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你的心好狠!好狠呐!!”
王继英站在囚车里,双手枷固,披头散发,背后鲜血淋漓,都渗出了囚服。
他起初还犹豫着是不是要亡命天下,后来想走都走不掉了,被兄长王继忠派出的家将看守得死死的,最后送入牢中,开堂问罪,挨了四十脊杖。
结结实实的四十下啊!
若不是平日里打熬气力,身强力壮,恐怕当场就没了。
即便如此,李清臣也没有放过他。
丧子的痛苦与仇恨,让这个老者迸发出最后的力量,衙门的效率从来没有这么快。
正常情况下,地方其实是不足以审判这位兵马都监的,要押往京师受审,但在士大夫所理解的“法理不外乎人情”的通融下,这场性质恶劣的案件不仅迅速审判定罪,还将之游街示众。
“真的是王都监……”
“呸!什么都监,那些贼匪强人都是他养的,我父行商,被其劫于道中,不幸遇害……这恶贼该死啊!”
“砸不砸?砸不砸?”
此时街边两侧,大名府的百姓齐聚,议论纷纷,有的甚至拿着臭鸡蛋、烂菜叶和石子石块,蠢蠢欲动。
显然,这位王都监在百姓心里的真实形象是很不堪的,现在一朝被打入尘埃,自然有人想要报仇雪恨。
而衙门的衙役也没有保护在左右,有种放任动手的意思。
可惜,人群中很快传来骚动。
因为一队队士兵出现,开始跟随着游街的队伍,保护中央的犯人,并且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两侧的老百姓。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不仅是今日,自从王继英被抓后,近来北军中多有闹事者。
虽然还不至于酿成兵变,但已经有了不好的迹象,为谁鸣不平的,不问可知。
而大名府的百姓们固然十分痛恨这个明明应该保家卫国,却带头欺辱当地百姓的兵匪,但在这些凶神恶煞的注视下,终究还是没人敢开砸。
衙门也不想与那些士兵产生直接冲突,没有将其驱赶,但知府有命,让王继英这般轻松过关是不可能的。
所以绕完了一圈,继续以罪大恶极,以儆效尤为理由,接着在城中游街。
就算不能打砸,也让他乃至王家颜面扫地!
于是乎,那一道道凝如实质的目光,如尖刀般刺在身上,王继英浑身颤抖,终于忍不住发出吼声:“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的眼珠子统统挖掉!”
“嘿!”
这么一说,不少围观者倒是开心了,任由他再是咬牙切齿,狠话连连,人也是越围越多,看的越来越起劲。
直到了另一处人流量巨大的地方,才因为过于拥挤,不少人被迫停下,无法再跟着队伍前进。
“樊楼!”
但王继英脑袋微微转动,看着那块地方,却是半点高兴不起来。
因为那是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就将自家的八仙楼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罪魁祸首。
樊楼分店!
相比起汴京七十二家正店,无数脚店的激烈竞争,八仙楼独霸大名府太久了,商贾接待客人,为了以示诚意,大部分都在其中,捏着鼻子也得忍受那高昂的价格。
酒楼确实日进斗金,但也积累了各方许多不满的情绪。
而很多富户商贾,哪怕都觉得八仙楼的服务差强人意,但由于没有更好的选择,不得不屈服,直到天下第一楼的金字招牌轰然空降。
这种久旱逢甘霖的喜悦,让樊楼分店的生意比起预期中还要好得多,身在京师的高俅收到分红时恐怕要乐得合不拢嘴了。
王继英却不服,他认为对方完全是好运,如果自己还在,熟练地运用商战技巧,这酒楼早就关门大吉了,可惜的是,现在王家的精力都在如何填补自己入狱后的军权空缺之上,根本顾不上其他。
关键是想到这座酒楼的东家,王继英双拳紧握,满腔的仇恨翻腾:“林冲!!若不是你,李子京不会死,李清臣也不会醒!你别以为现在混得风生水起,等我回来,一定要你死得好惨啊啊啊!”
或许是老天爷眷顾,想要让他不留遗憾的离开,看到樊楼红红火火的开张没多久,另一处人流量巨大的地点印入眼帘。
这里是一座书院。
位于北区的地段,相比起东市的拥挤,西市的繁华,这里算是相对冷清的,不过也不偏僻。
而此时拥挤了那么多人,因为今日是书院正式开办,就见一个用红布蒙着的门匾被抬出,由两个相貌出众的大汉左右架上。
下方立刻传来恭贺声:“恭喜林院长!”“林院长蒙以养正,教书育人,大德也!”
此来祝贺的,为首的就是当今天子的姐夫,当今宰相韩忠彦的亲弟弟,韩家的门面人物韩嘉彦,可谓给足了面子。
但若不是李清臣的身体又变得差了下去,难以支撑,这位知府恐怕也会感激救命之恩,亲自来此,现在即便病了,依旧派出了他二子,与麾下不少官员一并来此。
相比起这些大名府的权贵,富甲一方的卢员外和京内富户,都不算什么了。
“短短时日,这家伙居然真的成了气候?”
