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暗恋是个小怪兽。」——林岁岁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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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旬,江城。
国庆小长假刚刚结束,农历已经正式入秋,暑意却迟迟未消。
八中校园里,金桂飘香。
加上少年少女在操场上肆意奔跑,处处是一派生机盎然。
林岁岁轻轻地吸了口气,精神也随之一振。
身边,中年男人还在喋喋不休地给她介绍着:“咱们学校吧,别的不说,这个校园建设还是非常不错的,食堂什么的都挺好吃……咱们2班也是团结有爱的大家庭,同学都十分,咳,平易近人。林同学,你放心好好学习,不要担心有什么干扰。”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林岁岁捏着手指,腼腆地笑了一声,轻声细语,回应道:“谢谢李老师。”
做老师,素来喜欢这种乖巧懂事的学生。
李俊才十分满意,呵呵一笑,切入重点:“我先带你去填表登记,拿了书和校服之后,再去班里认识同学。”
说完,便领着她穿过大操场,走进行政楼。
正值上课时间。
行政楼里没有学生,走廊、办公室皆是安静得近乎肃然。
林岁岁写字不快,费了些时间。
填完所有表交上去时,不出意外地得了政教处老师一个怜悯目光。
她尴尬地抿了抿唇,垂下眼。
政教处老师将表格内容检查完,收好。
这才对着李俊才开口:“李老师,你要多费心了。林岁岁同学以前成绩只是中流,咱们八中教学进度快、升学率高,学生资质也优良,要跳掉一个学期的课程,直接跟高二……你能跟得上吗?”
林岁岁低低答道:“……我会努力的。”
“还有,我们考试是不能带辅助工具的,你的耳朵……英语听力怎么办?”
闻言,林岁岁心中有些酸涩。
表情也不受控制地黯然下去。
好像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进聋哑学校去。
每一次诧异侧眸、怜悯注视,都像是一击鞭挞,重重敲在她心上,挑动着脆弱神经,直至鲜血淋漓。
她掐着指尖,深吸一口气。
正欲作答,“我……”
倏地,被李俊才出声打断,“好啦,到时候我会跟英语老师商量着办的,而且,林同学也不是完全听不见,说不定哪天就好了呢?是吧?林同学?”
林岁岁心中一暖。
重重点了下头。
“还要拿书呢,我就先把小朋友带走了啊。”
说着。
他拍了拍林岁岁肩膀,示意她赶紧跟着自己走。
两人齐齐转过身,快步离开政教处办公室。
直至无人走廊,李俊才表情夸张地松了口气。
许是想宽慰林岁岁,犹豫地开口:“林同学,你别想太多,好好学习就好了。”
林岁岁:“嗯,我没事的。谢谢老师。”
……
一前一后走到楼梯口。
李俊才给林岁岁指了位置和路线,让她自己先去拿书。
八中有很多自编教材,加上课本,沉甸甸一大摞,一齐塞进书包里,再背到肩上,重得将脊柱都要压弯一般。
倏忽间。
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仿佛皆有了实感。
从去年到今年,林林总总、兵荒马乱,好像就在眨眼之间。
林岁岁低垂着头,一步一步,慢吞吞地离开行政楼。
教学楼则在操场另一边。
八中是私立名校,学费高昂,设施确实也如同李俊才所说,非常优良。比如这个大操场,跑道是一圈400米,中间是草坪足球场,跑道外还配了两个比赛规格的篮球场,另一边则是树林花园,甚至还有室内体育场可供学生使用。
