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之后,朱棣方才掀开帘帐走了出来。
待他回到帐中,便见自己的床上拱起了一团,朱棣心下一软,当即走了上前。
虽然蓝玉方才表现得并不以为意,但他却始终不能放下心来,他不能拿长亭的性命去赌。
朱棣眉头紧锁地坐在了床边,面上陷入了一片冰冷之色之中。
陆长亭听见了脚步声,也知道朱棣在自己身边坐下了,但是迟迟没听见朱棣开口说话的声音,陆长亭便忍不住先睁开了眼,等看见朱棣脸色难看的时候,陆长亭立即就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难道蓝玉还在他面前拿捏身份?
但朱棣不像是会在意此事的人啊。
至少这种事并不会令朱棣脸色如此难看。
朱棣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当即转过头来,低声与陆长亭说了蓝玉方才的话,没有半句隐瞒。待陆长亭一一听完之后,实在有些忍不住想笑:“原来他竟是这样想的……”
只是一抬眼,却见朱棣脸上神色半点也不轻松,陆长亭不由挑眉:“四哥可是还有什么不悦之处?”
朱棣冷声道:“我只担心蓝玉将此事说了出去。”他的声音竟是带上了一丝冰冷而锐利的杀意。
陆长亭知道朱棣心里的担忧,他知道这是朱棣在以行动来证明,绝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他的性命。不过蓝玉这人……陆长亭觉得蓝玉所说倒是可信的,蓝玉的确是没将这桩事看在眼中,在蓝玉看来这等无伤大雅的事,他又怎么可能在将来禀报到洪武帝的跟前去呢?
陆长亭低声道:“我将塔娜交给了蓝将军处置。”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
但是朱棣却深知陆长亭向来懒于说什么废话,所以这句话既然能从陆长亭的口中说出来,那便必然是有其意义所在的。
朱棣问:“塔娜如何?”
陆长亭见他神色自然,便知道之前塔娜对他的一通撩,都是撩马腿上去了……
陆长亭淡淡一笑,道:“你觉得自古有不喜欢美人的英雄吗?”
朱棣脸上神色确实陡然一柔和,笑道:“没有,我不也正喜欢你吗?”
陆长亭笑道:“四哥可真会自夸。”陆长亭也没有要卖关子的意思,当即就话头一转,道:“四哥以为蓝将军与塔娜如何?”
“英雄美人,很是相配。可是蓝玉走到今日的地位,又怎会少了美貌的女子相陪?长亭是想说他会瞧上塔娜?”
陆长亭点了点头,随即意味深长地道:“一个美人不可贵,但若这美人却极为擅长笼络男人的心呢?那可就说不准了。四哥不如与我等等看,若是塔娜仍旧留在营中,四哥便应该能看出蓝将军的心思了。就蓝将军这样‘不拘小节’的人,又何来立场说我们半句坏话呢?”
朱棣实则并不大相信,但话是从陆长亭口中说出来的,他当然还是极为给面子,笑道:“那我便等着。”
第二日,塔娜便出现在了军营中。
不似之前惨白的面色,她似乎又恢复到了初见时的姿态。
还有什么能令她表露出如此风姿呢?陆长亭微微一笑,看来历史上蓝玉的这段风流韵事还当真存在!
塔娜重新拥有了靠山,姿态自然不一样了。
当她看见陆长亭之后,都还能落落大方地一笑,丝毫没有表露出对陆长亭的不快,似乎完全不记得当初陆长亭将她推出去的举动了一样。
陆长亭拉了拉朱棣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你瞧,是个聪明人吧。”还知道得了势也不来招惹他,可真算是个聪明人了。
要知道多少人一朝得了势,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踩别人了。
朱棣瞥了一眼塔娜如沐春风的模样,已然信了陆长亭的话。只是等二人回到帐中,私底下时,朱棣方才道了一声:“蓝玉如此,军营里的其他人定然也是瞒不过的,将来必然会成为他身上的一大污点。”
陆长亭知道历史,心说,这岂止是一大污点,在蓝玉案时,这可是也一跃成为了他的罪状之一。
陆长亭这时候当然也没什么去提醒蓝玉的必要,一是蓝玉风头正劲,手头权势也正是得力的时候,未必他一说,蓝玉便当真知晓收敛了,若真知道收敛,陆长亭可不信这么多年就没一人在身边告诫蓝玉莫要太过得意忘形,他去告诫反被恨上可就不好了;二则是此事不过是罪状之一,当洪武帝真要拿蓝玉开刀的时候,不管有没有这桩事,蓝玉的罪名都是铁板钉钉的,他依旧会死;这三嘛,说来有些自私……蓝玉与太子朱标有些关系,这年头没有什么太子党的说法,但蓝玉的身份的确就是如此,他是朱标的拥护者……如是不死,他也许就会是朱允炆的拥护者。
私心来讲,陆长亭更希望他有历史上的下场。
所以面对朱棣的这句话,陆长亭只淡淡一笑:“若一人要往自己身上泼污水,谁人又拦得了呢?”
