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部队文工团的两个女兵,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装作刚看到沈依依吐的血,找了隔壁宿舍的几个女生,一起把她送到了军医处。
军医看过之后,说?她是高烧体弱,又气急攻心,才会这样。又问她们沈依依是被什么?事?情刺激到了。
其他宿舍的人?当然都不清楚,两个同寝女兵为了把自己摘出来,说?:“我们也不知道呀,昨晚都睡着了,早上醒来才发现,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她最近受处分了,心里应该挺难受的吧。”
其他人?的表情有?些微妙起来,受处分难过生病也就算了,刚刚军医可?是说?她气急攻心,难道她还?不服团里的处分,气到吐血?
这也太不知悔改了吧。
……
另一边,京市大剧院,大家正在准备第二天的演出。
这回是杜思远在开场前,挑开一角大幕看人?数:“满了满了!全坐满了!”
“好?好?表现!”许英道。
今天换两位舞蹈教员去?看另外两出舞剧,留下许英在这里盯场。
今天下午这场演出,他们信心十足,表现得比昨天更好?,几乎是超常发挥。
尤其是从高台开始的第三段托举,表现了森林被贪婪的人?类破坏,变得千疮百孔。人?们用这些自然资源去?做各做事?,盖房子,做饭,炼钢。
台上亮了两盏追光灯,一盏是建设家园的人?类,他们热情洋溢地从事?各做劳作,想过上更好?的生活;而另一盏灯追随着森林化身的女舞者,她承受着树木被砍伐的痛苦,越来越脆弱。
沈娇宁运用了戏剧蒙太奇手法,让两个场景同时呈现,形成?鲜明对比,看得人?目不暇接。
最后,随着“砰”的一道锻铁一般的声响,人?类那边的锅被砸穿了一个洞。他们没能把铁炼成?钢,同时也失去?了赖以饮食的铁锅。他们破坏森林想过上更好?的生活,最后并没有?实?现,甚至还?倒退了。
人?类这边的追光灯熄灭,观众不再能看到这边的情况,只能去?看高台上的女舞者。
这边灯光照亮的范围慢慢扩大,刚刚只有?一个女舞者,现在变成?一群。
她们悲凉地互相安慰,一段舞结束时,白色灯光慢慢变红——脆弱的森林,起火了。
这一段舞看得人?们感慨万千,这不就跟他们前几年大炼钢铁的事?情一模一样吗?唉,后来家里虽然又想办法买了一口新铁锅,可?以前那口是祖传老锅,做饭的味道就是不一样了。
……
演出结束,杜思远正在说?“不知道今天没有?什么?评委或者领导人?物来看”,汪英毅就走进?了他们后台。
汪英毅部长是主管整个文艺体系的老大,且在国民?中有?很高的知名?度,在场没有?人?不认识他的。
看到他过来,大家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齐声打招呼:“汪部长好?!”他们心想,自己这部舞剧已经好?到,连汪部长都亲自到后台来了吗?
季玉兰和孟良吉刚看完隔壁的演出,回到自己这边的后台,发现很安静,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昨天他们可?是高兴得整个后台都是欢呼声。
等?走过来一看,竟然看到了文艺系统的老大,两个成?熟稳重的教员都激动了,连声道:“汪部长好?!”并且都跟他握了手。
“沈娇宁在哪里?”汪英毅跟团里的教员和领导握手之后问。
“我在。”
沈娇宁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头发前端扎了两根小辫子,系着绿丝带,后面的头发光滑柔顺地披散下来,身穿收腰的绿裙子,腰肢盈盈,露出美丽的肩胛骨和锁骨。
她本来就好?看,上了妆一打扮更是令人?心动。团里不少?男兵都被她的美貌吸引,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只是碍于她的成?就没人?敢胡来,最多晚上在宿舍讨论几句。
汪英毅看了她一眼就说?:“去?把衣服换了,跟你们说?点事?。”对着这个样子的她,那些话都说?不出来。
沈娇宁见他表情有?些严肃,不敢耽搁,匆匆地跑去?换上军装,两根小辫子也来不及解开,只把绿丝带去?了,和披散的头发绑在一起,编成?最中规中矩的双麻花辫,然后跑出来。
“汪部长呢?”
元静竹往化妆间一指:“那儿呢,两位主任和季老师也进?去?了,到底什么?事?啊,我本来
以为汪部长过来是看好?我们呢?”现在看他这表情,感觉不是什么?好?事?啊。
“不知道,我先?过去?看看。”
走进?小化妆间,氛围更显沉重。
他们可?能已经说?了一些什么?,沈娇宁一进?来,就都看着她。
沈娇宁心思飞转,也猜不到是什么?情况,干脆问:“部长,是什么?事??”
