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不惊人死不休。
歌德一怔。
好家伙!
我直呼好家伙!
天底下还有这等美事……呸,不是,不是,天底下还有这等奇事。
歌德打量着王家大小姐。
这位大小姐一脸认真,显然不是开玩笑。
“莫先生,您知道吗?”
“从父亲去世到今天为止,三年了。”
“我从没有像此刻一般踏实。”
王家大小姐的手指捻动着发梢,辫子上的红绳不停旋转,就好似随风起舞般,轻盈且好看,王家大小姐的声音则带着浓浓的回忆。
不是什么新鲜事。
就是父亲去世,外面人似豺狼一般环峙,恨不得咬下一块肉来。
家里人面对家产,看亲人就像是看仇人,也恨不得咬下一口肉来。
王小凤退让了。
被咬下了好多块肉,王家产业缩水了一半还多,她认为这样可以换来以往一样安稳的日子,大家都可以和和气气的。
但这位大小姐忘记了一词儿:贪得无厌。
哪有见了血腥的老虎还去吃斋念佛的。
不可能的。
有?
绝对是骗子。
骗你去喂老虎的。
你尸骨无存。
他得着虎皮。
“我当初就是这么傻的一个人,我差点就死了……不,要不是王叔舍命相救,我早就死了,而您更是真正意义上的救了我。”
王家大小姐目光炯炯地盯着歌德。
“你那是感激。”
歌德强调着。
“不!”
“是爱!”
王家大小姐强调着,小脸上都是拒绝。
“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歌德反问着。
这话题一下子就广泛了。
或者说,没答案了。
什么是爱?
大部分人都说不上来,只能是朦朦胧胧、含含糊糊地说那么一两句还算贴切的,甚至是牵强附会的,以至于无数人去歌颂爱。
为嘛?
没人知道,才好下手。
反正没人知道,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在歌德‘家乡’,乌央乌央的人去写啊、拍啊。
什么?
不一样?
那就是你不懂得‘爱’。
‘爱’可以是神圣的,是圣洁的,也可以是阴暗的,还可以是自私的。
当然,还可以是动词。
一旦‘爱’有了动词,那就不一样了。
大家会空前团结。
学习资料。
丰富理论。
热衷实践。
常常还会不耻下问。
而且氛围良好。
总之,‘爱’是复杂的,歌德不认为王家大小姐能说出个丁一卯二。
只要说不出来,那就好办了。
看,您自個儿都没明白,再回去想想。
话这么一圆,就圆过去了。
人你也没法待着了。
我这就又清静了。
歌德想得挺美,但是他这话才问出口,王家大小姐那从未挪动的目光中,就亮起了一抹光,前所未有的明亮。
还坚定。
歌德立刻有点发虚。
而下面的话,更让歌德心虚了。
“别人要明媒正娶我,一得入我眼,二得门当户对,但其想要纳小,我就在晚上他睡着的时候杀了他,连带他相好的一家都活不了,但是莫先生你不一样,您不用明媒正娶我,我只要做小,我也心甘情愿,没有一丁点儿的怨言——这个,就是爱情吧!”
我爱你妈卖麻花情!
歌德看着面色羞红的王家大小姐,就觉得后脊梁吹冷风。
挥刀枕边人,这话就这么说了?
灭人全家,这话也就这么说了?
是不是太简单了点?
您老不考虑考虑?
不再斟酌斟酌?
狠人!
这女的绝对是狠角色!
别看柔柔弱弱的,切开来绝壁是黑的。
歌德的【心】再次跳动,那柴刀的形状越发明显了,刀刃寒光四射,颤鸣不休,一刀下来绝对尸首两断。
歌德心里哆嗦了一下。
“王家小姐的爱情,我不懂。”
“您也很好,但不是我想要的。”
“而且,我也有了妻室,抱歉。”
歌德客客气气地拒绝。
也不给王家大小姐追问的机会,就这么推门出去了。
不能待了啊!
