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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少府,还是回家去吧(1 / 1)

“鲁相臣······”  “臣田······”  在禁中郎官的引领下走入未央宫、踏入宣室殿,正要跪地拜谒的田叔,却在余光扫见此刻,正呈现在宣室殿内的景象时,只不由自主止住了唱喏。  因为此刻,田叔目光所及的范围之内,出现了一个原本平平无奇,但因为出现在了宣室殿,而让人莫名一阵胆寒的东西······  “陛、陛下······”  田叔下意识发出的呢喃,并没有吸引任何人的注意;  只一旁的郎官,似是早就受到天子启针对田叔的指令,只默然引领着田叔,到殿侧的筵席上安坐下身。  也是直到这时,宣室殿内的全貌,才终于映入田叔的视野当中。  ——少府卿萧胜,正瑟瑟发抖的跪于殿中,双手撑在身前,保持着一个似是即将叩首,又或是叩首之后想要起身的姿势;  至于天子启、太子胜父子二人,则都落座于上首,却并没有坐在御榻之上,也没有正对向殿内的萧胜、田叔二人。  在御榻一侧,宫人们设下了两方彼此相对的筵席,中间只相隔一步;  父子二人就隔着这一步的距离,于两侧的筵席上分而落座,侧对向殿内的萧胜、田叔二人。  父子二人所在的宴席之间,摆着一方木几;  随着父子二人交替落下的手,黑、白双色的棋子,在那方刻有纹路的木几之上,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啪嗒’声······  “少府这爵位~”  “嗯······”  不知过了多久,御榻旁的棋台边,才终于响起天子启低沉,又隐含清冷的话语声。  “朕记得少府,是萧相国的曾孙吧?”

“唔······”  “算下来,从文终侯萧相国、哀侯萧禄(子)、侯夫人同(妻),到定侯萧延(子)、炀侯萧遗(孙);”  “再到易脉之后的武阳侯萧则(孙)、萧嘉(孙)······”  “——不过短短四十余载、祖孙四代,萧相国的酂侯爵位,便已经在我汉家,传袭了足足七次;”  “到少府,当已是第八世‘酂侯’了?”

···  啪!  在天子启话落之后,宣室殿内,便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寂。  直到天子启落下手中棋子,一声清脆的响声,才终于将萧胜飞散得心绪,拉回到眼前的宣室殿。  ——萧胜并不是走神了;  而是在那一瞬间,萧胜的心绪,被莫名拉回了几十年前,刘汉立国、天下百废待兴的过往。  大约五十年以前,萧胜的曾祖父、刘汉社稷的开国丞相:萧何,也曾驻足于此。  萧胜也能清楚的‘看见’太祖高皇帝刘邦,正带着满面怒容,站在曾祖父身边。  “天下数百年纷争,这才刚太平,关东甚至至今都还没有太平!”

“不知有多少百姓,因为吃不起那八千钱一石的粮食,而饱受饥寒之苦!”

“我做皇帝,本来就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相国却大兴土木、徒增糜费,是为了让我,更没脸坐在皇位上吗?!”

“我本就没什么德行,相国这么做,难道不是让我本就浅薄的德行,变得更加浅薄吗!!!”

站在以龙首山为地基,宛若耸立云端的宣室正殿,太祖高皇帝刘邦,如是发出怒号。  面对开国之君如此雷霆震怒,萧何却并没有丝毫畏惧,仅仅只是含笑一弯腰,对太祖高皇帝微一拱手。  “非壮丽,无以立威。”

···  “非壮丽,无以立威······”  在心中,将这句出自曾祖萧何之口,如今已传遍天下的话轻声默念出,萧胜也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将深埋着的头颅稍稍抬起。  但随着‘啪’的一声——又一声落子声响彻殿内,萧胜刚鼓起稍许的勇气,便立时烟消云散。  这一次,轮到刘胜落子了······  “诶,夏雀啊~”  “孤之前,是不是给你交代了什么事来着?”