汪英毅刚刚已经长话短说?地跟其他几位大略说?了一遍,现在沈娇宁来了,他更详细地说?道:“昨天有?好?几位评委反馈,你们的舞剧特别出色,我今天特意过来看了看。动作设计部分暂且不说?,你们这个立意是有?问题的。”
沈娇宁受到批评,微微提起了心,认真听他说?下去?。
他蹙起眉来,很不解的样子:“你既然知道大炼钢铁这个事?情已经失败了,为什么?还?要拿到台面上说?呢?因为这个导致森林被破坏,应当也没有?这么?严重吧,现在的森林不还?是很茂密吗?你这是夸大了不良后果啊。这部舞剧是不可?能拿奖的,也不可?能演到大领导面前去?,你们这几天演出完就算了。”
汪英毅想了想说?:“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过几天是小作品评比,你可?以把里面那几段双人?舞拎出来,弄成?小作品,立意也改一改。”
“部长,大炼钢铁已经说?得很隐晦了,完全可?以理解成?他们是为了改善生活大肆砍伐树木。森林破坏的后果现在确实?还?没有?爆发出来,所?以才要在这个时候宣传啊。砍一棵树只要十分钟,可?是种一棵树要十年,等?环境已经被破坏了,再呼吁不就晚了吗?”沈娇宁说?。
季玉兰在旁边轻轻拉了她一下,让她注意跟部长说?话的态度。
汪英毅听了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是昨天就有?群众评委告诉他,炼钢那一段简直说?到大家心里去?了。
那段时间大家把家里的铁锅铁铲都交上去?炼钢,一起吃大锅饭,后来又改成?各家自己吃,他们却连做饭的锅都没有?了。大家心里都觉得白折腾,还?费了山上那么?多好?树,心疼得紧,只是没人?敢说?出来。没想到舞剧里竟
然把砍树炼钢表现出来了,他们都觉得很有?共鸣。
汪英毅一听就感觉不妙,今天才急急忙忙地过来看。看完一听大家的反应,果然还?是都觉得这一段特别好?,讲出了大家的心声。
“刚刚是我说?得太激动了,比赛结果还?是按分数来决定,不过我真诚建议你,可?以把几段高台开始的托举单独做成?芭蕾小作品。”汪英毅道,“小同志,你考虑一下。”
他虽然改口说?还?是按分数定,但是在场几个人?都不笨,知道他们这部舞剧基本上没希望了。
就算其他评委愿意给他们高分,可?是只要这位老大在大家提交分数前略略提几句,谁还?不赶紧把分数改了。
沈娇宁闭了闭眼,痛苦地低下头,一瞬间想过很多方案:“部长,我们把炼钢那段改成?别的,还?有?希望吗?为什么?砍树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想劝人?们珍惜树木。”
“我认为总体上,还?是《草原儿女》更胜一筹。”
意思就是,不仅仅是这一段的问题,整个保护森林的立意,都比不上《草原儿女》。
汪英毅说?了句心里话:“人?家是讲蒙古族少?先?队员在暴风雪里保护公社羊群的先?进?事?迹,你们倒好?,直接批判公社制度,说?它造成?了资源浪费,要保护森林……小同志,或许再过几十年,你的思想会受到肯定,可?是现在太超前了,思想太超前的人?往往是要吃点苦头的。”
他猜对了,再过几十年,宣传内容就会变成?“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而不会再有?人?提起公社。
可?是在当下,提前告诉他们要注意环境,就成?了立意不如人?家积极。他们非得到了环境已经受到破坏,追悔莫及的时候才知道它的重要性。
沈娇宁没再跟他强调,舞剧重点只是保护森林,只问:“部长,那我们这个舞剧,是不是不可?能拍摄成?电影了?”
“如果没得奖,可?以这么?说?。”
沈娇宁听到回答,抿着嘴,低落地垂下了头。
在这个年代,如果得不到拍摄的机会,基本意味着,过两年就会失传,仿佛没有?存在过。
汪英毅看她这样,终于安慰道
:“我听说?这次比赛,还?有?另外几部舞剧也很不错,最佳舞剧只有?一部,肯定有?很多优秀舞剧不能得奖。至于拍不拍电影,主要还?是看电影厂那边的决定……总之,文艺界百花齐放的时代已经到来了,这不正是你期望的吗?”
