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国内外交流越来越多,逐渐有国外的芭蕾专家过来指导,莱顿和黛芙妮过来并不算引人注目,只是小小报道了一番。
莱顿本人倒很兴奋,他第一次来这个古老的东方国度,看到沈娇宁自己办的舞团和剧院,跟黛芙妮两人都十分羡慕。
他们后来又在国际上拿了不少奖,也去过世界各大著名剧院演出,作为伦敦舞团的首席,称一句专家并不过分。但他们到了南方芭蕾舞团,才深切地感受到,当首席哪里比得上自己办舞团、当团长舒服!
“沈小姐,你这舞团办的真是叫人羡慕,不用被愚蠢的剧院负责人教训,不用担心被扣工资,简直是我梦想中的生活。”
沈娇宁笑道:“那你回去自己也办一个就是了。”
莱顿连连摇头:“一般人可没法像你这样,两年就把舞团办大了。大多新办的舞团连开支都成问题,哪怕以我和黛芙妮在伦敦的名气,也不敢从伦敦舞团出去自己办。”
办舞团说得容易,可实际操作起来的困难莱顿再明白不过,新舞团根本没法和老牌舞团竞争,所以沈娇宁能做到这个程度才更令人刮目相看。
他们寒暄了一会儿,便说到正事,这回沈娇宁请莱顿和黛芙妮过来,是要跟他们合作《灰姑娘》。
《灰姑娘》有很多舞团上演过,每个舞团都有各自的版本,在童话基础上加以修改调整。
莱顿和黛芙妮跳的自然是伦敦舞团的版本,沈娇宁加了自己的改动,这部西方古典芭蕾舞剧就在南方舞团轰轰烈烈地排练起来。
最激动的要数贺平惠,她本就喜欢西方古典芭蕾,心心念念着她的小天鹅,现在虽然不是小天鹅,但也是西方经典剧目,跟国内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就在排练中,转眼到了次年。
《灰姑娘》还没有上演,但新一年的芭蕾舞团世界排名已经出来,沈娇宁正在排练,曾立轩就拿着印有排名的杂志过来找她。
沈娇宁很久没见他了,他当年负责的那个文化组早已解散,不应该再喊曾组长,也不知道他现在升到了什么位置,她想了想,道:“曾老师好。”
曾立轩身后的助理立刻会意,跟她说:“沈团长,这位是新上任的曾部长了,本来都要去京市了,看到你的好消息,又特意从火车站绕回来,要亲自告诉你一声。”
沈娇宁这才知道,原来曾组长竟要去接汪部长的班了。
“恭喜曾部长,是什么好消息呀?”
“你自己看看,世界芭蕾舞团排名。”曾立轩把杂志放在沈娇宁手上。
沈娇宁接过来一看,眼里就有了笑意,但还忍着,转头对莱顿说了一句:“对不住了。”
“什么,什么情况?”莱顿道。
沈娇宁把杂志递给他,跟曾立轩说:“谢谢曾部长特意过来告诉我这个消息。”
“汪部长记挂着你,他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也高兴。”曾立轩感慨道,“当年在绵安,我就觉得你不一般,破格让你去部队跳白毛女,真是没让我失望。”
“那时候,也谢谢您。”是曾立轩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在省会歌舞剧院争取到一次过年演出。
当时好不容易才能上一次省里的舞台,如今却被各大国际舞台邀请,还不一定能请到人。
“是你自己有实力。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在省会歌舞剧院带给我震撼,我相信那天所有的观众都不会忘。沈同志,你创造了一个时代的记忆!”
“曾部长过奖。”
曾立轩微微摇头。她当得起这份夸奖。
“还有进步的余地,当年你能带着绵安市文工团拿到全省第一的评分,我相信你以后,也可以带领南方芭蕾舞团,拿到世界第一!”
沈娇宁又对曾部长道谢,他还要去赶火车,临走前,沈娇宁让他代自己向汪部长问好。
……
莱顿和黛芙妮已经看了评分,南方芭蕾舞团这回竟然真的进入了前十,还不是第十个,把历史悠久的伦敦舞团压在下面,排名第九。
伦敦舞团的两位首席尴尬又不得不折服,沈娇宁早在好几年前就明明白白地打败了他们,南方芭蕾舞团又是她一手创办起来的,排在伦敦舞团前面确实没问题。
但莱顿和黛芙妮觉得,里面问题可大了,沈娇宁个人拿金奖是一回事,最多说明她个人天赋异禀、能力出众,但整个舞团排名上来,就意味着,这个国家都将在芭蕾世界拥有姓名。
西方传统舞蹈的舞团排名里,从此也有了东方国度的身影,其中的意义有多深刻,足够让莱顿和黛芙妮此刻说不出话来,也能让大学里的舞蹈史教授花上一节课去跟学生分析。
南方芭蕾舞团的人却没有像莱顿和黛芙妮一样想那么多,他们挨个传着杂志,直到贺平惠忍不住了,喊了一声:“团长牛逼啊!”
立刻有人接上:“我们排在第九,世界排名啊!”