“唔······”  “怎么记得,好像是钱的事儿······”  似是说给夏雀,又似是自语般几声呢喃,刘胜却是头都不抬,只稍低着头,目不斜视的看着眼前,那已步入中盘的棋局。  刘胜‘随口一问’,侍立于刘胜侧后方的夏雀,自然不肯定随口一答。  即便对这个问题早有心理准备,夏雀也还是认真回忆、措辞一番,才将本就弓着的腰再弯下了些。  “回殿下的话;”  “殿下先前交代奴,到长安城外找个泥范匠,看能不能做一个熔铸四铢钱的钱范。”

“这,都已经是夏六月的事了······”  “——哦~”  “——是了;”  “——都是两个多,快三个月前的事了。”

仍目不转睛于面前的棋盘,皱眉沉思着棋局的走向,刘胜嘴上,也不忘继续‘随口’问道:“如何啊~”  “那匠人,能做出新四铢钱的钱范不能啊~”  “便是做不出来,也得早点给个准信儿啊······”  “嗯?”

说到这最后一句时,刘胜的目光,并没有再锁定于面前的棋盘之上。  而是稍侧过身,做出一副看似在折身询问夏雀的架势;  只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却随着刘胜微微侧过的头颅,而悄然洒向跪在殿内的少府萧胜······  “回殿下;”  “那钱范,已经做出来了······”  ···  早在刘胜口中,道出那句‘做不出来,也得给个准信’时,萧胜抬起的额头,便已经开始往下俯;  待小太监夏雀,道出后面一句‘钱范已经做好了’,萧胜也终是心如死灰的沉沉磕下头去。  ——萧胜,在等候命运的制裁;  但天子启和太子胜父子的棋局,却还远没有结束······  “哦?”

“这么快就做好了?”

“别是随便拿了个旧钱范,来糊弄人吧?”

“——殿下,当是忘记了?”

“——那日,临江王在太子宫问起此事,殿下还曾遣奴取来那钱范,给临江王过目呢······”  “哦~”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若有所思的道出一语,终是将跪坐于棋盘前的身体稍一转。  随着刘胜转动的身体,刘胜面上那抹自然的笑意,也被悄然敛去。  “这么快就做好了,应该耗费不少吧?”

“那匠人,当也是有不少帮手的?”

刘胜话音刚落,一旁的夏雀便刚忙又一弯腰。  “制作钱范所需的材料、器具,都是由那匠人自己出的。”

“瞧那匠人的样子······”  “呃,不像是年纪很大的人,就算有学徒,也顶多不过三五人。”

“从始至终,奴只给了那匠人钱七千,和一个月的时间······”  ···  “那匠人还说:这还是因为这次的钱范,和过去的四铢钱范不太一样、稍复杂了些的缘故。”

“若只是普通的四铢钱范,当是一半的时间便够······”  听着夏雀那宦官独有的阴柔声线,一直在殿侧观望的田叔,也终于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而在上首,位于御榻侧的棋盘前,刘胜只眼睛看着少府萧胜,嘴上却问了夏雀几个问题;  问题问完,刘胜又深深看了萧胜一眼,而后便摇头叹息着回过身,将注意力重新拉回了棋盘之上。  嘴上,刘胜也仍不忘发出最后一阵‘呢喃’。  “嘿;”  “这倒是怪事。”

“——随便一个籍籍无名的匠人,带着三五学徒、耗资七千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做出了孤要的新四铢钱范。”

“反倒是少府,汇集了天下所有有名的熟匠,手握用不尽的钱财物什;”  “交代下去大半年的事,却至今都还‘没顾上’操办?”

啪。  随着刘胜落下的话音,刘胜夹在食指、中指之间的棋子,也同一时间落下。  也就是在这时,当着少府萧胜、鲁相田叔二人对弈的父子二人,才终于有了第一句对话。  “诶,父皇。”

“这少府冗肿、怠惰的毛病,是最近这几年才有的事吧?”

“没听说先帝时,太宗皇帝交代下去的事,曾被少府拖延过这么长时间?”