这会儿,一阵悠扬乐声响彻整个校园,持续了足有30秒。
是八中的下课铃。
远远地,几个男生风一般、抱着篮球从教学楼里冲出来,将篮球场占据。
举手投足间,皆是少年意气。
林岁岁轻轻地笑了声。
再走一段。
目的地近在眼前。
她停下脚步,眼神落在了不远处、塑胶跑道边。
不知从何时起,那里站了个男生。
男生看起来个子极高,180往上,手长腿长。身材略有些瘦,但绝对不是病弱模样,看起来完全是刚刚好。
十月,阳光依旧炙热耀眼。
迎着光,也能将他五官看得清晰。
每一处皆是完美无瑕,脸型也足够优越,将人衬得芝兰玉树、俊朗无双。
举手投足,皆是一派少年矜贵。
短时间,林岁岁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或许是星子落入人间,将整个天空、全数点亮。
美丽的事物,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驻足欣赏。
林岁岁安安静静地看向那男生。
男生身边还站了个女孩,也是纤瘦大长腿,脸上化了一点点淡妆、若有似无。头发海藻一样,懒懒散散地披在肩上,说不出妩媚迷人。
是她一辈子都学不来的明媚张扬。
因着距离近,林岁岁又戴着助听器,他们的对话也能清晰入耳。
“陆城,我错了,我不该冲你发脾气。我知道你和那个女的没关系,但是我就是……嫉妒嘛,谁让你对她笑得这么帅、还这么温柔的讲话,哼。”女孩抱着男生的手臂,撒娇一般、亲昵地晃了晃。
原来那男生叫陆城。
林岁岁眨了眨眼。
不过,在八中早恋,居然也能这么肆无忌惮吗?
实在叫人有些意外。
面对这般举动,陆城完全无动于衷,表情看起来甚至略有些不耐烦,“行了,我知道了。”
女孩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
尚未开口,余光先扫到了不远处的林岁岁。
还以为又是什么潜在情敌,女孩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忍不住笑起来,朗声调侃道:“陆城,有个妹妹看你看得都走不动路了。”
下一秒。
陆城视线转过来,若有似无地落到林岁岁身上。
嗤笑一声,“看什么看?”
林岁岁心脏重重一跳,立刻垂下眸,不敢同他对视。
正欲拔步离开。
那女孩又说了一句:“你这人,可真讨这种黄毛丫头的喜欢。”
陆城没说话,轻轻地“啧”了一声。
可不是么。
和这女生比起来,她单薄、瘦小、弱不禁风。或许,表情也还像个小孩一样,正眼巴巴、不错眼地看着别人。
林岁岁再没法继续站在原地,红着脸,转身就跑。
好在,教学楼已经近在眼前。
只要走进楼里,就能阻挡所有视线,揭过这个小插曲。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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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2班在三楼。
林岁岁背着沉重书包,爬上三楼。
2班教室,就在靠近楼梯口的第一间。
仍未到上课时间,教室里有同学聊天说话声,走廊里也有三三两两学生、并肩而行。
她没进教室,靠在旁边走廊墙壁上,喘着气,勉强缓和着呼吸,手指习惯性地摸着耳朵、以及里面那个金属物体。
又等了一会儿。
上课铃打响。
所有同学都各自回到教室。
李俊才从楼梯走上来,手上拿着一叠试卷。
见到她,愣了下,才笑起来,“怎么在外面等呢?是不好意思进去吧?”
