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子炎和鲁仁趁后边姑娘们没注意,往前走去。
途中,他们碰到了一些形状诡异的存在:把自己挂在树枝上的丧服女人的人偶、假装自己是黑色纸片人的瘦长鬼影、浑身是血趴在一个灶台上的婴尸道具、脸上用很黑的颜料涂得五官都看不见的中年男人……不一而足。
不知道为什么,龙子炎并不是很害怕,但鲁仁一直在发出土拨鼠的尖叫,直到龙子炎对他说:“后面的女生应该要跟上来了。”
鲁仁简洁地说:“好。”
随后他就不出声了,腮帮子莫名地突出来两块,龙子炎看了他一会,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在锻炼咬合力,遂没有开口。
在黑暗与一些莫名其妙的咚咚锵的巨响中,两人走到出口。龙子炎总疑心这场面他应当在哪里见过,不过又不是很确定。
毕竟人生存在着非常多的错觉,经常有考试结束后他以为他要痛失第一,不过最后都证明是假的。这种错觉一旦说出去,就会让许多人不太开心,于是他不说。
“出来了,你睁开眼吧。”龙子炎说。
“啊?好。”鲁仁回道。这人后半段一直闭着眼并且低着头让龙子炎牵着他走,假装自己也不是一个活人,试图以此反恐吓鬼屋中的工作人员。
显然,他的计谋失败了,龙子炎从那些人的脸上只看到嘲笑与同情。嘲笑是对鲁仁的,同情是对他的。
不过好在鲁仁并没有发现,是以尚能维持情绪稳定。
“前面有地方可以划船哎。”龙子炎说,那是一片湖,放眼望去一片清澈。湖中间好像还有小岛,小岛上有小屋,特别好看。
“哦哦哦!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不约而同地唱道:“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这时,刚刚在鬼屋中和他们同一队的女生们刚好结束游玩走了出来,路过两人身边,朝他们投来复杂的探究眼神。
龙子炎:“……”
鲁仁:“……”
龙子炎小声说:“她们好像觉得咱俩有病。”
鲁仁小声说:“没事,反正印象是很难扭转的,你直接将错就错表现得更有病一点儿,可以激发妹子天性中的母性,让她觉得你十分惹人怜爱,并对你进行照顾。”
龙子炎思考了一下:“你确定人家不会把你抓到精神病院去开颅?”
“不可能,绝无可能,”鲁仁自信地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谁会搞这种事。”
龙子炎无言以对。两人走到湖边,码头边上有一个戴着草帽、穿着白色细麻布衬衫的哥们,手持一支竹竿正将旁边的船给扒拉回来。
“哥们来个船。”鲁仁说。
“好嘞。”那哥们儿直接把手上的竹竿给了他们。
“啥玩意?划船不是应该用脚蹬吗?!或者你给个桨都行哇?”鲁仁惊道。
“我这湖从古到今大家都是用竹竿子撑船,你看看那边,”草帽哥一扬手,龙子炎和鲁仁看到河中间一个打扮成乌鸦、一身燕尾服的人,“看到没,人家穿得那么优雅,还不是拿竿子撑。”
龙子炎道:“厉害。但我不会划,你会吗?”
鲁仁摇头:“我也不会。”
“那我们走吧。”
“好嘞。”
草帽哥气得跳脚:“你不会就不能学吗?”
鲁仁冷笑:“我前老板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后来你被开了?”
“没有,他后来死了。”
草帽哥们:“……”
两人扬长而去。中途龙子炎小声问:“真的?”
上班很累吗?他还没上过班,听起来总感觉很厉害的样子。但能赚钱多好啊,他也想能赚钱。
“假的,”鲁仁诚恳地说,“这个经济形势我根本找不到工作。”
龙子炎:“……”
“但不妨碍我给想象中的老板一巴掌,”鲁仁道,“这世界上有很多人会自发帮剥削阶级与统治阶级洗地,你还年轻,以后要小心。”
龙子炎点点头。
他们又去玩了很多个项目,龙子炎头一次有了小时候那种幼稚的感觉,虽然累了,但不想离去。
正走在路上,有个人唐突过来问:“帅哥,我能给你画张像吗?”
鲁仁说:“可以可以,随便画。”
那人面露难色道:“啊我是在说小龙。”
鲁仁说:“啊这。”
龙子炎摸摸头,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别人画不画他,原本也不是非要和他沟通不可,现在都礼貌地来跟他说了,拒绝未免不识好歹。被人欣赏终究是要谢谢人家看得起。
他说:“画呗。”
于是和鲁仁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
其时夕阳已经沉沉坠落,天空是矇眬的蓝紫色,像一颗沉静的眼眸。
按理说天空只是某种客观存在,一切感情都是人为赋予它的想象,就像一个脸盆不会觉得悲伤,而一双拖鞋也不会心生绝望。
然而这一刻,龙子炎凝视着它,切实地从里头读出某种冷酷的温柔来。
“画好了。”那个画者跑过来,给鲁仁和龙子炎一人递过来一张纸。
“你不是说你只画小龙吗?”鲁仁没想到自己也被记录下来,明显有点惊喜。
“哈哈,你一直陪着他呀,”画者说,“要不是你,他也走不到这里。”
龙子炎接过属于自己的画。很新奇,他没想过自己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画者的笔触十分细腻,许多地方未必完全一致,看过去感觉却又神似。
“谢谢你给我画画。”他真心实意地说道。
“不谢,之后也要加油啊。”画者说,挥挥手跑远了。
龙子炎看了一会儿,把画折起来放在胸前的口袋里。他想这是他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了。
鲁仁说:“再过十五分钟天黑了会放烟花。”
这已经是游乐园最后的一段路,大门就在视野之内,游玩至此已到尾声。
结束了其他项目游览的人们聚到这附近,大家都聊着天,仰起头,等待着烟火。
龙子炎心里有一会儿生出个特别搞笑的想法:假如现在起火了,这些人会不会互相挤压与踩踏,把眼前和谐的一幕变成人间地狱?
随即他又意识到,但那又怎么样呢。无论是在面对美景时满怀期待、面带笑容的人,还是在面临危机时挣扎求存的人,都是名为“人类”的整体。
没人能分开这一切,就像把水分成氢与氧两种元素,那么水就不再是水了。
他看向天际,此刻天空已彻底暗下来。某一瞬间他像是灵魂出窍一样——这当然是幻想——从天上俯瞰这个世界。
将水分子切开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你拿不动那盆水呢?如果必须得把盆里的水泼掉一些呢?
这样想的时候,烟花在空中爆开,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