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那人实在太不会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陆长亭几乎是立时便察觉到了,他小幅度地回头看了一眼,一眼便将那少年收入了眼底,陆长亭顿时觉得好笑极了。
这人怎的老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
难不成还有所图谋?
朱棣注意到他的动作,低声问:“怎么了?”
“无事。”陆长亭并未将那少年放在心上,实在是这人身上也着实没什么值得他重视的东西。说得残忍一些,便是连与他作对手都不配。
两人很快上楼坐定。
掌柜躬身在朱棣跟前,殷勤地问:“燕王可要尝尝酒楼的招牌?”
这话听上去有些怪怪的,像是朱棣要去啃招牌似的,陆长亭忍住笑,低声道:“让伙计来报菜名听听……”
陆长亭的话音刚落,朱棣便紧接着道:“听闻你们这里的醉鱼很是出名,不如便多来几道这个菜吧。”
陆长亭面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复杂了起来。朱棣这是暗地里和史嘉赐较劲儿呢?陆长亭想着不由得斜睨了一眼朱棣。
朱棣面无表情的面上冲着他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随后陆长亭便听见他低声道:“长亭醉态难得,那日还没瞧够。”
陆长亭:“……”他或许该说一声……变.态?
朱棣这头还暗搓搓密谋着,如何趁着陆长亭醉酒多占些便宜,他哪里知道,若是他心一横将人强硬推了,实则陆长亭是会半推半就滚到一处去的……偏偏朱棣心有顾虑,陆长亭便也不好说出“你快来上我啊”的话来。
幸而这等不和睦的性.生活,还未影响到二人。毕竟都还没开过荤,都还没感受到其中魅力。
没一会儿,醉鱼上来了。
陆长亭闻见酒香便条件反射地双腿发软,他别开了脸,不过一会儿又被香气吸引得将脸扭转过来了。
朱棣瞥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陆长亭咬了咬筷子尖儿,突然觉得醉酒好像演变成他们两人之间的情.趣了。陆长亭不自觉地往朱棣的方向瞥了一眼,哪里知道朱棣正好也在看他,两人目光对接,忍不住相视一笑。
气氛正好的时候,门外的小厮却突然低声道:“主子,有位姓杨的公子来拜见您。”
“杨?”朱棣微微皱眉,谁?不认识。
朱棣自然没理会。
门外的人却好像就此站定了,半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陆长亭隐约猜到了是谁,当即有种啼笑皆非的心情浮动了上来:“让他进来吧。”
陆长亭都松口了,朱棣自然不会再拒绝。
有了两人的点头,外头的人方才敢将这位杨公子放进来。
门开,外头的少年人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小厮。
少年朝着陆长亭和朱棣一拜,面上挂出了笑容来,倒是不见当初被陆长亭冷睨一眼后的怂态了。陆长亭越是瞧他这般作态,便越是觉得好笑。这少年的目的已然呼之欲出了……
他这是为了巴上燕王这棵大树,果断抛弃了那些怯弱和畏缩吗?
陆长亭虽然面上挂着笑,但心底却总有点儿难以忽略的不快。
是的,不快,大约就像是终于确认自己的恋人,还有个痴痴追随他的恋慕者一样。这会儿陆长亭是怎么看这少年,怎么都觉得不顺眼。
那少年虽然是个没本事还爱招事儿的怂货,但他却能敏锐地感觉到陆长亭那笑容之下的冷意。
少年这时候倒是不畏惧陆长亭了,竟像是找到了什么依仗一般,反倒还挺了挺背。
但是一个平日少了气质的人,哪里是一时挺腰直背便能找回什么超凡出尘气质来的?少年这般卖弄的姿态,实在太过好笑了些。
就在少年以为自己表现极佳的时候,那厢朱棣却是缓缓放下茶杯,极为淡漠地问道:“你是何人?”
少年陡然僵住了,面上的笑容也登时裂开了来。
燕王竟是……半分也不记得他吗?
