容微臣直言?”
“卿是我大齐公国砥柱,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此乃不祥之兆。”
尽管刘豫也有很坏的预想,仍然禁不住浑身一颤。“为今之计,当扣押宋使,不得放还。”
罗诱建议道。这一点与刘豫的想法一致。一旦放宋使回返宋江南地区报丧,南宋王国就会派使臣北上金会宁,一来二去,将祸患无穷。“完颜昌若来问询呢?”
罗诱道:“这个容易,就说宋使已护送出境。”
刘豫咬牙道:“那就依卿所言,觅一静僻之地秘密拘押。”
此次归国的宋使乃南宋立国后赵构派出的第一名使臣王伦。有关王伦,靖康围城时曾轰动宋京师。王伦出身富家,自幼爱好习武,广交天下朋友。后来家道败落,王伦四处流浪。王伦携一班弟子来到宋开封。恰逢金兵第二次南下,将王伦和他的弟子们围在了宋京城内。腊月间,宋开封外城被金兵攻破,大量居民从外城拥入内城,秩序混乱。突然有一人闯到宣德门下高呼:“王上,门外乱民,草民能弹压。”
赵桓召近前问:“壮士姓甚名谁?”
“山东王伦。”
赵桓解下腰中宝剑递给王伦。王伦又道:“王上,我未有官。”
赵桓命人找来纸笔,当场写下八个字——王伦可除兵部侍郎。王伦拿着御旨下楼,率领他的一班弟子很快就将混乱不堪的内城秩序整治得井井有条。然而,王伦的官职却没能兑现。宰执们认为,若是太平年间,王伦属于山野恶民,虽然弹压乱民有功,但也不宜骤升为三品高官,最后给了个九品官衔。宋开封城破,王伦随难民逃出城外。后来听说赵构在宋应天府登基,王伦觉得自己是官府中人,于是来到宋归德。由于王伦官职太过低微,加之南宋王国刚刚诞生,在长达七个月的日子里,王伦在宋归德街头卖艺为生。转机很快来了。是年底,赵构决定遣使北上,请求金国罢兵。可此时,昔日的朝中大臣要么死于国难,要么被金人所掳,可供驱使的寥寥无几。即便有逃过一劫的臣僚,刚刚经历了靖康之祸,一个个畏金人如畏猛虎。招募使臣的榜文张贴多日,竟无一人应召。最后,王伦揭榜了。赵构在临时行宫传见王伦,四十出头的他身材魁梧,面目俊朗,声音清脆。赵构龙心大悦,问了王伦的身世与官职,当廷升为正六品朝奉郎,假刑部侍郎,出使北上。王伦这一去就是十年,最初是拘留在宋大同,五年后转移到金燕京,两年前又拘押在宋涿州。一同出使的共有七人,已有三人死在了途中。原以为此生不得归国,谁知忽然之间事情出现转机。那是腊月的一天,一队金兵将王伦带入右副元帅府。“你是何人?”
一名金兵元帅高坐堂上,他就是接替完颜宗翰主管金燕山以南军政要务的完颜昌。十年的磨难与摧残,王伦老了,两鬓已生出白发,但声音仍是那么清亮:“回元帅,臣为大宋王国通问使王伦。”
完颜昌平淡地说道:“你家老国王的妻子死了,王寨发下文书,命你回国报丧……”归国的喜讯使王伦如痴如呆,竟然全无听闻王太后薨逝后的悲恸。“王伦,听见了吗?”
通事在一旁道。王伦这才叩首谢恩。从右副元帅府出来,王伦只觉天高地阔。羁留北地十年,终于可以归家了!很快,王伦又陷入怅惘。家中老母可好?妻儿是否平安?王伦出使时,老母及妻儿均在老家,他临行之前曾写过一封家书,大意是金人可能窜犯宋山东,望预作准备,随时迁徙他处。如今,宋山东已然沦陷,不知合家已流落何处。回到宋涿州,王伦将金王国允准他们归国报丧的喜讯告诉了副使谢先以及随从范宁和朱甫。三人跟王伦一样,闻讯后宛如泥塑。“你们这是怎么啦?要归家了!”
