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府当众宣布,此案有新的变化,暂停对陈镇海的行刑,继续收押。百姓们本来想围观一场杀头的好戏,中国人自古就有这个爱好,现在看到一场刀下留人的戏,也是很满意,毕竟这种情况,平时也就戏文里有,现实版几乎没有过的。
人群中一个儒雅的中年人目睹了全过程,叹了口气失望的离开了。另一边一个年轻儒生神情复杂,驻足了一会儿也走了。
陈王廷走到陈镇海面前,陈镇海却依然伸着头枕在木桩上,神情木然。陈王廷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都过去了,你不会死了,你的冤情也会真相大白。”
陈镇海这才如同回魂似的,抬起头看着陈王廷,嘴里喃喃道,真相大白,真相大白,随后苦笑一下,跟着衙役离开了。陈王廷从陈镇海眼里没看到劫后余生的庆幸,却看到了更加的痛苦。
几日后,圆满完成剿匪任务的彰德卫,带着俘虏,村民和甲骨回到了安阳城。陈王廷已经提早得到消息,在安阳县的协助下,找了个地方安置村民。严格的说,这些村民中的很多人是参与了打劫甲骨的,但是陈知府已下令甲骨劫案只抓主犯和重要帮凶,被裹挟的村民一律不予追究。
不知道为什么安阳城的郭家和崔家都给这些村民捐了钱粮衣物,可能这两家都想在甲骨这件事上和陈王廷缓和一下关系,当然主要还是不敢得罪陈王廷的后台。
在得知老苟死了,被葬在山崖上后,陈王廷也是十分痛惜,他还亲自跑到老苟家祭奠一下。老苟在城里的房子里,已经来了好些人,一看是毛捕头那帮老苟的老兄弟。灵堂和牌位都安置好了,安阳知县郭慎独还亲自写了一副挽联。陈王廷上了香,拜了灵位。
陈震海、两位王府侍卫、邢彪作为重要犯人被收押在府衙大牢,陈王廷和陈知府商议后,把狱卒都换成了彰德卫的士卒。赵王府在安阳势力太大了,彰德府也十分忌惮,不得已才做此安排。
大牢里,陈镇海看见李飞云和莫峥嵘也是异常惊讶,原来此三人居然是结义兄弟。在王府当差时,此三人最投缘,一来二去,在一场大酒后就结拜了。由于都是重犯,几人是被分开单独关押,当然还包括陈震海,对于这位同族兄弟也来了,陈镇海更是惊讶。因为,两人从小因为名字同音,经常被搞混,陈镇海为此没少背黑锅。
刘长史从刑场回到赵王府后,向朱由朴汇报了发生的事情。朱由朴听罢,把手中上好的钧瓷茶盏摔到了地上。
“功亏一篑!”他很是气恼。
“世子,息怒。虽然几万两银子泡汤了,还损兵折将,但是您在文官那边获得了好名声,这对今后的行事大有益处。”刘长史道。
“此话倒也不错,不过我还是心疼那几万两都要到手的银子。”
“这甲骨必然不止这些,也不会只在小屯村一地,世子来日方长。”
“那这案子会不会查到我们头上?毕竟王府侍卫和陈震海被抓了。”
“世子,在下早已算计好了。此次特意派遣陈飞云、莫峥嵘,就是因为他们和陈镇海的关系。若他们供出王府,我们则完全可以说是他们三兄弟串通一气。至于陈震海,和他联络的刘寇也死了,加之他和陈镇海还是同族,更做实了他们合谋的可能。”
“还是你的好谋略。虽说和陈震海联络的是不留口,但是他可是崔同旻找来的。”
“崔同旻和世子有什么关系,有关系也是赵王那边亲啊。”
朱由朴听了,脸上露出淫邪的笑容,接着问:“还有,上次让你打听关于崔同旻的事,有何进展。”
“陈镇海受审之后,崔同旻曾去牢里看过他,还待了好久。次日,陈镇海就认罪了。此中必有隐情。”
“有什么能让陈镇海肯舍掉自己的性命而保全的?肯定不是王府的利益。这崔同旻常在王府行走,一定发现了什么。最近王府里有什么异常?”
“自从侧妃杨氏怀孕后,赵王是非常高兴,还赏赐了杨氏的父亲。然而,自打陈镇海被判斩立决后,杨氏显露出悲哀之色。”
“这又如何,这杨氏和陈镇海本就相识。”
“整个王府和陈镇海亲近的,除了他那两个结义兄弟,就属杨氏。陈镇海豁出性命要保护的也就在他们之中。”
“陈镇海,兄弟,杨氏…”朱由朴嘴里反复嘟囔。
“杨氏有喜!”朱由朴和刘长史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此乃天助我也!”朱由朴兴奋的差点跳起来。
“世子,不过也不能肯定这个孩子就是陈镇海的。”长史刘圻道。
“你管他是谁的,我们想办法证明这个孩子是陈镇海,不就行了!”
“噢噢,在下糊涂了。”
“既然陈镇海和杨氏确有私情,还是找真的证据,实在没有再搞几个。”朱由朴阴恻恻地笑道。
案子重审,矛头直指赵王府。但凡涉及藩王的案子,彰德府是审不了的,此案只能上报河南巡按御史,浙江道御史巡按河南的张爌也是刚刚到任。作为御史一直以能斗倒大官为荣,能干掉藩王更是荣耀中的荣耀。
嘉靖年间,御史王仪先在陕西干翻了秦王府,逼得秦王朱惟焯只能把侵占的土地过还给百姓。转头巡按河南,又把隶属赵王系的辅国将军朱祐椋干趴下了。这朱祐椋比赵王更像个土皇帝,手下一批亡命之徒,杀人劫财无恶不作。这帮人还在太行山上建立山寨。在十余年里百姓深受其害。
当时朱祐椋纵容手下萧禄等人,残忍的杀害无辜平民殷祥,史书记载“断其首,残其面目肢体弃之”。彰德府知府张惠不畏权势,上门将萧禄等人逮捕归案。而后,朱祐椋违《皇明祖训》“越关奏扰”告御状,此举得到了包括赵王朱厚煜在内的赵王系的支持。
最后真相查明,萧禄等人发戍极边充军,相关赵王系被罚俸,赵王朱厚煜被责令写敕书切责。作为此案中有功的彰德府知府张惠,却因为“行事不当”被降了半级,去当河东都转运盐使司同知,在上任路上,不明不白的死了。
这回巡按河南的御史王仪,联合了河南巡抚吴山向朱祐椋发动了进攻,案子到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毛伯温又加了把力,最后嘉靖皇帝把朱祐椋削爵废为庶人,同时迁发凤阳高墙禁住。
当然这不是故事的结局,朱祐椋在囚禁期间依然动用关系,抓住之前各个官员的纰漏,利用嘉靖皇帝的心理,完成了绝地反攻。最后,朱祐椋被放出来了,而王仪等一众官员被罢官、削职、降级外放。
这里之所以要讲这段往事,是因为历史似乎在重演。朱由朴心思缜密而又胆大妄为,行事风格像极了当年的朱祐椋,包括他和太行山上山贼的关系。偏偏现在的赵王也在走当年赵康王的老路。
张御史移驾安阳城。和嘉靖年间不同,这次邱巡抚不掺和,陈知府不坚定,但是多了个陈王廷,他这回是代表了皇帝。一场强龙斗地头蛇的好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