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后半夜。
李彦让沈巨源和杨再思在大轮寺内休息,带着喝药接骨后,恢复了一定行动力的杨再威,往王城而去。
又是熬夜的一晚。
李彦精神奕奕,丝毫不见疲惫,杨再威哪怕失血重伤,居然也没什么倦怠。
眼见此人身体如此强壮,李彦都不禁侧目:“你唯识劲五识全开了?”
杨再威傲然道:“不错!”
李彦又问:“你的唯识劲,是玄奘大师传授的?”
杨再威冷笑:“这你就休想知道了!”
李彦了然:“看来不是,你师父是谁?”
杨再威闭上嘴。
李彦摆出聊天的架势:“是你师父把你从牙婆手里救出去的?还是你自己逃跑后,再拜师学艺?”
杨再威一夹马腹,开始提速:“驾!”
但狮子骢轻轻松松的跟了上来,还冲着他胯下的蕃马挑衅地吐了吐鼻息。
李彦接着道:“你不愿意回答师承,我也不逼迫,再还有个问题难以解释,你扮成你兄长,自以为不会被旁人发现,不错,你们俩人确实一模一样,看不出破绽,但有一个人你准备怎么交代?”
杨再威先是一愣,然后意识到他说的是谁,瞳孔微缩。
李彦问道:“你如何向杨再思交代?你原本的计划,是准备一直将他绑在大圆满寺内,然后使节团被污蔑,带着杨再思一起回去?杨再思愿意跟你一起叛国行凶?”
杨再威忍不住道:“杨再思若是愿意,那早在离京时我们俩人就换掉,你又岂能看出异常来?”
李彦颔首:“不错,所以我最奇怪这点,你若真是不在乎你兄长的死活,扮成他行凶很正常,但我见你被抓住后,还愿意救杨再思出来,替他脱罪,你的行为如此矛盾,怎么解释?”
“呵,等你们……”
杨再威起了一个头,猛地反应过来,断然道:“啊对,我就是不在乎杨再思死活!”
开摆之后,问什么也不应了。
李彦目光闪烁,也不再多言。
两人快马加鞭,很快到达王城。
贴着墙边绕了一圈,就找到缺口,连马匹都不用留在外面,直接跃了进去。
不过等到杨再威领路,来到一个巡逻众多,看上去就富裕的区域时,李彦不禁露出诧异:“为什么来商人的聚集地?”
杨再威冷冷的道:“牙人很少与卖家直接接触,往往都是利用商贾的渠道,甚至许多豪商的起家,都是靠的这种手段!”
李彦恍然:“贩卖人口是无本万利,这些逐利的商人确实会参与,你知道有哪些参与?”
杨再威摇头:“我对于吐蕃并无多少熟悉,只能指明个大致线索,你不是神探么,请显一显本事!你能今晚把人找出来,我给你当打手,毫无怨言!”
李彦失笑:“都当刺客了,还挺淘气~”
杨再威脸色一青,却见李彦观察片刻,目标明确的往一个院落走去。
商人都请了大量护卫,但在两人看来等同于虚设,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来到了内宅。
李彦进入房内,来到床前,轻轻敲了敲。
床上的商人极为警惕的翻身,眼见两人站在床前,大惊失色:“谁!”
李彦淡然道:“是我。”
商人借着烛火仔细一看,脸色顿时由戒备恐惧,变为惊喜交集:“李机宜?”
杨再威有些惊讶:“真就什么地方都有你的人?”
李彦微笑:“我来介绍,这位是我在马球场上认识的,党项商人拓跋恭。”
拓跋恭马上起身,套好衣服,恭敬的行礼:“不知李机宜深夜大驾,有何要事,我只要能办到,定为李机宜尽心尽力!”
李彦很清楚,拓跋恭最在乎,是武威安氏的面子。
武威安氏扎根凉州,紧扣着胡商进入中原的商道,安神感一发话,拓跋恭就不敢不听命。
再加上内卫权势极大,商人更想巴结,拓跋恭自然人如其名,恭恭敬敬。
因此他也不客气,直接问道:“你们这群商人里面,有哪些人从事贩卖人口的勾当?”
拓跋恭听他语气不太对,再见身后杨再威那冷酷的眼神,心头一悸。
但他权衡之后,还是不敢扯谎,咬了咬牙道:“或多或少,都有涉及,我们商队也不例外,我们贩卖的是昆仑奴。”
李彦面无表情的道:“说说这些昆仑奴。”
拓跋恭道:“昆仑奴号称个个体壮如牛,性情温良,踏实耿直,因此颇受高门贵人争抢,实则品性懒惰,不可信任,也是因为价高,我们才从大食商人那边购买昆仑奴,送入国内卖出……”
李彦问道:“大食又是从何处买的?”