王伦看看谢先,又看看范宁和朱甫。三人这才醒过神来,先是拊掌大笑,过后便是沉默。沉默中,三人的眼泪缓缓流过脸颊。离家十载,那种对故土刻骨铭心的眷念,对家人痛入骨髓的挂怀,伴随了他们三千六百多个日夜。终于,噩梦将要过去。“郑王太后薨逝于金五国城,为我宋王国之大不幸。”
王伦又道,“我等应速速启程,归国上报王上。”
谢先、范宁、朱甫这才收住欣喜。毕竟是大宋子民,自家王太后死于异域他乡,心底不是滋味。次日,通事送来右副元帅府开具的文书,将王伦一行送到伪齐公国国都。应该说,有大金王国右副元帅府的通关文书,伪齐不敢有丝毫阻滞。可在馆驿住了三天后,一队甲兵居然将他们送到宋洛阳关进了一座深院。门是铁门,窗户封死,只留一洞,每天两次从小洞送入粗食。任你交涉与抗争,均无人理会。慢慢地,王伦镇静下来了,他断定伪齐这是阻止他们归国。至于为什么阻止他们归国,或许是刘豫不愿看到金廷与大宋通好。“匹夫刘豫!自家若是大难不死,他日王师北伐,第一个便是砍下他的狗头!”
范宁咬牙切齿。他自幼习武,十八般武艺谙熟,多次武举会试不第,后遇上王伦,于是结为知己。“刘豫虎狼之心,比金人还要狠毒!”
谢先随即附和。他与王伦同为乡邻,王伦家道中落后,两人一起漂泊江湖。谢先多次犯案,遭官军缉拿。朱甫不慌不忙地道:“谢二哥,刘豫不是虎狼,是蛇蝎,属蛇蝎之心。”
朱甫也是富家子弟,因替人打抱不平,犯了人命官司,潜逃宋京师。王伦在宣德门求见国王,要求承王命整治内城秩序,朱甫大为叹服,前来相投,是王伦整治城内秩序最为得力的助手。王伦没有吭声,他思忖绝不能让刘豫死困在此,必须设法逃出。他不仅要归国报丧,还负有机密,须得尽快让机密上达天听。想到此,王伦咳嗽了一声道:“事已至此,我们当是脱困求生。”
谢先问道:“幽闭在这密室之中,如何脱出?”
王伦道:“先要有脱困之志,再思脱困之计。”
朱甫随口说道:“欲脱身,最好挖墙。”
听朱甫说“欲脱身,最好挖墙”时,众人一齐睁大眼睛。王伦道:“好,就依朱贤弟所言。”
挖墙须有工具。当晚,一名伪齐兵士送来饭食,范宁接过一看,大骂道:“狗奴才,爷们是大宋使臣!如此饭菜,叫爷们如何吃得下?”
说罢将饭钵朝地上一掷,饭钵碎了。伪齐兵士瞥了一眼,无动于衷,扬长而去。待伪齐兵士走后,王伦、谢先、范宁、朱甫急忙蹲下身子,各人拾起一块瓷片。在以后的日子里,几人凭着四块瓷片轮流挖掘,硬是挖开了数块墙砖。按照王伦的计划,应在除夕夜开展行动。因为除夕夜守备松懈,只要出了囚室,凭着四人的本事,轻而易举就能制服院外守卫,然后潜出宋洛阳。然而,百密一疏,就在除夕的前一天,他们的行动计划被伪齐兵士觉察了。泄密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们的手指。用瓷片挖掘墙砖,免不了伤及指头。几个月下来,每人的手指都伤痕累累。那天伪齐兵士又来送饭,朱甫忘了掩饰,将手伸到了洞口。伪齐兵士发现朱甫一双手尽是伤痕,可怖至极,大为惊愕,问:“你的手——”朱甫急忙将手收回,但已经来不及了,伪齐兵士发出一声叫喊:“来人啦——”王伦见事情已泄,立即吩咐众人将墙洞掏开钻出囚室。几名伪齐士兵闻讯从前院赶来,范宁迎上前去躲过刀锋,劈面一掌,伪齐士兵头颅立碎。范宁夺刀在手,将冲入后院的几名伪齐兵士砍翻在地。王伦、谢先、朱甫各选了刀枪,直奔前院。前院有十几名伪齐兵士,一场混战,十几名伪齐兵士被如数斩杀。正欲出门,只见门外大道上,近百名伪齐士兵飞奔而来。从前门出去已无可能,众人奔往后院。后院有一门,已封死。谢先找来一根木柱,大伙儿齐心合力将后门撞开。就在这时,伪齐士兵已经拥进了院子。“诸位兄弟先走,我来断后。”
朱甫一抖长枪,对众人道。王伦大喝道:“胡说,要留也是我留!”