后面几个还在匆匆忙忙翻杂志的人也不翻杂志了,冲上来围在沈娇宁身边,互相对视一眼,把他们团长抛向了空中。
跳舞的人优势全在身体上,高兴起来就喜欢这么干。
这是真正发自内心才会有的举动,这一刻沈娇宁在他们心里,不是团长,也不是领导,她只是一位值得所有舞者尊敬的顶级舞者。
舞团那边的热闹声,让莱顿和黛芙妮百味杂陈。
黛芙妮小声跟莱顿说:“我觉得我这辈子做过最蠢的一件事,就是那时候气势汹汹地要跟她比试。”
“不不不,我觉得我们舞团当时故意排练舞剧,不理会他们,想给他们下马威,那才是最蠢的一件事。你跟她比试至少还知道了自己跟她的差距,这种机会很难得,不算蠢。”莱顿说。
黛芙妮苦恼得皱起了眉:“这怎么可能呢,才成立两年的东方舞团,进世界排名前十……我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这种事。”
作为老牌舞团的舞者,她对自己的舞团有着绝对的骄傲和自信,过来合作《灰姑娘》,完全是出于对沈娇宁个人的佩服,根本没想到转眼间这舞团的排名就跑到自己舞团前面去了。
莱顿其实也仍在震惊中,他们比那些傻乐的舞团成员更知道要进世界前十有多困难,但此刻也只能跟黛芙妮说:“我们现在过来合作,反而像是过来进修了。等合作完《灰姑娘》之后,我想留下来继续学习他们的代表作《玫瑰与我的祖国》,你呢?”
“我也要留下来学,这部舞剧现在国际评价好得不得了,我们带回伦敦去跳,就不信明年的排名还能排在第十。”
有了这一层考虑之后,他们跟南方芭蕾舞团合作过程中,更加认真细致,也见识到了大家平时排练的刻苦,终于觉得他们这突飞猛进的排名也是有原因的。
等《灰姑娘》排练完成可以上演,已经是1981年的5月。
这是《灰姑娘》首次在国内演出,门票一经开售,便被抢购一空。莱顿和黛芙妮见了摸摸鼻子,他们和人家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原以为沈娇宁的演出在伦敦那么火爆,是因为她不常去伦敦,没想到人家在自己的地盘上,盛况比之伦敦只增不减。
汪英毅部长已经退休,但他老人家身体尚可,闲来无事干脆跑来省会,看沈娇宁的演出现场。
与汪英毅在同一辆列车上的,还有沈鸿煊。
沈鸿煊也已经退下来,儿子进了部队,再没有什么要他操心的,每天独自在家浇花剪草,孤独落寞,怀念亡妻,也思念与他离心的女儿。
听说了沈娇宁演出的消息,便买了车票过去看。
演出开场时,沈鸿煊正好坐在汪英毅旁边,他另一边就是顾家的人。
这一部舞剧,不但在内容和舞蹈形式上与本土化舞剧大相庭径,舞美手段更是之前所有舞台剧都没有的。
她在舞台前设置了一道薄幕,投影打在薄幕上时,就仿佛舞台里的真实场景一般。
沈鸿煊对这些不大关注,只想看自己女儿。上一次她结婚匆匆见了一面之后,又有两年没有见面,或许是年纪大了,心理越发脆弱,对亲人也愈加思念。
终于等前面几个小演员都跳完了,沈娇宁穿着灰扑扑的裙子出来。
沈鸿煊终于看到女儿,嘴角微微浮起笑容,哪怕她不愿意再理自己,但能这样看到,他也觉得满足了,甚至开始想以后就住在省会,能时不时看看她的演出也好。
他的笑容还挂着脸上,紧接着下一秒,就看到灰姑娘被继母和两个继姐欺负,而她的亲生父亲是怎么做的呢?他竟然穿上衣服,戴上帽子,把女儿丢在家里不管,自己出门去了!
沈鸿煊上一回看《女儿》电影,就已经狠狠反思过一回,后来那部舞剧北方部队文工团也演出过一次,他找借口推了没去看,怕看一次,心里就难受一回。
他听说这次的舞剧是西方早已有的,国内就是学习而已,这才敢放心来看,结果这一部舞剧竟也是指责父亲和继母。
“有了后妈就有后爹呗。”
沈鸿煊听到身后有个观众小声嘟哝,顿时如坐针毡起来。
舞剧并不因他的心理活动而停止,当他看到两个继姐和继母抢走灰姑娘的新衣服,把灰姑娘的邀请函扔进火炉中、三人去参加舞会独独把灰姑娘锁在院中数豆……沈鸿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像个孩子似的抽泣起来。
他的哭声有些克制不住,被后排观众数落了一句:“干什么呢,小声点,沈团长的舞剧多难得啊,别影响我们看。”
沈鸿煊哪里管得着身后的人怎么说,他只沉浸在自己的愧疚中。
汪英毅大略了解他家情况,拍拍他的手背:“行了,啊,女儿都大了,也出息了,过去的就算了。”他年事已高,说话越来越慢。
沈鸿煊仍旧嚎哭。
顾开济见他再这么下去,恐怕会影响台上演出,到时候不但父女俩关系更糟,他儿子都要对老丈人不满,拉着他走到剧院门口。
“老沈,你这是怎么啦,心里有什么不如意的?”他们是早年便在一起打仗的战友,顾开济深知,沈鸿煊也算是一条硬汉,向来流血不流泪。
“我对不起宁宁啊,对不起童梅啊。这孩子每部舞剧都像是在骂我,我看着难受啊。”沈鸿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很小很小的时候,也跟我说过姜阿姨和姐姐欺负她,我没信她啊。开济,我一想起这些,我这心里,就堵得慌。”
他拉着顾开济哭诉,这些说也只有跟这位老战友还能说:“我是被猪油蒙了心啊,再娶了一个,又有了沈聪,我以后怎么面对童梅啊。那回宁宁闹着下乡,我竟然真的一年没去找她,她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我真是想想都后怕。你知道吗,那回之晏告诉我,宁宁在秀水村没了,我真,我真恨不得是我自己没了!”
“那不是虚惊一场吗,多少年了你还记着。我看你就是最近刚退下来,一下子太闲了,想得太多。”顾开济说。
他心里却想,宁宁很小的时候受了委屈,可现在她已经二十五岁,结婚成家,事业有成,现在再来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顾开济只能告诉他:“你也别难受了,她现在嫁到我们家,有我们宠着,我们家一点委屈也不给她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