听闻刘胜这颇有些过于随性的话语声,田叔只面带惊疑的稍瞪大双眼!  那,可是天子启!  可是曾经,在长安号称‘睚眦必报’的太子启、如今的汉天子!  尤其此刻,在父子二人之间,还摆着一方遍布棋子的棋盘!  “离开长安才不到两年,陛下的脾性,就已经变得如此温善?”

“还是陛下和太子之间,真的亲密到了如此地步······”  在田叔暗中思虑间,和颜悦色跪坐于棋盘前,正聚精会神于棋局的天子启,也终是做出了反应。  只是这反应,和田叔预料中,或者说记忆中的天子启,实在是有些判若两人。  “嗯~”  “这事儿,太子瞧着办吧;”  “难得有人同朕对弈,朕,实在舍不得分神呐~”  “嘿嘿······”  如是道出一语,天子启也果真低着头,稍调整一下坐姿,便兴致盎然的投入进了面前的棋局。  也恰恰是天子启这似是随意的变态,让跪地叩首于殿内的萧胜,以及在一旁‘暗中观察’的田叔,都不由自主提起了心弦。  ——萧胜,是九卿。  就算撇开萧胜“萧何曾孙”的出身,单就是一个九卿的身份,便已经是在‘将相不辱’的范围内。  简而言之:在如今的汉家,做官做到了萧胜这个级别,那就已经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对萧胜定罪了。  ——在如今汉室,县级单位能定罪的上限,是爵位在公乘(八级)以下、不包括公乘在内的人。  因为公乘及往上,就已经不再属于寻常百姓了,而是已经可以算作小半个官。  所谓公乘,最浅显的含义,就是可以乘坐官服公车的人。  至少在先帝采纳晁错的提议,用一手‘输粟捐爵’,弄得秦二十级军工勋爵烂大街之前,确实如此······  县级单位如此,郡级单位的定罪权,也并不比县级单位高出太多。  毕竟一般能处理的,县级地方就处理了;  地方处理不了的,郡守府往往也很难处理。  ——郡县地方嘛。  郡县郡县,说白了,郡级单位从某种意义上,就是高配版的县级单位。  真碰上背景滔天、二千石不能治的烫手山芋,无论是郡还是县,都只能往长安廷尉送。  到了廷尉,能处理的人、事,就明显多了不少。  ——除了爵关内侯以上、论罪当死的贵族重刑犯,以及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宗亲皇族,廷尉需要请示之外,其他的绝大多数情况,廷尉都可以自主处置。  之所以是“绝大多数”,而不是“全部”,则恰恰是因为萧胜这样的九卿及以上级别官员存在······  “太宗皇帝曾有制:将相不辱,许公卿二千石不负刑具、不坐死罪。”

“少府又是元勋之后——酂文终侯萧何萧相国的血脉后嗣。”

“孤储君太子之身,本是不敢妄言‘处置’的······”  如是说着,刘胜也不忘稍抬起头,对面前的老爹刘启微微一笑。  摆明一副‘奈何家父天子启’的架势,刘胜才悠悠叹出一口气;  手中的棋子,也最后一次落在了面前的棋盘之上。  啪;  “武阳侯,回家去吧。”

“从今往后,不要再和旁人说,自己是酂文终侯的后嗣;”  “也不要再说自己武阳侯的爵位,是为酂文终侯延续香火。”

“想来,萧相国在天有灵,也丢不起这个人······”  ···  “——臣,谢家上······”  “——臣,谢陛下·········”  看着萧胜再对自己,以及身前的老爹一叩首,又面如死灰的站起身,刘胜的心中,只稍闪过一丝不忍。  但这转瞬即逝的心软,却在萧胜即将踏出殿门的瞬间,变成了钉死萧胜棺材板的最后一根木钉······  “孤同武阳侯,有旧;”  “就不让廷尉登门,平白让武阳侯颜面扫地了。”

“这份体面,武阳侯,可千万不能······”  “唉······”  “——且去吧~”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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