朱甫铮铮道:“今日之祸由我引起,自当由我排解。”
范宁道:“我来断后,朱贤弟先走!”
“别争了,好生保护王大哥。”
朱甫见范宁还想争执,暴吼一声快走,便迎向拥进后院的伪齐士兵。由于有朱甫挡住了伪齐士兵,王伦、谢先、范宁得以脱身而出。在院外,三人从伪齐兵士手里夺得三匹快马,冲出了宋洛阳东门。出了宋洛阳城并不意味着脱离险境。宋洛阳城环卫四塞,古称“八关都邑”。要去宋杭州(宋临安),或出宋汜水关,或出宋伊阙关。宋伊阙关近,宋汜水关远。王伦决定出其不意,由宋龙门山出关。王伦的这一决定,为出关增添了困难。原来,宋伊阙关守将孙典麾下有两员战将,号称“宋河北双煞”,一个善使双刀,人称“刀煞”,一个善使战斧,人称“斧煞”。王伦一行刚出宋伊阙关,宋洛阳来的急报送到了孙典手中。孙典一看,急忙带领“宋河北双煞”出关追赶。在宋伊河边,孙典带领“宋河北双煞”追上了人困马乏的王伦、谢先与范宁。“哈哈!”
孙典大笑道,“这不是王使臣吗?!”
王伦知道,今日若要脱身,唯有力战,于是纵马上前:“我是王伦。你是何人?”
孙典笑答:“我乃宋伊阙关镇守使孙典。”
孙典?王伦拘押宋涿州时听说过此人,他原是义军,后降了刘豫。孙典善使飞镖,十步之内取人性命只在须臾,便问:“你是宋人吗?”
孙典一愣,脸上笑容立刻僵住了。王伦道:“你既为宋人,为何替国贼卖命?”
孙典立刻满脸尴尬。“刘豫无德,甘愿为金人驱使,但凡有良知者无不及时归正,否则史书无情!”
王伦掷地有声。就在孙典愣怔的当口,“斧煞”高叫一声道:“镇守使少跟他啰嗦,看我取这伙鸟人的性命。”
说罢舞动开山斧,狂奔过来。谢先拍马而出,敌住“斧煞”厮杀。谢先使的是枪。当年在宋莘县,谢先的枪术颇有盛名。“斧煞”虽然力大,谢先一杆枪使得宛如蛟龙出水,“斧煞”只得前遮后挡。像开山斧这样的重兵器,最佳用途是攻,倘若用来化解对手的枪法,无疑显得笨拙。一旁的“刀煞”按捺不住,挥舞双刀奔向王伦。范宁大叫一声,上前敌住。范宁使的也是刀。范宁的刀术曾名满宋山东。十年前王伦奉旨出使,范宁是第一扈从。十年来,范宁忠心耿耿地守护在王伦左右。范宁的刀法凶狠,而“刀煞”的刀术诡异,柔中带刚,绵里藏针。在范宁凶狠的进攻下,“刀煞”均能轻易化解。王伦的心渐渐提起来了。从眼前看,谢先、范宁与对手势均力敌,问题是,他俩从午时起开始奔跑和厮杀,既没有吃饭也没有喝水。如今对手凶狠异常,王伦十分担心。与“斧煞”缠斗的谢先清楚,他取胜的希望不大,这个使开山斧的对手实在太强悍了。谢先想到的是,如何寻找机会痛下死招,求得与对方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