朱棣点头:“正是。”
·
北元已灭,他们很快清点了财物、俘虏、伤亡,然后便迅速带着大军班师回朝去了。
此战的捷报也很快送到了洪武帝的案头。
蓝玉身为一员大将,甚至是名将,名声他已经堪称顶峰了,而权利自然也不会少了他的,所以这次他倒是没吝啬,在捷报之中将朱棣大夸特夸,朱榑么,当然也没有落下,也是要在笔下提一提的。只是和朱棣的功绩相对比,朱榑就显得乏善可陈了些。
洪武帝大悦,当堂读起了捷报。
当众人听见燕王擒得北元丞相失烈门,又将天元帝与太子天保奴尸首带回时,都免不了震惊。不少人已经暗暗在心里嘀咕了起来,燕王这当真是大捷啊!
这一手实在令人高看又嫉妒不已!
洪武帝越读越兴奋,沉浸在儿子长脸了的自豪之中,也根本顾不上这儿子是不是自己平日喜欢的了。反正在此时证明了是他的种,果真继承了他的英勇果毅便够了!
而天元帝和北元太子死了,也都不算什么了!想来中间定然还有些细节!洪武帝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儿子归来与他细说。
朝堂之上当然也没有敢不高兴的,一时间都是一派欣欣之态。
朱棣的胜仗,也让洪武帝再次意识到了这些儿子的可利用性,在下朝之后,他便将朱标叫到了身边。
“老四打了胜仗,你如何看?”洪武帝问。
朱标露出喜色:“儿子也为四弟感觉到自豪和高兴!”
洪武帝笑得更加愉悦了:“我也十分愉悦,你的弟弟们都长大了,他们骁勇商战,能沙场奋勇杀敌,他们能统率一方,也能为你守住这大明江山的边角之地。你是我的长子,与兄弟们素来情深,这是极好的!将来你的弟弟们会为你严实地把住要塞重地,你便再也不用担心有图谋不轨的臣子了……”
说到这里,洪武帝也不知是想起了谁,脸色陡然沉了沉。
朱标高兴地应和了两声。
只是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幼年时,四弟东西被抢走时,那从小跟随将士而磨砺出来的凶恶眼神。
朱标晃了晃头,将这个眼神从脑子里甩了出去。
“父皇,儿子有些精神不济……”朱标出声道。
洪武帝原本的喜悦顿时消减了一半:“你回去好生休息。你要知道,吕氏已经走了,你还得保重身体才是,你膝下还有允炆……”
朱标笑了笑:“是,劳您为我操心了,实乃儿子不孝。”说着朱标便退了下去,他再度晃了晃头,却觉得晕眩疲惫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而殿内的洪武帝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太子的身体怎么一日不如一日了……”
身边的宫人却无人敢出声应答。
洪武帝叹了口气,拿起了一份名单盯着看了许久。
还不够。
培养出了他的弟弟们为他未来的帮手……却也还得砍去现在可能布在太子路上的荆棘。
·
陆长亭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起来,当他坐在帐中缓慢饮着茶水的时候,却突地注意到帐外多了个人影。
那人影就跟个桩子似的立在外面,一步不挪,不进来,却也不离开。
陆长亭颇有些头疼。
也不知晓这人玩的是哪出……
朱榑是当真傻了吗?竟然每日安营扎寨休息的时候,他便立在帐外。
第一次被朱棣毫不客气地送走了,后面朱榑就又用出了他之前的那点小聪明,开始趁着朱棣不在的时候往帐外跑。
陆长亭很想知道朱榑用意在何处,就直截了当地走出去,谁知道朱榑却依旧动也不动,只用复杂的目光扫上他一眼,待到这一眼看上许久,大约是看够了,朱榑就掉头走了。
陆长亭转头问程二:“齐王脑子有恙?”
程二耸肩:“我也不知道。”
总不会是他看上了我的吧?陆长亭想到这里,随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有些自恋得可怕了。
“算了,也不必理他了,还当树桩子让他当去吧!”
自那以后,陆长亭便真的懒得理会朱榑了。
陆长亭慢腾腾地合上茶碗盖,起身走了出去。
士兵们很快收拾好了简易的营帐。
那方朱棣快步走来,不轻不重地横了朱榑一眼,然后便带着陆长亭骑马去了。
这一行一走,便足足走到了四月。
洪武二十年四月,蓝玉大军胜利归来。
因陆长亭随军北伐的缘故,此次归来倒也有幸跟着上了回朝堂,然后有人将迅雷铳抬到了洪武帝的跟前。
大臣们不明所以地看向了迅雷铳,有些隐约瞧出来这应当时改进过的火器,但这东西究竟有何作用,他们却是不知晓的。他们甚至还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陆长亭,实在不知这人身份是何,怎能站在这里。
他们却不知陆长亭虽然还没什么地位权势,但身上的功绩却从来没见少过。
两次在宫中看风水,都与太子有关,一次剿白莲教分坛有陆长亭出力,贼匪之事也有他出力,何况这次北伐也有他出力的地方……站在这里,陆长亭是有资格的。
陆长亭不卑不亢地接受着他们的打量。
其实不仅他今日要站在这里,日后他还会有很多的机会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