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掌柜急得额头冒汗,聂尘和颜思齐却老神在在,两人坐在大厅里,悠闲地喝茶。
呷了一口,颜思齐咂咂嘴,赞道:“好茶,福建武夷山天心寺的茶树果然天下第一,沏一杯韵味悠长,入口余香不散,听说这茶一年只有百把斤的产量,靖海商行有些本事,居然能弄到这等好茶叶。”
“天心寺的茶叶好是好,不过凭我看来,天下第一就给了它还是过了。”聂尘也喝了一口,摇头晃脑的道:“中国地大物博,好茶数不胜数,不说南京专营江南茶场的茶马太监送到大内的那些极品特供,就说杭州灵隐寺的雨前龙井茶吧,那茶叶泡水才是上等货。”
“非也非也!”颜思齐不同意,学着聂尘的口气翻着眼皮道:“我觉得福建茶好喝。”
“那是因为你就是福建人,谁不说咱家乡好呢?”聂尘笑道:“一叶障目罢了。”
颜思齐鼻子嗤了一声,正要反驳,不料旁边的翁掌柜再也站不住了。
他的屁股底下仿佛有火烧,已经进进出出好几趟,回来却看到两个闯祸的正主不但不慌,反而还笑嘻嘻地说茶论道,这心简直太大了。
“聂龙头,颜英雄,你们真的不能再喝了,陈道同平白被打,一定不服气,回去就要带人来找回场子,他手下随便就能拉出百把人来,我这里自黄程走后散了不少人手,论人数根本抵不过他,你们不如先避一避,躲躲风头。”翁掌柜心头冒火,苦苦相劝。
“翁掌柜不要担心,我和聂龙头都不怕,你怕什么?”颜思齐没心没肺地哼了一声,不屑一顾。
“我知道你们在海上都是好汉,不过这里是澳门,广盛商行这些年肥了不少,又背靠香山县,势力不同于往日而言。”翁掌柜苦口婆心地说道,恨不得拿根鞭子出来抽两人走:“俗话说龙游浅水被虾戏,上岸的海上枭雄被里长拿捏的事多了去,这事不能逞强的。”
“哎呀,翁掌柜不用多说了。”颜思齐不耐烦起来,坐在椅上瞪眼道:“我就在这里等着,看那姓陈的混球能闹出什么花来!我颜思齐打了的人多了去了,若是害怕报复,干脆就躲在鸡笼不出来,但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
“这……唉!”翁掌柜眼见聂尘虽然不说话,但镇定自若的模样就是天不怕地不怕,于是重重地叹息一声,知道跟这两个人说什么都没用,只好又急急地走出门外。
门外天井里稀稀拉拉的站了十来个人,以年长者居多,年轻人偏少,最大的一个看起来都快六十了,手里都拿着棍棒兵刃。
“怎么就这么点人?”翁掌柜皱眉,喝道:“其他人呢?”
“翁掌柜,黄程临走就遣散了大部分伙计,余下的一听广盛商行要上门打架,早就跑了大半,就我们这些老家伙剩下来了。”一个中年伙计答道,他手里挺了一杆铁头长枪:“我们十几年前就跟你来澳门闯荡,什么场面没见过,我们不会跑。”
“是啊,老翁,水里火里都过来了,来澳门跟你享了这么些年的福,如今哪怕商行破败了,我等也不能忘恩,现在不帮衬着你,岂不是没义气?”众人七嘴八舌的附和,聚拢了围着翁掌柜。
“还是老兄弟靠得住!”翁掌柜感慨一声,从一个伙计手里接过一根长棍来,道:“打了这一架,我们另寻别处安身去,不受广盛商行的窝囊气!”
“听你的!”众人齐声答道,一起怒吼。
这声音很大,坐在屋里的聂尘和颜思齐不可能听不到。
“人数少,心气倒是很足。”颜思齐捧着茶碗评价:“不过恐怕靠这点人还是打不过姓陈的。”
“是啊。”聂尘赞同:“等下还是让他们站到后头,别伤着了。”
颜思齐瞄他一眼,挪动了一下屁股:“你的援兵呢?别来晚了,我能打五个,但打不过五十个,要是等下吃了亏,受点伤事小,丢脸就糟了。”
聂尘朝外面看了一下,笑容不改,但肌肉略有僵硬地答道:“不会晚的,不用担心,刚才不是已经派人去叫人了吗……对了,这里的围墙还是跟以前一样高吧?”