而正中一位身姿挺拔,不亢不卑地接受恭贺的人,正是令王继英双目冒火的目标。
自己在游街,对方的酒楼和书院开的红红火火,终于令他彻底破防了。
李彦早就察觉到一道仇恨的目光,视线一转,就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远远平移了过去,百姓们就差敲锣打鼓,一路相送。
“王继英判的速度挺快,宋廷真正办起事来,还是能有效率的,只要死的是知府之子……”
对于这种无能狂怒的愤恨,李彦向来不在乎。
说起也有趣,他手中还握有真定王氏的罪证,最初是大太监李宪收集,后来金明池边,童贯的干儿子与西夏暗谍交易时,就用的是这家罪证。
西夏人并不在乎,因为与他们作对的是西军,真定王氏的控制范围是北军,双方挨不上,但对于李彦来说,事后自然是顺带将几箱罪证拿到了手。
所以他对付真定王氏,是有一套原定计划的,结果还没用上,对方就倒下了。
“分院开办的热闹程度,正如兄长当时所言那般啊!”
相比起李彦还关注了一下游街的王继英,卢俊义和索超亲手将门匾固定好,下来后与花荣时迁并肩,看着岁安书院四个大字,眼神中满是喜悦,又有些感慨。
犹记得第一座书院在御拳馆对面开办时,他们加上安道全、蒋敬,冷冷清清七个人,什么人都没有邀请。
当时兄长说过,如果觉得遗憾,就记得冷清的一幕,等到更多的书院坐落于各地时,再办得热闹红火。
现在的第二家书院,已经初步实现了豪言壮语!
“真希望不久的将来,更多的书院能在各州县遍地开花啊!”
而韩嘉彦同样看着的门匾上岁安书院四个端正的大字,眼神里则流露出一分忌惮。
倒不是因为这副政商两界齐齐恭贺的热闹场景,真正的关键是他前几日看到的那本教材。
从年龄来看,这个所谓的林院长充其量,就是老一辈欣赏的后起之秀,美言几句,对方就该感激涕零,但一本《三字经》,成功引起了韩氏的郑重。
这本启蒙教材内容通俗易懂,读起来朗朗上口,还不肤浅,要知道现在的相州韩氏启蒙书籍,也还是《兔园册》,两者一比,差距一目了然。
韩氏极为注重教育,当然意识到,能编著出这种教材的先生,才华极为了得,更是擅于为人师,这样的人开了书院,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所以韩嘉彦此来恭贺,还为了观察,当看着这里上下一心的模样,已经下了决断:
“若此人答应迎娶我家中女子,那自是皆大欢喜……”
“如若不愿,别处倒也罢了,绝不容许这岁安书院在河北壮大!”
……
“我不要!别刺字!别刺字啊啊啊!”
牢内传来杀猪般的惨叫声,但任由如何挣扎哀嚎甚至是求饶,王继英的右脸颊上,还是刻上了醒目的四个大字——配沙门岛!
一旦从军就要在脸上手上刺字,王继英的手背上也有刺字,但那和这种专挑脸颊处最醒目的位置,为的就是要让人一眼看到的耻辱标志,是完全不同的。
就算高明的医生,能用药水洗掉,也会留下一块醒目的疤痕,提醒着金印刺配,从此再非良人。
所以当刺字的狱吏离开后,王继英面如死灰地瘫倒下去。
但狱卒还是没有放过他,仅仅一晚,就将他架起,开始准备上路。
游街之后,就是刺字,刺字完成,就是直配沙门岛。
此地为山东蓬莱县西北海中,一向是流放罪犯之地,距离河北倒也不是特别远。
可即便如此,他也想在大名府多待一段时日:“这么……这么急?不能让我歇一歇?”
“快走!”
在衙役极不客气的推推搡搡下,两位很是面生的年轻公人来到面前:“小的负责押送官人上路,官人请随小的来!”
两声“官人”,一个“请”字,让王继英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
“兄长还是念着我的,无论是刺配沙门岛,还是打点押送公人,都是用了心思。”
“反正李清臣快要死了,人走茶凉,韩氏总不可能因为李子京的事情追究到底。”
“或许都用不了多久,等过个一两年,风头去了,再借着官家大赦天下,就能将我放出来,到时候虽然不可能再任兵马都监,但如兄长那般虽无官职,却能在北军里一言九鼎,照样是风光无限!”
未来有了盼头,王继英顿时强自振作,压下了身体的疼痛和心灵的屈辱,戴着沉重的木枷,跟着两位公人办理起各种手续。
等到出了大名府,来到官道上,王继英怅然地望着城门,然后觉得脖子处二十斤的枷锁实在难受,便开口道:“两位公人,可否换一面轻罪枷,让我也舒一口气?”
两人对视一眼,个子瘦高的笑道:“还望官人原谅则个,此地人多眼杂,等走得远了,我们肯定让官人舒坦。”
王继英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目光,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通情达理地点了点下巴,又开口问道:“还不知两位高姓大名?”
两个公人顿时和善地笑了笑,自我介绍起来:“小的叫董超。”“小的叫薛霸。”
“请官人放心,好好上路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