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老旧的克拉克三桅大帆船跟在两条满载的福船后面,慢慢的驶入鸡笼港。
船头上挂了一面西班牙特有的勃艮第十字旗,标志着这是一条从澳门过来的蕃船。
由于前面的福船装得太多,吃水太深,以至于步履蹒跚,后头的克拉克大船把所有的帆都收了下来,亦步亦趋的尾随着,花了很长的时间,方才在港内的码头边上靠了岸。
跳板放下,葡萄牙人费尔南多就匆匆的沿着跳板下了船,带着几个随从,熟门熟路的朝鸡笼城内走去。
沿途人来人往,车过马行,拥挤不堪,一行人不得不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用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才穿城而过,去到靠近山边的军营。
一般来说,聂尘不会住在城中的府衙里,那是沙舒友等人办公的场所,他喜欢住在军营中,跟团丁们住在一起。
得知一起在马六甲生死与共的朋友来到,聂尘很少见的站在议事厅的大门边迎接他,老远看到,就用葡萄牙语遥遥的打招呼。
“聂,我的朋友,夷州的主人,再次看到你实在太高兴了!”费尔南多也满脸笑意,远远地张开双臂:“要不是远行归来有很多事情需要向佩德罗总督报告,我早就过来啦,哪里会等到今天。”
“今天也不晚。”聂尘笑道,脸色有些苍白:“你如果早两天来,说不定还不能见我呢。”
“哦?”费尔南多注意到聂尘的神态有些疲软:“聂先生生病了?莫非得了水手常见的坏血症?远洋航行的水手常常会染上这种病。”
“不是,我们的航线都是紧靠海岸走的,能频繁补充新鲜食材,还轮不到坏血症找上门。是出了一点小状况,现在已经没事了”聂尘摇头,示意他进屋说话。
“哦。”虽然费尔南多不懂为什么坏血症会和新鲜的食材有关系,也不知道小状况是什么,但他没有多问,而是顺从的跟着聂尘进入大厅,坐在给他的椅子上。
在聂尘伸手示意的时候,他还注意到聂尘的手腕有很深的淤青伤痕,看起来很严重,这令他有些诧异,弄不明白怎么受的伤,不过他还是没有多问,而是接过一个团丁奉上的茶碗喝起来。
团丁奉茶之后,是倒退着出的大厅,态度极为恭敬,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普通主子,而是大明朝的皇帝,举手投足之间小心翼翼,却又不是畏惧的样子,而是打心眼里的臣服。
费尔南多心中感叹,于是开口道:“聂先生真是御下有方,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城里繁华热闹,海上船过如鲫,比澳门还要繁荣,但秩序井然,官吏各司其职,一点不乱,这又比澳门好太多了,就连刚才上茶的人,都那么训练有素,怪不得马六甲之行,顺顺利利的完美结束,都是聂先生强有力的统治才能达到的啊。”
“微末的成就,不足道也。”聂尘一句话就轻轻揭过去,直截了当的说道:“费尔南多先生是替我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送的佩德罗总督的承诺。”费尔南多笑眯眯的拿出一份清单来,递给聂尘:“马六甲解围,果阿总督和佩德罗总督,以及马尼拉的西班牙总督都很高兴,用大明的话来说,这是雪中送炭的行为,值得赞扬的高尚举动,所以我们按照你的要求,送来了夷州需要的火枪、火药和产至苏禄国、勃泥国的龙涎香、珍珠等特产,都在港口的船上,聂先生可以派人去取。”
“佩德罗的承诺可不止这些。”聂尘却没笑,还很认真的说了一句。
“知道,知道,我们不会忘记。”佩德罗探手入怀,摸出一张用漂亮丝带捆扎的纸卷,解开来展示上面的文字给聂尘看:“这是佩德罗签署的文书,上面还有马尼拉总督的签字,凭借这个,夷州每年可以派出六条船往返马尼拉和夷州之间,西班牙军舰不会阻拦,也不需要在马尼拉港口缴纳高昂的税厘,就能在两地间贸易往来,并享受西班牙政府的保护。”
他把文书递给聂尘,笑道:“自从西班牙征服马尼拉差不多一百年的时间里,你是第一个取得这份殊荣的外国人,要不是你没有西班牙国籍,很可能王室还会给你授勋,今后可以享有无上的荣誉。”
接过文书,聂尘脸上再次绽放出笑意来,他一边看,一边答道:“凡事都有第一次的,至于荣誉,我是个商人,喜欢实际点的东西,那些荣誉,就留给你吧。”
费尔南多咂咂嘴,有些遗憾,不过他很有绅士风度的把双手放在肚皮上,并没有说出口。
聂尘细细的验看了文书,确认上面的内容和费尔南多说的无误之后,愉悦的收了起来,踏踏实实的拍拍口袋:“请原谅,费尔南多,你知道商人就喜欢做买卖,这份公文比你送来的那一船货物还要令我高兴。”
“我懂,我理解,聂,我们都是商人,要不然我们为什么不远万里的跑来远东呢?”费尔南多说了个欧洲冷笑话,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光是这一项特权,你就起码可以每年增加四千个埃斯库多金币的收入,这可是一笔大数目!”