颜思齐脸色微变,迟疑了一下答道:“不知道,要不……我先去看看?”
“看看也好。”聂尘立马点头:“主要是防备有人翻墙进来,所以最好先找个梯子。”
“是啊是啊。”颜思齐附和道,起身就往外走。
正在此时,门外天井中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爹,听说广盛商行的人要上门寻衅?”
翁掌柜似乎答应了一句“是”,那女声立刻高了八度:“是聂尘那家伙引来的?爹,我们跟他们打!”
女子的声音高亢激昂,把院里的人情绪都带动起来了,一片喊打喊杀的吵闹声四起,把女声接下来的话都淹没了,不过聂尘依旧很快的辨别出是谁说出的这话。
“荷叶?!”
聂尘一下站起身子,记忆里那位在屋顶上学习外语的女孩霍然闪跳出来,无数个画面交错,有初初相见时在墙头上的尴尬,有倭人入侵厮杀时的倔强坚韧,还有屋顶上说出学蕃话目的时的希冀与落寞,许多个画面在脑海中重叠、组合,最后组合成一个完整的人,一个清爽大方、泼辣外向的女孩形象。
“不知她的蕃话自学得怎样了?”聂尘心中浮起一股暖意,如果说见到翁掌柜是一种故人久别的离愁,那听到荷叶的声音就是一种看到自家妹妹的柔情,作为来到这时代亲近的第一位女性,他情不自禁的对荷叶有别样的情感在心头。
但转念一想,他又浑身一僵,外头转眼就要打群架,荷叶参合在里面怎么行呢?
万一,只是万一啊,援兵没有及时赶到,这场架就要吃亏的,荷叶一个女子,吃亏的话……
于是他忙喊住正在朝后面走的颜思齐,急道:“算了,别去管围墙了,我们先出去看看!”
“嗯?”颜思齐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虽然纳闷也放弃了找梯子爬墙的打算,跟着他朝外面天井中走去。
出去之后发现,翁掌柜等人已经站到了靖海商行的大门外头,在街面上守着,聂尘心中急切,忙循着脚步站出去。
还没迈出门槛,就听到街口方向传来一阵大声的吵嚷,鸡飞狗跳一样,似乎有很多人正在喊叫着朝这边奔来。
“冤家来了,这回玩大发了!”颜思齐瞳孔一缩,冷声道:“若是要走,真的只有爬墙溜后门了!”
“不能走,走了靖海商行的人怎么办?”聂尘斩钉截铁地说道,站在门槛上一动不动,眼睛盯着一个方向。
他看到了站在翁掌柜身边的荷叶,这个彪悍的女孩儿,身段儿又长了一截,看起来跟翁掌柜一般高低,阿娜的背影透着常年练武女子特有的矫健。
在一种男子的身影当中,她的背影格外娇柔,却又有莲花盛开于莲叶间的美丽,看得聂尘两眼微眯,心潮浮动。
颜思齐莫名其妙的看了聂尘一眼,也不多说,悄无声息地踏前一步,站到他前方。
从跟随聂尘的第一天起,他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不管是打架还是打仗,站在聂尘身前,是理所应当的习惯,这个习惯不仅仅颜思齐有,郑芝龙、施大喧、陈衷纪等人更是深深地刻在了骨子里。
颜思齐全身都紧绷起来,像一头豹子一样保持警惕,远处街口涌来的人黑压压的一片,起码不下百人,持枪拿棍的叫嚣着,绝不是来联欢的善茬。
要是叫来的人没及时赶到,颜思齐就算拼了命,也要保护聂尘的安全。
不过这时候,担忧聂尘安危的,不止是颜思齐一个人。
“姐姐,我们真的要上?”明光有点犹豫,他站在一条小巷子的口子上,探头往外望:“他们好多人。”
这条巷子恰好处于街道中段,距离靖海商行很近,卡在街口和商行门口之间,从惠州来的那些疍民挤在这里,手里拿着从渔民惯用的剖鱼短刀。
明月和弟弟望着同一个方向,稍显黝黑的脸上露出坚定的表情:“当然要上,你没瞧见聂公子身边就十来个人,根本不是那些贼人的对手吗?”