陆长亭仿佛不经意地吹去了手上的灰尘,低声重复道:“燕王问你,你是何人。”
少年顿时觉得陆长亭这话与侮辱他无二,这一刻,他仿佛就是陆长亭那掌心被吹走的灰尘一般……少年感觉到了自己的卑微,但更觉得愤怒和不甘。
他低着头,面色变幻,而后才猛地抬起头来,道:“小生杨清,字水成。”
朱棣却没再出声了,他低头夹菜放到了陆长亭的碗中:“长亭可要尝尝?”竟是视杨清如无物一般。
杨清绷住了脸色,拼命告诉自己要有所克制,方才没有在陆长亭两人跟前露了丑。
这厢陆长亭却是诧异地看了一眼朱棣,这菜色并非他所喜欢的,倒是朱棣更喜欢些……朱棣向来熟知他的习惯,又怎么会推到他的跟前来呢?
陆长亭用筷子碰到了一边去:“不要。”
朱棣点点头,半点脾气也无,伸手又将菜夹了回去:“那你便换其它的吃吧。”
杨清控制不住地瞪大了眼。
燕王怎么能如此待陆长亭?
对于杨清来说,什么皇帝陛下是极为遥远的,而跟前的燕王已经是他认知中地位极为崇高之人,该是受北平中人跪拜敬服的。但就是这样的燕王,竟然能待一个人这样好……
此时杨清倒是没想到别的,他只是从心底里滋生出了嫉妒。若能结识燕王,若能为燕王所用……那么这些是不是也一样能够拥有?
杨清脑子里挤满了各种胡思乱想的玩意儿。
若是陆长亭和朱棣此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怕是都忍不住齐齐笑出声来。
朱棣哪能看不出陆长亭对这人的不喜呢?朱棣记得这人便是在县学中对陆长亭出言不逊,事后又日日到燕王府求得原谅的小子,若非这人身上还挂着童生的身份,他连行走自如的机会都不会有。眼下既然陆长亭将人放进来了,朱棣也就格外配合地,在这人跟前和陆长亭表现得更为亲昵了,反正……朱棣对此也很是享受。
这人胆小,若是瞧见长亭与他关系极为深厚,怕是吓都要吓死。
朱棣心头冷笑。他哪里知道,这人偏生脑回路奇特,竟是被今日这一出激起了满腔的激情。
陆长亭和朱棣将杨清晾了好一会儿,陆长亭皱了皱眉,没想到今日这小子这般沉得住气。陆长亭不想好好一顿饭被这人给毁了,便干脆道:“你出去吧。”
杨清动了动酸麻的腿,抬头看向陆长亭,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其实杨清这会儿也觉得屈辱极了,他站在一侧,就像是大户人家里伺候主子用饭的奴仆一般……但杨清却不愿放弃这样的机会。谁能常有撞上燕王的时候呢?
陆长亭没想到这杨清还真厚脸皮起来了,他的眉眼冷了冷,正要再度开口。而朱棣却已经当先按住了他的手背,先一步冷声道:“将此人驱赶出去。”
用上“驱赶”二字,可见朱棣的心情多么不愉悦了。
杨清登时就慌了,忙低头道:“可是小生有不妥之处?请燕王息怒。”
朱棣将他打量一番,毫不客气地道:“有你在此,着实影响了本王食欲。”
朱棣平日其实算是个极为亲和的人,虽然这个词儿用在他身上有点奇怪,但事实就是如此,哪怕在下属跟前,他也少有称“本王”的时候,多是口语化地称“我”,但当他口称“本王”时,便是将皇家威势拿出来了。
杨清双腿发软,又陡然升起了一股荒谬感。他……在此影响了燕王的食欲?
还不等杨清从这个打击中回过神来,那头已经有人将他架出去了。
门很快在杨清跟前关上了,他孤零零地站在外头,隐约能感受到其他人朝自己投来的嘲讽的目光。
杨清低下头,慢吞吞地下了楼。
得意什么?马上便是院试了,唯有过了院试,方才能称一声“秀才”。燕王纵然再神通广大,也不能叫陆长亭免去了院试,待到那时,自然可见真章!他要将那陆长亭狠狠压下去,让燕王知道,他这亲切相待的人物,究竟是个如何扶不上墙的烂泥!