沈娇宁失落又愧疚,低低道:“期望百花齐放是一回事?,辜负了团里的人?是另一回事?。”
两位主任在旁边拍拍她的肩膀:“没关系,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呢,咱们机会还?有?很多,一次失败没什么?。”
“主任,我……我想静静。”她漂亮的杏儿眼有?些红了,但碍于旁边有?人?,强忍着不哭出来。
“行,你去?吧。”
等?她出去?了,汪英毅才说?:“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这回估计真伤心了,你们劝劝她搞芭蕾小作品,那个她得奖概率很大。”
“她是团里拿不了奖,心里愧疚。”季玉兰说?,“去?参加小作品,不是只有?两名?舞者吗,她自己已经不缺奖了,主要是想带大家一起拿奖。不过部长,这次就算我们拿不到最佳舞剧,最佳女舞者也没有?吗?”
“这些都是要综合来看的。不过沈同志已经拿过一次最佳女舞者了,就像你们说?的,已经不缺奖了,再拿一次也只不过是锦上添花。”
教员和主任们就知道了,最佳男女舞者恐怕要留给今年刚从乡下回来的几名?舞蹈演员。
“嗯,隔壁的几位水平也确实?很高。”颁给他们也算是实?至名?归,只是对沈娇宁来说?,这次恐怕打击有?点太大了。
……
沈娇宁走出化妆间,破天荒地头一次没理会想问她情况的战友们,直接出了大剧院,漫无目的地走在京市宽阔的街道上。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该如何回答他们的问题。她的内心被愧疚和痛苦充斥,主任说?,下一部再努力就好?,可?是难道她下一部舞剧,也要去?赞颂公社吗?
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编排这种舞剧,她甚至不想再为团里编舞剧了,就当一个舞者,安排跳什么?跳什么?,比现在轻松不知道多少?,失败和成?功都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
?,而不是现在这样,无颜面对整个团队。
沈娇宁走在街道上,看着身穿中山装的路人?,听着自行车的铃声,感觉到无限的压抑。
哪怕汪部长早一天告诉他们不会得奖,都比现在好?。
他们昨天接受到观众反馈后有?多么?高兴,现在她就有?多么?为难。在大家满怀希望之后再告诉他们不可?能得奖,无异于当头泼下一盆冷水。
或许等?她回去?,大家就已经从主任那边知道情况了吧.
沈娇宁简直不敢去?想他们的反应,走到一棵大树下,她终于忍不住,捂脸痛哭起来。
就算改成?八分钟内的小作品,把自己的部分让给其他人?跳,可?这样最好?的结果,也只有?一个男兵一个女兵能得奖。
她一时没有?想到该怎么?办,决定给自己一小段放松的时间,让自己安静地哭一会儿,不去?想关于舞剧的事?情,等?哭完了,再回去?对面。
这是属于她的逃避,虽然连逃避的时间,也只有?这么?一点点。
她抽泣着靠在树干上。
在这样失意的时刻,她无比希望有?一个人?可?以陪陪自己,他会无条件地站在她这边,听她倾诉,而不会指责她。
但是他不在,也许在部队,也许在出任务,总之不能在她需要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这时,她眼前突然多了一条手帕。
她眼睛里还?在不住地往下掉眼泪,却匆匆顺着手帕去?看它的主人?。
她差点以为自己梦想成?真,顾之晏真的奇迹般地出现在她身边,结果一看,并不是,来人?是杜思远。她掩下心里的失落,努力把眼泪擦掉,不想被外人?看见自己的脆弱。
“行了,别哭了,不就是不能得奖吗,也不想想咱们的对手是谁。”杜思远说?,“那可?是全国第一个专业的芭蕾舞团,从他们手里夺奖杯,怎么?不上天呢?”
“主任跟你们说?了?”她压下哭腔,尽力用平时的声音说?。
“没有?,我趴门上偷听的,怕你走丢,跟了你一路,结果就看到我们的模范也会偷偷在外面哭。”杜思远说?,“你别太担心,谁要是因为不能拿奖说?你,我帮你怼回去?,有?本事?他
们自己拿个奖看看啊。”
“是给了他们希望,最后又不能拿奖,这跟一开始就知道希望不大,感觉完全不一样。”
“各个文工团,只要来比赛的人?,谁心里还?没点希望?咱们这个舞剧,从舞蹈动作到音乐、舞台、服化,没有?你,这些会做得这么?好?吗?你再厉害,也是个人?,又不是神仙,能保证给他们拿奖?”
杜思远站在她面前,“你要是真觉得压力太大,干脆把这些活儿全推了,等?再过两年就退伍,跟我结婚,让你在家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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