拓跋恭道:“具体不知,我等命名就是昆仑国,固有昆仑奴之名。”
后世对于昆仑奴的来历,有多种猜测,有一说是出自东南亚和南亚地区。
但那里的黑奴是矮黑人,体质特征是身材矮小,平均身高一米四多,头大腿短。
且不说能不能吃苦耐劳,单就身材外形,就与传闻中的昆仑奴相差很大。
所以其中最可信的一种说法,是非洲东北部的黑人,由大食商贾带着,走丝绸之路,送入大唐境内。
而昆仑与昆仑山并无关系,十之八九是非洲黑人之地,唐朝时还有古籍记录往昆仑国取金,也就是去非洲掏金。
杨再威不在乎什么昆仑奴,冷声道:“你有没有掳掠唐人?”
拓跋恭赶忙道:“我也是唐人,万万不敢掳掠本国人口,那可是要绞刑的!”
李彦问:“孙波茹的女子呢?”
拓跋恭回答得也很快:“孙波茹十分团结,惹上她们很麻烦,我们不做那等事情。”
李彦寒声道:“听你的意思,就是有人干过此事,与孙波茹起过冲突?”
拓跋恭仅仅是犹豫了一下,就把其他商人卖了:“不止有,还很多,孙波茹中女子当权,旧俗依存,她们的女子无论是为奴婢,还是妻妾,价格很高,有许多商队都眼热。”
李彦道:“那其中有没有连连得手后,却很快销声匿迹的牙人?”
拓跋恭露出为难:“李机宜,我是近两年才来此地行商,现在想去孙波茹劫掠女子的,我倒是能指出几支,可从前得过手的,就不知道了……”
李彦摆了摆手:“无妨,你们这处商人聚集地里,资格最老的是哪一队?”
拓跋恭想了想道:“应是蜀商刘兴业。”
杨再威皱眉:“蜀商?”
拓跋恭解释道:“我们这里的商人更换很快,来自大唐的、西域的、草原的、南蛮的都多,但与蕃人交易最久的,要数蜀地的商人,他们卖的货,那是真黑啊!”
瞧你这羡慕嫉妒恨的语气。
李彦道:“把刘兴业唤来。”
拓跋恭脸色一僵,无奈的道:“李机宜,这刘兴业是蜀商一行会的会首,自视甚高,这么晚了,我怕是请不动他。”
李彦道:“既然是会首,那更好办,你派人过去,就说内卫机宜使李元芳在,让他过来。”
目送拓跋恭出去安排后,斜了斜眼睛:“挺威风啊,豪商呼来喝去,可惜蜀地自闭,恐怕不给你这位机宜使面子哦!”
李彦不搭理他。
半个时辰不到,刘兴业匆匆出现在房内,满脸堆起笑容:“早听闻李机宜大名,为我等谋福祉,今日得见,真是大幸!”
李彦颔首:“刘会首客气了。”
杨再勇看着刘兴业的打扮,心头不解,蜀商何须看外人脸色?
自然是要的。
蜀商不差钱,但钱流通不出去,对于飞钱业务才十分热切。
窦氏商会如果条件放得宽松些,他们说不定都应了,官府推行飞钱,蜀商更情愿贿赂给官府银两,以换取拓展商业版图的机会。
对于李彦这位有实权推动巨大商业变革的机宜使,刘兴业第一时间赶来,路上听了拓跋恭的复述后,立刻道:“王城内确实有一支牙人组成的队伍,曾经大量从孙波茹中掳掠女子,但后来莫名销声匿迹,谣传是遭到了报复。”
李彦眉头一扬:“谣传?看来你知道真相?”
刘兴业道:“不瞒李机宜,我也想与孙波茹交易,以此事做了调查,后来才发现那些牙人不仅没有遇害,还在王城内生活,甚至摇身一变,住进了东街。”
赞悉若的大论府,就在吐蕃王城内的东街,地位相当于长安里面最接近大明宫和皇城的那几个坊市,都是达官贵人住的地方。
李彦和杨再威对视一眼,冷声道:“将位置给我们。”
刘兴业早有准备,一口气说了七八处府邸。
李彦眉头皱起,杨再威也恨声道:“这么多?”
旁边的拓跋恭见状,趁势问道:“李机宜是要找那群牙人的麻烦?”
李彦点头:“不错,可若是一个个搜查过来,且不说时间问题,还容易打草惊蛇!”
拓跋恭知道表现的机会来了,立刻道:“李机宜可否将此事交给我?”
李彦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准备怎么做?”
拓跋恭拱手:“我的手段,恐怕不入李机宜之耳,请容我一试!”
……
半日后。
杨再威露出快意之色:
“那党项人倒是有些手段,他把牙人的老婆孩子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