林岁岁脸颊微红。
“正好,我带你去班上做个自我介绍。”
说着,他推开教室门,拍了拍黑板,“同学们,安静一下。补作业的也别补了,都抬起头,看我看我。”
倏地,林岁岁整个心都被吊着一般、紧张起来。
黑板前,李俊才半倚着讲台,还在继续说话。
“长话短说啊,咱们班转来一个新同学。来,林同学,进来吧,和同学们自我介绍一下。”
他朝外面招招手。
林岁岁深吸了一口气,迈开步子,走进教室。
底下。
一张张陌生面孔、一束束陌生视线,齐齐落在她身上。
不必去猜测,他们会不会知道什么。
会不会背后议论什么。
会不会说张美慧的女儿、将来也会和张美慧一样。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这般想着,便有勇气,从心底一丝一丝冒出来。
林岁岁握着拳,温温柔柔地轻声开口:“大家好,我叫林岁岁。”
模样看起来乖巧极了。
李俊才十分满意,眼神在教室里转了一圈,落到了后排。
伸手,遥遥往那处一指,“林同学,你就坐那儿吧。也正好,咱们班人数变成双数了,所有人都有同桌了。要和同桌好好相处,一起进步啊。”
林岁岁轻轻地应一声,顺着他指尖方向,往后排走去。
2班教室还算整洁。
后排,倒是有男生扔了书包在地上,但也留了道、不会挡路。
林岁岁走到那个空位边,先偷偷看了一眼同桌。
同桌应该是个男生,非常不合群地趴在桌上,脑袋上盖了本书,似乎是在睡觉。
书包则是丢在了空位的桌上。
还有一些书散落出来,将整个桌面占据。
林岁岁不好直接动别人东西,只得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道:“同学,你好……”
下一秒,那男生头也不抬,轻轻踹了一脚前桌椅子。
声音朦朦胧胧,煞是低沉好听,“老余。”
老余默默转过头来,一口不标准北都调调,“城哥儿,啥事,您说儿。”
“你和新同学换个位置。”
林岁岁一愣。
老余也愣了愣,“为啥啊?这还上着课儿呢。”
那男生将脑袋上书本掀开,揉了揉眼睛,坐直身体。
抬起头,露出一张熟悉面容。
离得更近之后,还能看出他眼眸中、习以为常般的玩世不恭。
陆城漫不经心地开口:“因为,我不和黄毛丫头同桌。”
“……”
教室后边这般闹腾,李俊才发现端倪,仰着头大喊道:“后面在闹什么呢?开始上课了,新同学赶紧坐下啊!”
林岁岁脸颊烧得火辣辣,呆呆地傻站在原地,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陆城表情十分坚持。
见状,老余认命地站起身来,准备从后头绕一圈,坐到他旁边,将自己座位留给新同学。
走道狭窄。
老余看着不壮实,到底是男生,并排挤在一块儿肯定过不了。
林岁岁侧过身,给他让出路。
纵使这般,到底是推搡间、碰到了肩膀。
“啪嗒。”
清脆一声轻响。
老余动作顿了顿,纳闷儿地低下头,眼神寻寻觅觅,随口问道:“什么东西掉了?……哈哈哈,谁胆子这么大,上才哥的课还敢戴耳机啊?”
没人注意他说了什么。
离他最近的林岁岁也没听到。
风声、树声、鸟鸣声、呼吸声。
粉笔划过黑板声、桌椅轻微碰撞声、衣物布料细小摩擦声。
什么都没有。
顷刻间,世界化为一片寂静无声。
林岁岁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却无人知晓。
老余蹲下.身,准备去捡那个“耳机”。
蓦地。
斜后方横插出来一条手臂,将他视线全数挡住。
陆城竟然抢先一步,弯下腰,仿佛随手一够,将掉落地上那东西捡起来,捏在手心。
想了想,他把原本放在空桌上的书包拎起来,随手丢到另一边地板上,将桌椅全数空出来。
这才缓缓开口道:“行了,别换了,你回去吧。”
老余:“……?”
陆城反复不定,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这还是上课时间。
老余忍不住嘟嘟囔囔,随口骂了句:“什么毛病?哥儿,你是来大姨夫了吗?到每个月那几天啦?”
“余星多,你想死呢?”
“……”
陆城眼神极具威慑力,老余生怕将来没答案可抄,到底是没还嘴,磨磨蹭蹭、又坐回了自己位置上。
讲台前,李俊才已经把考卷悉数分发下去。
“快快快,大家传一下卷子。咳咳,耽搁太久,咱们要开始上课了啊。”
陆城手里攥着东西,轻飘飘地瞥了林岁岁一眼,大爷似地往椅背上一靠。
可惜人个子太高,学校桌椅都是均码,椅背高度有限,不够他装模作样地摆架势,动作显得有那么一丝丝好笑。
只是气场强劲,叫人竟然觉得协调万分。
颇有点桀骜不驯的意思。
顿了顿,他冷不丁开口:“还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