“可是…….”明亮挤在姐姐身边,挠头道:“事情究竟怎么回事我们都不知道,就这么出去打架好像不大对头。”
“啪!”
明月一个暴粟敲在大弟头上,声音之响亮令巷口的所有疍民都捂了一下头。
“什么不对头?”明月柳眉倒竖,呵斥老弟:“聂公子是好人,要害他的自然是坏人,这又什么不对头?”
“.…..”明亮捂着头顶的包,欲哭无泪,不敢再说话了。
所有的疍民都一脸懵逼,瞧见明亮吃瘪,没人再吱声。
明月嫌两个弟弟碍事,干脆扒开他俩,站到最前面去,手里紧紧捏着小刀,冷峻地盯着前方,不自觉的,她的位置已经离开了小巷子的掩护,出现在了街面上。
这自然引起了翁掌柜等人的注意,而后方的聂尘,由于前面人的遮挡,反而看不见。
“那些人是干什么?”翁掌柜皱眉,低声道:“都是生面孔。”
荷叶手里提着一把铿亮的苗刀,光可鉴人,闻声看见了一身渔家女打扮的明月,也看到了她身后鬼鬼祟祟的明亮明光和一众疍民。
“不是本地人,小心些,他们都有刀子,也许是陈家请来的。”一个老成点的伙计提醒道。
翁掌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心道糟糕,寻常商行之间打斗都有分寸,一般不会下死手,纵然有伤亡也不会太大,可以事后摆平,若是请的外人,下手没有轻重,后果就难讲了。
他看看四周,都是头发都要白了的老伙计,不禁一声轻叹。
罢了,聂尘这个冤孽,事情从根子上讲因他而起,今天就把这条老命放在这里,也算填补当年对他不住的一份情吧。
肩头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扭头一看,聂尘那张年轻的脸出现在身后。
“我来吧。”
聂尘笑着,从翁掌柜手上接过长棍,朝地上一杵:“我来对付他们。”
声音柔和如往昔,听得旁边的荷叶心中一荡,不经意的侧头,就和说话的人视线相碰。
四目相对,宛如飞石落入秋水,溅起一池涟漪。
聂尘甚至露齿笑了一笑,很想冲她眨眨眼睛,但一想这么做在男女尚且授受不亲的明朝太过轻浮,于是忍住了。
荷叶眼神复杂,惊喜、怨恨、意外、还有高兴五味杂全,看着聂尘一时间几乎呆住了。
翁掌柜孤疑地瞧了瞧聂尘,叹气道:“你不该出来,该从后门走的,你走了,他们不会把我们怎样的。”
“这可不一定。”聂尘冷笑着看向越来越近的广盛商行众人,陈道同居然被人抬着坐了一顶敞篷软轿,在上头龇牙咧嘴地叫骂:“陈道同不出口气是不成的,找不到我,他们会把气撒到你们头上。”
“我一把老骨头,怕了谁来?”翁掌柜硬气地挺着腰板,从背后摸出一根短棍,拿在手里吼道:“老夫这辈子杀过的人比他们来的总数都多,谁敢过来!”
广盛商行众人已经迫近到了十来步的距离上,在疍民们藏身的巷口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脚,陈道同听见了这句话,他哈哈大笑,在软轿上冲这边叫道:“聂尘小贼,看你嘴硬到几时!我不但敢过去,还敢过去打你!你在海上是个匪,到了这岸上你就什么都不是!来呀,给我把那小贼抓过来,不用怕,打死打伤算我的!打赢了爷重重的有赏!”
广盛商行的人顿时呐喊起来,上百人手持刀枪棍棒颇为吓人,整条街上的人全都躲了起来,不敢靠近,远远的站着看热闹。
聂尘毫无惧色,长棍一横,两脚踏前,一马当先的站在了最前列。
颜思齐正欲抢到他身前去,却不料两道倩影一左一右的,抢先护在了聂尘身旁。
咦?
颜思齐惊住了,翁掌柜呆住了,就连巷子口的疍民们,也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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