再待下去准出事啊!
得见红!
血色般的红!
歌德走了,王家大小姐还在屋里待着呐。
柳大爷又化作小蛇从爬到了肩膀上。
“丫头,你这是不是有点难受?”
“没事的,想哭就哭两声。”
“别憋在心里。”
柳大爷劝慰着王家大小姐。
柳大爷这也是没辙了,要是换个男人,它早就用尾巴给对方来个抽陀螺了,可是,这是莫先生,它也得叫爷的存在。
武力不行。
劝说,也得把握着点儿度。
类似‘天下好男人’多的去了,不差他莫生一。
这话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说了,那就太亏心了。
所以,柳大爷只能说想哭就哭吧。
反正时间会治愈一切的。
柳大爷活了快一千年了,可是见到不少痴男怨女的,当初的时候,那叫爱的轰轰烈烈,难舍难分,死去活来的。
可到了后面?
大部分都是风平浪静。
日子久了,也就忘了。
忘不了的,都死了。
柳大爷可不希望王小凤有事。
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好苗子,柳大爷还打算好好培养了,而且,柳大爷莫名觉得经历了事儿的王小凤,和它脾气,对它性格。
换个人?
哪凉快哪走。
“没事的,柳大爷。”
“我不哭。”
王小姐大小姐说这话的时候,真没哭。
不仅没哭,还笑了。
这模样儿,让柳大爷蛇头发麻。
心说坏了,不会是刺激太大整癔症了吧?
它可见不过不少,受了刺激,真就疯了的。
“丫头,没事,没事。”
“实在不行,我豁出去老脸,给你求莫先生去。”
柳大爷连忙说道。
“没事。”
“柳大爷,我真没事。”
“我就是觉得莫先生是一个有担当的好男人,家中有了妻子,那就不再沾染他人,比那些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人强多了。”
“这样的好男人,我王小凤一定要争取到。”
王家大小姐掷地有声地说道。
那眼神儿,说不出的坚毅。
柳大爷看着晃了晃尾巴,最后是啥也没说。
说啥?
碰上认死理的了。
说啥也白搭。
还不如琢磨琢磨,万一到最后都不成,该怎么办呢。
一人一蛇在屋子里琢磨。
歌德可就出了屋子,奔屯子前面去。
这时候又飘起了雪。
不大,有点儿风。
雪飘落在人脸上冰冰凉凉的。
歌德边走,心里就直叹气。
那个闹心呐。
心说莪没招惹她啊?
歌德问着自己,随后摇了摇头,这事儿说不清了。
他开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归乡者.还乡】完成了。
这一职业,瞬间达到了五阶,除去理应由的心技体增长外,就是专长【衣锦还乡】了,
【衣锦还乡】的特性很简单,一是将【游子衣】提升两个级别,达到‘绝’的程度,二是可以在极短时间内治疗自己。
治疗后,需要用‘金钱’来充能。
“衣锦还乡?”
“还真是衣锦还乡了。”
“开车回去必须要往沟里走一圈,帮忙拉车的乡亲必须得不小心碰开后备箱露出各式年货,走的时候必须要给华子。”
歌德边走边想。
没有任何恶意,有着的只是一种质朴感。
以前觉得很没劲,现在却觉得生活也许就是如此。
吵吵闹闹,也热热闹闹。
人图的是什么呢?
清静?
那可不是,平时清静,那是生活态度。
过年过节就得热闹。
不然没人气儿。
也许图的就是这份人气吧。
由人气带来的烟火气?
可能是这样的。
歌德自己也没有把握住,不太好说,他再次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了老李的屋子,这个时候,老李和两个儿子正在小院里忙活儿。
李长海、李富贵把桌子搬了出来,铺上了红纸,写字。
可不是对联。
是先祖牌位。
只是,这字七扭八拐的,好似狗爬。
啪!啪!