杨清回到了同窗的桌边,同窗笑道:“去求见燕王了?”
他们眼里暗含着讥讽,都认为杨清是再度去道歉的。
杨清垂下眼眸,轻飘飘地道:“嗯,有幸得见燕王面,便在桌边陪了一会儿。”
这话就有些拉仇恨了,其余人对视一眼,心下惊疑不定,不知当不当相信。但随即想到杨清这怂货可没胆子撒这样的谎,这些人便多少有些信了。
还有人忍不住凑上前去道:“燕王都说了些什么?你小子这是要飞黄腾达了?”
毕竟都还只是些童生,虽有文人气,但到底缺乏文人风骨,遇见这等好事,便立即凑上前来了,什么脸面统统都抛开了。
久久,其余同窗都各自散去,倒是杨清稳坐在那里,心底终究有些不舍就这样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二楼之上一扇门开了,杨清忍不住站了起来。
陆长亭和朱棣从楼上走了下来,杨清便悄悄跟了上去,他也说不清自己此时是个什么样的心情,或许还是嫉妒和不甘填满了心,所以他舍不得就这样离开……
陆长亭不如朱棣敏锐,但是就杨清那拙劣的跟踪技术,陆长亭就是再瞎也注意到了。
陆长亭忍不住嘲道:“四哥的小粉丝。”
“小粉丝?”朱棣一怔:“这是何物?”
陆长亭抿了抿唇,道:“便是仰慕四哥的人。”
朱棣从细枝末节之中察觉到了一丁点儿的酸意,他忍不住将陆长亭搂得更紧,而后两人走到马车边,朱棣当先将陆长亭推上了马车。
陆长亭低头去看马车外的朱棣,却见朱棣正毫不掩饰地满眼情意地看着他,陆长亭愣在了那里,脑子里有一瞬间仿佛浆糊般凝滞了起来。
那些情意就仿佛陡然倾倒下来的潮水一般,刹那便将陆长亭包裹其中了。
陆长亭轻咳一声,赶紧转身进了马车。
这一幕自然也落在了旁人的眼中,燕王府众人都未觉得这有何不妥,毕竟早已习惯成自然,自然也就个个成了“灯下黑”,分毫都察觉不到其中不对劲之处。
唯独杨清。
杨清头一次见到他们这般模样,他看不见朱棣眼中的情意,但是一个人满含深情的时候,面上神色都是不一样的,杨清便是这样无比清晰地瞥见了朱棣脸上的神色。
温柔,温柔得像是注视着情人一般。
他可是燕王!
谁能当得起燕王如此一眼?
……陆长亭当起了。
杨清浑浑噩噩地朝着马车内的人影瞥了一眼……他似乎、似乎不知不觉间知道了什么……
原来……原来是这种关系吗!杨清眼底的光一点点扭曲,归于黑暗,但不久之后,又一点点亮了起来,到最后竟是亮得惊人。
杨清有些难以言喻的兴奋,他捂住了胸口,跌跌撞撞地快步离开了这个地方。不能、不能让燕王知道他都看见了!
杨清哪里知道,就在他拔腿快步离开之后,朱棣却是回头瞥了一眼他的背影。朱棣掀起马车帘坐进去,低声道:“倒是跑得比兔子还快。”
陆长亭微微皱眉:“四哥这是何意?”
