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如此进行吧,我听说卜加劳先生已经在夷州呆了好几个月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后炮厂的诸般事宜还要仰仗先生费心。”说了小半个时辰后,聂尘端起茶杯来,本想送客,但突然又想起一事:“对了,炮兵学校的那帮小子有没有听话?”
卜加劳顿时笑了,道:“聂先生送来的人,都是极好极优秀的人才,年纪又轻,很能吃苦,学东西很快,炮兵学校开张四个月,虽然上课的都是从澳门请来的技师和葡萄牙军官,但我仍然抽空去上了几堂课,从课堂反应来看,他们是很好学的,相信一年半载之后,聂先生手下就会多出几十个可用的炮兵武器专家来。”
聂尘大喜:“那敢情好,要是真的能这么快出师,我绝不会亏待上课的教师,薪酬可以加码。”
卜加劳把他那顶装饰了长羽毛的大帽子戴上头顶,弹弹灯笼裤上不存在的灰,站起身来,很有礼貌的鞠躬行礼:“我就先替他们谢谢聂先生的慷慨,聂先生昨天才回来,想必事务繁忙,我先告辞,过几天再来拜访。”
聂尘把茶杯放下,起身送客:“在夷州还住得惯吗?需要什么吩咐就是,这里南北物事什么都有,甚至能为你提供欧洲刀叉供你切馒头。”
卜加劳没听懂这话,但他还是表示感谢,一迭声的让聂尘留步,两人在滴水檐下分手,聂尘目送他离开这处厅堂的院门。
洋人的背影刚消失,甘辉的脸就闪现在聂尘眼前,他似乎在门外等了很久了。
聂尘本来微笑的表情慢慢凝固,面色变得铁青,一言不发地转身进屋,甘辉很自觉的低眉顺眼,耷拉着脑袋跟着他进去。
进屋落座,聂尘依然坐在原位,甘辉站在他面前,眼睛盯着地上的砖头。
“到底怎么回事?”聂尘的声音有些严厉:“怎么会折损两条船?那是经过改装的福船,船上的炮火远比寻常福船强大得多,何况满洲鞑子根本没有海战能力,怎会折损两条船?你详细的给我说清楚!”
甘辉伸舌头舔了一下嘴皮,抬眼瞄了一眼聂尘,立刻又低了下去,双手背在身后,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是……大哥,都是我的错,我大意了。”
“我没问是谁的错,我是问事情的经过。”聂尘眉毛皱成了一团。
甘辉身子硬得像块石头,连声音都有些发僵,他用低沉的声音,开始说道。
“大哥临走前,让人带信回来安排夷州事务,吩咐由我带领几条船北上,虚应朝廷公务,我向洪升、沙舒友和何斌等留守报告后,就按大哥的吩咐,带领五条船北上,去往登州。”
“在登州靠岸后,有朝廷水师的人来接洽,给我们补给淡水食物,锦衣卫来了几个人,官职最高的是个都督,态度很倨傲,向我宣布了内廷的命令,要我带船队继续北上,去山海关向辽东镇守太监纪用处听差,大哥,你要我一切听朝廷的命令,我就依照他们的话,继续北上了。”
他顿了一下,抬头看聂尘。
聂尘点点头:“没错,我在惠州府和锦衣卫有约定,受了朝廷招安,当了个官。受人之禄,就得听人之差,你做的没有错。”
这句肯定壮了甘辉的胆,他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
“从登州去往山海关,走海路也就几天的事情,不日我就到了地方,在山海关外海靠岸,登陆向那太监报道,那太监倒是个能人,先细细的问了我们的底细,又盘问来了几条船,装了几多炮,船上又有多少人,就差问我爹妈的名字籍贯了。”
“你答了吗?”聂尘道。
“老老实实的回答了,毕竟他是个镇守太监。”甘辉道,他又顿了一下。
“答得没错,辽东镇守太监直接向魏忠贤负责,他的权利比辽东经略差不了多少,你不说,锦衣卫也能查个清楚。”聂尘双手按着椅子扶手。
甘辉呼了口气,又道:“他先让我在山海关驻停听差,我就回到了船上,不过那几天我看到从关外涌进关内好多人,有兵有民,几乎每天都有人排队过关口,城门处从来没有断过,通宵达旦的进去,那阵势,好像整个辽东的人都要搬到关内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是辽东经略换了人,原来的老经略孙承宗去职,新上任的高第一到任就下令弃守关外,将关外守御军民尽数迁入关内,所以才那么混乱。不过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安然呆在船上,不参合。”
“然后呢?”聂尘端杯子喝茶。
“差不多这么无所事事的过了两个月,刚刚过完年,从关外进来的人数忽然猛增,老百姓的数量大幅增加,拖儿带女的仓皇狼狈,我们一打听,原来山里的建州鞑子打过来了,老百姓都在逃难。”
“我寻思既然要打仗了,我们恐怕再想置身事外就难了,因为山海关一带的水师好像就我们这五条船能用,其他的全是破船烂钉,连出海都困难,于是赶紧整备火药炮矢,以防万一。”
“果不其然,再过了几天,那太监就召我过去,要我带船队沿着海岸北进,去觉华岛布防。”
“觉华岛?”聂尘想了想:“在什么地方?”
“是宁远城外海的一个海岛,距离海岸十八里,上岸十二里地,就是辽东重镇宁远城,岛上是朝廷的粮草存储重地。”
“你刚才说,朝廷把关外的军民全都迁入关内了,怎么纪用还单独要你去觉华岛?去那儿干什么?”聂尘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是因为……”甘辉的语气开始吞吞吐吐起来:“是因为虽然朝廷下令要撤,但有人却不愿意撤,依然在宁远城里据守,纵然抗命也不撤。”
“宁远……”聂尘的眼神亮了一亮,他想起了历史上很有名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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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哥吩咐我听朝廷的命令,所以我自然就去了。”甘辉的眼神有些飘忽,虽然躲闪而不敢跟聂尘直视,但眼眸深处有不易觉察的倔强:“再说,我觉得那个袁崇焕是个汉子,那么多人都退回去了,他还不走,这份胆量……”
“行了,你直接说船是怎么丢的,其他就不用说了。”聂尘制止他,直接点明重点。
“事情发生在正月二十六那一天。”甘辉把头抬了起来,神色变得严肃凝重,腰板也挺直得像根标枪,仿佛他接下来要说的,是一件无比庄重的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