老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人屁股上给了一脚。
“学习的时候就知道逃课放羊,现在写个祖宗牌位都难看成个这?”
“这是啥?”
“要不是今儿大年三十,我非抽你们俩个不可。”
老李骂骂咧咧。
李长海、李富贵则是嘿嘿笑。
每年都得来上这么一出。
兄弟俩早就习惯了。
骂完了,打完了。
还是爹和儿子,没区别。
“莫先生,您来了,来来来屋里坐,我给你沏茶。”
“你俩好好写,一会儿就给我供奉上。”
老李招呼歌德进屋。
临了,不忘训斥李长海、李富贵一句。
李长海、李富贵两小子连连点头。
两人真不是敷衍,实在是能力不行,水平就这样,认认真真地写了,额头都冒汗了,写出来还是狗爬一样的字。
前两年,李长海还提议不行找先生写个字,再找个好木匠,做个牌位。
还省时省力。
可这话才说出口,就被老李一通胖揍。
真打。
李长海在炕上爬了五天才好点儿。
后来,也就不敢提这茬了。
只能是每年硬着头皮写。
“来,莫先生上坑。”
“我给您抓点儿花生瓜子去。”
老李一通忙乎后,这才坐到了歌德对面。
两人坐的就是老李家的火坑,上面铺着一层油毡子,也不用脱鞋,晚上睡得时候,拿布子一擦,再把铺盖卷摊开来,就行。
歌德透过一旁的窗子,瞅着李长海、李富贵写字。
“莫先生,是不是好奇我为啥让两个混小子写牌位,不自己去做一个?”
老李笑着开口。
“为啥?”
歌德确实是好奇。
老李这一边剥着花生,一边开口了。
“早年间,家里穷,没敢想。”
“后来,有了钱,有条件做一个了,我却没让做——那是早些年了,我那阵子铺子刚刚火红起来,隔壁铺子的王掌柜家却是家道中落。”
“王掌柜两口子和老王掌柜,起早贪黑弄了糖铺子,生意也不错。”
“可王掌柜两口子的儿子是个败家子。”
“根本不知道当爹当娘的辛苦,就知道喝酒刷钱,一开始还是小打小闹,后来让人设了局,一晚上就把自家铺子、老宅子都输出去了。”
“白纸黑字,还有画押。”
“王掌柜两口子和老王掌柜没法子,只能是为了儿子,舍了家业。”
“那混小子赎回来了,兜里没钱了,往日里跟在身边的人全都散了,只剩下爹娘,经历了事儿,这小子也算是迷途知返吧,和自己爹娘一起重新制糖卖糖,眼瞅着日子就要好起来了,那年城里突然闹起了疫,王掌柜两口子和老王掌柜没抗住,人就没了。”
“那小子哭着给自己爹娘写牌位,等到给自己爷爷写时,哭得更厉害了。”
“那小子,忘了自己爷爷叫啥。”
说到这,老李狠狠抽了一口烟袋锅,一脸的不满。
“后来呢?”
歌德继续问道。
“自己给自己抽了三个大嘴巴,喊着我不是人,我数典忘祖,然后,跪到了老邻居面前,去问自己爷爷叫啥。”
“知道了,写上了,把钱凑了凑,买了三口薄皮棺材,把父母、爷爷下葬。”
“还算风光。”
老李说到这,面色稍好,但眼中却依旧有着阴翳。
歌德知道,这位孝子贤孙的下场应该不太好。
果然,老李继续说道。
“也许是父母爷爷都没了,打击太大,也可能是本性复发,这小子又去赌了,这次不仅输光了所有家底,还输掉了自己的小命。”
“被赌场几个打手绑了手脚,套了麻袋,装了石头,扔进了柳河里。”
“整个过程一声没叫,反而笑呵呵的。”
“第二年,那片水草长得可旺盛了。”
老李说着又看向了李长海、李富贵。
眼中带着担心和害怕。
一瞬间,歌德理解了老李的用意。
老李是担心自己死后李长海、李富贵没人管。
更怕的是,两人重蹈了王家掌柜小子的覆辙。
所以,才让他们亲手写祖宗牌位。
写的难看不要紧。
起码还知道自己祖宗是谁。
还知道自己得有点顾忌。
“您这肯定常念叨。”
歌德笑着说道。
“念叨?”