朱棣面上笑容浓厚,他在陆长亭身旁坐下,抬手勾了勾陆长亭耳边的发丝,低声道:“我与长亭在一起了,却无人能分享这等喜悦,自然要找个人来分享才是。”
陆长亭:……
若是有可能,朱棣恨不得昭告天下才好,但他知道不可能,所以便也只能在这样的时候,朝着别人彰显他对陆长亭的所有权了。那杨清他自然是不放在眼中的,杨清若有半分异动,便会终结掉他自己的小命。如此放纵一回,也不过是圆满了朱棣心底那不可说的狂喜和占有欲。
反正天塌下来还有个儿高的顶着。
朱棣都无所畏惧了,他也没什么好担忧的。
陆长亭闭上眼,带着一身微醺的酒气缓缓躺倒在了朱棣的怀中,朱棣慢慢收紧手臂,有种将绝世珍宝都拥于怀的感觉。
陆长亭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低低地道:“我也懒得与那杨清计较了,他身有晦气,还不知未来是个什么模样呢……”
朱棣低声道:“这般不识趣的人,是该身缠晦气。”没有晦气,他也能给造出晦气来。
……
二人回到王府,朱棣揽着微醺的陆长亭回了屋,因着一身熏染的酒气,两人便收拾一番一同泡进了池子里。
池子里升腾的热气将陆长亭原本就红润许多的脸蒸腾得更加绯红了,眉梢眼角都带出了一股勾引人的味道。朱棣身下蠢蠢欲动,忍不住欺身上前。
陆长亭被热水泡得双腿发软,不自觉地便缠在了朱棣的腰上。
朱棣眸光热烈,将人按在池壁之上,便上下其手了一番。
陆长亭挣扎不脱,便稀里糊涂地用大腿根帮着朱棣发泄了一回。
待到第二日醒来时,陆长亭忆起昨日,面色顿时黑沉至极。
朱棣只当他是对自己的放纵心有不快,还使劲了手段来取悦陆长亭,他哪里知道,陆长亭想的是……脱了裤子提了枪,你居然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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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便是八月间。
陆长亭懒洋洋地靠在廊上,手里抄着一本书。
那头脚步声渐渐近了。
陆长亭抬手遮了遮刺目的日光,随后方才看清了那方走来的人是谁。
明明烈日炎炎,还身着僧袍,瞧着便觉厚重闷热。
是道衍。
道衍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条路上遇见陆长亭,他实在少有见到陆长亭这样慵懒的时候,还不由微微一怔,随后方才走上前来,在陆长亭跟前站定,低声问:“长亭在看书?”
“嗯。”陆长亭慢吞吞地坐直身子,低声唤道:“道衍师父。”虽说道衍脾气怪异,又是个不好招惹的鬼才,但之前的那点儿矛盾过了,现在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
道衍被他这一声似乎叫得舒心极了,面上那凶恶冷酷的五官都变得柔和了起来,他低声道:“院试在即,长亭可准备好了?”
院试?什么院试?陆长亭身上那点儿夏日倦意一下子就消失了个干净。
“何时院试?”陆长亭问。
道衍有些诧异:“你不知道?”
陆长亭摇头:“邹老师有事,与罗先生外出了已有近十天了。”
道衍眸中光芒闪过,竟是有些喜闻乐见的意思,他低声道:“看来若无我提醒,长亭怕是要错过了。”说罢,道衍还细细与陆长亭讲了讲那院试的规矩。
其实朱棣平日事务繁忙,也总有疏漏的时候,他从前连科举都不关注,也就是因着陆长亭方才留心了些,这会儿是当真没想起来院试这回事。于是这个便宜便被道衍捡了,道衍终于觉得自己在陆长亭跟前找回了老师的尊严。
陆长亭匆匆起身,打算往县学去仔细了解一番。
那头朱棣端着点心碟过来了,见陆长亭匆忙要走,还以为道衍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当即便皱眉道:“这是怎了?”
陆长亭低声道:“我要去趟县学。”
道衍扫了一眼朱棣手中的点心,又扫了扫陆长亭,仿佛不经意地道:“八月院试,长亭怕是有得忙了,至少近几日是无法这般自由了。”
朱棣脸色黑了黑,骤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疏漏。
同时朱棣还从道衍这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这是让他与长亭莫要过于放纵?
朱棣再看向道衍的时候,顿时便如同看那划下银河的王母娘娘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