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宋岛的这场飓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女人的脸,变得毫无端倪。
“这是因为聂龙头大富大贵,贵气所在,连龙王爷也得给面子。”
许老汉这样解释道。
“以往的风,起码一次得刮小半个月,哪有两天就过去的,分明是给贵人面子。”
“龙王爷也管风吗?”郑芝龙笑道,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怼他:“龙王爷住在水底下,根本管不了风。许老丈,其实风雨雷电,都是上帝的旨意,你若是信了上帝,就不会这般误解了。”
“后生仔,你说什么?”许老汉不以为然,嗤之以鼻:“别拿红毛鬼的那一套来唬我,我在吕宋这么些年,看过的红毛鬼比乞丐身上的虱子还多,他们信的上啥帝纯粹是玉帝的小弟弟,法力根本不一样,不然他的儿子怎么会被钉在木头上死去?”
“耶稣的死是为了涅槃重生解救世人!”尼古拉斯.郑芝龙大怒,喝道:“和上帝的法力无关,这正是上帝的安排,你说的玉帝根本没这人!”
“玉帝是神仙,当然不是人。”
“上帝也不是人。”
“不是人就是妖喽?”
“你……”
“行了,二弟,不要扯这些个跟眼前的事无关的。”聂尘把被驳得脸红颈涨的郑芝龙拉开,道:“许老丈,我们还要走几天?”
许老汉笑嘻嘻的瞄了瞄郑芝龙,扭头眯眼看看海天线上的云彩,又伸手举到头顶试了试风,回头答道:“龙头,照这个速度,可能还要走两天,当然前提时风向不变,不会再遇上暴风雨。”
“还有两天?”聂尘吸了一口气:“风暴之后,我们已经在海上走了四天了。”
“谁让船帆被暴风给扯破半边呢?”许老汉指指头顶上半幅帆都没了的桅杆,叹口气道:“我接你这趟差事可倒了大霉,你给的酬金连船在前两天的风暴里受损的修理费都不够,你现在还嫌慢?用你自己的大船过来不就没事了吗?”
“我们的船太显眼,方才租用你这条破船的。”郑芝龙粗声答道,满脸不忿。
“那就没办法了。”许老汉偏头看向舵楼,洪旭正在上头把着舵盘:“掌舵的也是你们的人,船走得快慢可怨不得我。”
聂尘微微一笑,道:“为了安全,掌舵的活计不能让旁人来,这是我的规矩。不过许老丈放心,你的船修理要多少钱,全算我的,而且给你的酬金,我们还可以再商量,涨一点也行,只要你尽心尽力,快一点到地方就好,我赶时间。”
“是么?”许老汉精神一振:“龙头果然慷慨豪迈,没的说,老汉我这辈子就在吕宋岛上跑船,没有我不熟的海道,没有我不熟悉的洋流,这样,你给你的舵手兄弟说一下,让我按照我说的方向走,借助海流的便利,我们能顺水而行,节约出两天时间来。”
“那太好了!”聂尘大喜:“请你来当向导果然没有错。”
立刻,陈天生带着许老汉去找洪旭了,洪旭按照许老汉的指点选择正确的洋流航向,速度果然快了不少。
郑芝龙站在船舷边东张西望,奇道:“船离海岸远了许多,速度却快了起来,这老头子还真有点东西!”
“人家是老江湖了,你没瞧见他手上的鱼鳞斑吗?比疍民手上的还厚重。”聂尘凝视着远处慢慢变得模糊的海岸,道:“他人是很市侩,不讲道义,不过我们需要的恰恰是这样的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这世道里活得长久。”
郑芝龙皱眉,看向在舵楼上指手画脚的许老汉,哼了一声:“他倒是活得长久,当年红毛鬼杀汉人杀那么多,他偏偏毫发无损的活下来,还过得颇为有滋有味,鬼知道这老头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我们给了钱,他说给我们听的就是真的,这点商业道德许老汉还是有。”聂尘道:“若是他骗我们,左右在一条船上,砍了他便是。”
“这个我可以来。”郑芝龙一下笑了。
“在萨马岛绕一圈,回去后就要把他和他的人都看起来,不能走漏了风声。”聂尘背着手,仰面吹着凉爽的海风,束着头发的白巾在脑后飞舞:“多给一点钱,讲明利害就好,不到万不得已没必要下杀手。”
“这个我知道。”郑芝龙笑意不减。
聂尘白他一眼:“跟我来马尼拉的都是麒麟社的成员,你那套上帝的说词收敛些,不可以在麒麟社当中传播,懂不懂?”