“光念叨哪行,得打。”
“手打完,鞋底子抽,再上马鞭子。”
“手打肿了,鞋底子抽烂两双,马鞭子抽断三根就差不多了。”
老李分享着自己的育儿经。
很朴素。
且,实用。
“现在是差不多了?”
歌德指了指窗外。
“差不多了。”
“就差给他们讨了媳妇,生了孩儿,我就能享清福了。”
老李抽了口烟袋锅,一脸的希望,似乎脑海里早有了那画面。
子孙满堂儿孙绕膝,春天栽花种菜,夏天纳凉闲话,秋天举杆打枣,冬天扫雪堆人。
歌德听着老李的呢喃。
眼中也浮现了这样的画面。
他的【心】再次跳动。
是【归乡者.团圆】!
第六阶的职业又向前了一大截,虽然还没有圆满,但也是过半了。
歌德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老李看着笑容满面的歌德,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喝茶唠嗑,等到李长海、李富贵写好牌位了,老李将祖宗牌位在火炕烟囱下,立起来上了香,放了瓜果点心。
“去,给你们干奶奶把贡品送过去。”
早上是给干妈树上香。
这阵是给放贡品。
晚上放炮的时候还得给端盘饺子。
不单单是今晚上,初一、初五早上还得给端盘饺子,还有就是十五和二月二两天。
李长海、李富贵兄弟端着贡品就出了屯子。
这时候,各家各户都忙得差不多了。
老六、六婶最先到。
两手都拎着东西,六婶肩上还扛着一扇充当桌面的大门板。
歌德看着啧啧称奇。
就这大门板,正常情况下俩人都不一定能够抬得动,六婶却是一人就扛起来了,另外一只手还拎着一坛子高粱酒。
那坛子装酒,至少三十斤。
走起路来,不摇不晃,稳稳当当。
称得上是一句天生神力了。
反观老六,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鹅,走两步就喘气。
这身体,是真不行。
歌德一旁看着不开口,老李的嘴多损呐,张嘴就是——
“老六,牛耕地耕多了,容易累死。”
“尽瞎掰活,杵那干啥啊?帮忙。”
老六说着把做好的鸡和鹅递给了老李,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莫先生,到了。”
“刚来。”
“走走,回屋里,咱们歇歇,有老娘们干,肯定不耽搁事。”
老六打了招呼,就拉着歌德向屋里去。
不一会儿,屯子里除了站岗、巡逻的男人们就全到了。
等到李长海、李富贵回来,三张大圆桌和一张小桌上已经摆了凉菜。
三张大圆桌还是原来的人。
小桌上则是坐了老王、王家大小姐和黄当当,黄当当她娘,而且,小桌还是在一侧的房间,和中间的房隔开了。
谁也没多说什么。
虽然热情好客,但确实是有差距。
老李能放开,其他人不一定。
搁一块谁也吃不好,还不如分开了,谁也不耽误。
有了前车之鉴,今儿晚上喝酒,大家都收着了。
可不能连饺子都没吃上,就全都醉了。
席间大家慢慢喝,说着趣事儿。
过年,不就是这样嘛。
忙碌了一年,好不容易聚到一起。
彻底的放松、休息。
人一多,一说话,一热闹,时间就特别快。
一转眼,就到午夜前一刻。
饺子开始煮了。
对联开始贴。
两百响的大地红也铺好了。
李长海拿着香,往跟前一凑。
嘶——啪啪啪啪!
鞭炮脆响,老李笑呵呵地喊了一声。
“过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