“跟葡萄牙从澳门赚取的利润比起来,依然是毛毛雨。”聂尘自然要谦虚点:“你放心,费尔南多先生,里面会有你和佩德罗的一份干股的。”
“聂,你真是大好人。”费尔南多顾不得绅士做派了,他高兴的搓了搓手:“要是你是天主教徒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祈祷,向上帝表示谢意。”
“上帝很忙,就不要去烦他了。”聂尘道:“我送给你和佩德罗的福寿膏怎么样?”
“非常好,第一次抽的时候有点不习惯,多抽几次就妙不可言,我正想向你再要一点呢,上次你给的几盒实在顶不了多久啊。”
“没问题,谁让我们是朋友呢。”聂尘大方的微笑道:“我已经准备好了,足足两大桶,等会搬东西的时候,顺便就送到船上去。”
他紧跟着问道:“这种奇异的烟草,你觉得有没有在欧洲推广的可能?那里的绅士和淑女会喜欢吗?”
“可以试一试。”费尔南多想了想道,他眼睛里在闪烁智慧的光芒:“不过不知道这种东西产量高不高,聂,你能大量供应吗?”
“要多少有多少。”聂尘朝空中吐了个不存在的烟圈,仿佛他手里就拿着一根铜管在抽一样:“你和佩德罗在欧洲比我熟,你们可以成立一家私人的公司,独家代理这种烟草。”
“呵呵,聂,怪不得佩德罗喜欢你,你就是这么善解人意。”费尔南多有点不敢相信,寥寥几句话的功夫里,就可以敲定一桩潜力巨大的生意,他激动得有些不淡定了,身子直了起来,脖子都伸长了:“和你说话就是这么愉快------欧洲的事宜完全可以交给我,反正我的下个月就要回里斯本,正好办这件事。”
听他的意思,他要把佩德罗都踢到一边去。
聂尘微微一笑,点点头:“钱我一个人是赚不完的,不过我喜欢跟有本事的人合作。”
“我的家族在里斯本很有声望,跟葡萄牙与西班牙王室都有关系,下点力气,推广一种烟草不是困难的事情,聂,你一定要相信我。”费尔南多有点着急。
他怕聂尘再去找别的人说这件事,那可不妙。
“那就看你的行动了。”聂尘一直在观察着费尔南多的脸色,一个吸食鸦片上瘾的人眼神都跟正常人不一样,他觉得这个葡萄牙人已经有点被勾住了。
费尔南多于是赶紧再说了些大话,也不知真假,聂尘和他聊了一阵,意思是放心,我绝对相信你。
不知不觉间,时间过了小半个时辰,聂尘刚被吊过,体力有些不支,于是勉强再说了几句,就想送客。
直到这个时候,费尔南多才想起还有件正事没问,赶紧道:“还有一事,佩德罗总督托我问问,聂先生从柔佛国手里取得淡马锡的土地,是想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眼看那边的有大明朝的子民居住,过得很辛苦,像买下来帮帮他们,没别的意图。”聂尘很淡定的答道,就像在说一间铺子的租赁一样:“让他们有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不再受人欺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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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尘强笑着与他告别,转身走到内堂,虚弱得差点栽到,幸好伺候的团丁一把将他扶住。
“快,请何斌过来,有要事找他商量。”聂尘的身子很虚,眼神却晶莹透亮:“我们的福寿膏买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