郑芝龙眨眨眼,委屈扒拉的答了一个字:“懂。”
聂尘盯着他的眼神没有挪开,严肃的说道:“宗教是为国家服务的,没有宗教可以凌驾于国家之上,天主教可以传教,不过必须在我的控制之下,若是在夷州开教堂要经过我的首肯,这是为你好,二弟你不要造次!”
郑芝龙被他盯着背脊发凉,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好点头。
“还有,你的教义要改一改,我写了个章程,这两天正好无事,你看一看。”
聂尘从怀里摸出一个册子,册子不厚,寥寥几页,郑芝龙一下就惊了,骇然道:“大哥你对天主教义也有研究?!”
“谈不上研究,只是加入了一点个人的见解。”聂尘很谦虚。
郑芝龙满脸都是崇拜,心悦诚服的接过册子:“大哥真是无所不能,你什么时候研究教义的?谁带你研究的?是……咦?”
他看了几眼册子,大惊失色,猛然抬头:“大哥,你想当教皇?!!”
“东方的教皇。”聂尘平静的答道,说得云淡风轻:“东方有教皇吗?没有吧,缺一个教皇可不行,所以我来当。”
“可是、可是……”郑芝龙脑子都乱了,几乎语无伦次:“教皇……不是一般人能当的……要经过,唔,要……”
“无所谓,反正我就是教皇。”聂尘霸道的打断他的话:“今后夷州所有的信徒都要奉我为主,反正谁是教皇还不是我们说了算,那些传教士若是不认,赶他们走就是了,你培养人来自己传教,怎么传教你知道吧?”
“知道是知道,可是,这与教义不一样啊……”
“有什么关系?”聂尘笑了:“耶稣自称上帝的儿子,我当个教皇有问题吗?”
“这……可是……”
“没有可是,就这么定了。”聂尘宽慰他:“你在马尼拉半年,夷州很多事你不清楚,实不相瞒,大哥我已经受佛教高僧无明慧经禅师点化,成为鸡笼大悲寺的上师了,再当个天主教的教皇,难道没资格吗?”
“慧经禅师?”郑芝龙惊讶得张大了嘴:“曹洞宗的圣僧?他不是十年前就圆寂了吗?”
“我十年前就被点化了,难道这种事我会到处对人说嘛?”聂尘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空中云卷云舒,正如他此刻的气质,淡泊恬静:“还有,武当天师十年前也跟我有一场渊源,所以我现在还是鸡笼山长生观的观主,整个夷州的道教徒都奉我为天师。”
“.……”
“好像还有个什么教……我记不住了,洪升记得,这些都是他帮我弄的。”聂尘歪头想了想,半天也想不起来,于是作罢,伸手捏了个法印给郑芝龙看。
法印郑芝龙自然是看不明白了,他只是觉得头晕目眩。
教皇、天师、上师,这些衔头与教袍、袈裟、道袍一起,在郑芝龙的脑子里飞舞,然后重叠在一起,叠加到一个人影身上,毫无违和感的混杂。
一道光从天而降,庄严的落到人影身上,于是这个人浑身镀上了一层金光,光芒万丈中,聂尘缓缓起身,双目微闭,单手捏着个法印,另一个手拿着十字架,身边围着十八罗汉。
“天……哪…….”郑芝龙不敢再想了,他喃喃自语。
“没什么想不开的,只不过我想让信徒们付出的一切真的是有价值的罢了。”聂尘拍拍他的肩,信心十足的道:“所谓万法归宗,说白了天下宗教都是一家,只为求得一个心理安慰,无论你信什么,最终目的就是为了生活更好,生前平安,死后祥和,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信我呢?”
郑芝龙想了想:“好像……是这样。”
“这就对了,难道我不想大家过得好一点吗?”聂尘推心置腹的道:“麒麟社的宗旨就是匡扶中华、兼达世人,那些五花八门的宗教吹得天花乱坠,根本没有实用性,哪里有我们麒麟社来得实际?救济世人,建立一个太平盛世,靠的还是银子和刀子,而不是靠嘴巴,这么说有点令人难以接受,但道理如此。”
他摊开手,像佛陀一样肃容道:“所以我来当这些教派的主,其实是在拯救教派,让老百姓真的看到希望,得到实惠,二弟,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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