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一月,冬雪初融。
朱樉一行人队伍庞大,一路行来,因为声势太过吓人,倒是没什么人敢来招惹,唯恐避之不及,于是他们抵达西安的路上分外顺利。
一入西安,雪便已经都融去了。
只是融雪过后,也最是寒冷不过。陆长亭缩在马车内,捧着手炉,浑身都裹着厚厚的带绒大披风,披风边上一圈儿白绒绒的毛,拱卫着陆长亭那张脸,着实好看极了。
真如那冰天雪地里走出来个雪神似的。
马车不知道又行了多久,陆长亭忍不住困倦地打了个呵欠,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睡一觉的时候,便听外面的人道:“主子,前面便是城池了。”
陆长亭松了一口气,忙坐直身子,抬手推开车门往外看去,果然,已经隐隐能瞥见城池的轮廓了。
也就是那么一会儿的功夫,马车便近了城门,城门外的士兵在检查过往行人和马车。
秦王的车驾自然不同,那士兵一眼就认了出来,于是赶紧上前来迎车驾,百姓们也自发开道来,马车很轻易地便进了车门。待进了城门之后,陆长亭耳边的声音一下子就变得嘈杂了起来。就好像一时间从一个空间进入到了另一个空间。
朱樉笑道:“好歹这里也曾是唐朝的都城,哪怕至今也依旧繁华。”
唐朝的都城长安,便是在此。
陆长亭上辈子也到陕西旅游过,倒是并不觉得稀奇。
西安曾是许多朝代的都城,西周、秦汉、隋唐……都曾在此定都。这里沉睡着无数帝王,在后世更被称作东方帝王谷。那个时候,陆长亭便因着这个名号,对西安这个地方充满了向往。不知道,百年前的西安,和百年后相比,又有着什么样的差别。
因为此时西安已经不属都城,自然的,城中许多建筑都沿自前人,着实少有改动的地方。
马车在一路热闹喧嚣的声音走到了秦.王.府外,这时候已经基本听不见什么声音了,毕竟王府附近,是不得有人接近的。
秦.王.府的人应当是提早得到了消息,所以早早地等候在了府门外。马车车门一打开,便有个作太监打扮的人走上前来,躬身道:“主子!”
推车门的是陆长亭,他探出头来,眨了眨眼,当先跳了下去。那太监被他吓了一跳,忙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不是自家王爷,顿时更恐慌了,忙又继续往马车内看去。
马车内的朱樉已然不像是在陆长亭跟前那样随意了,此时的他端起了气度,自是更为有王爷的风采了。
那太监见了朱樉,才松了一口气,一口气道:“热水饭菜都已备好,主子请。”
朱樉点点头,走了下去,却并没有立即挪动脚步。
“长亭瞧这秦.王.府如何?”朱樉问。
陆长亭也就依言,真的抬头打量。朱樉不愧在洪武帝跟前也是个受.宠.的,虽说洪武帝要求儿子们节俭,但是儿子去封地上了,洪武帝不愿亏待了儿子,便特令人建造了这样的府邸。
北平的燕王府相比之下,就显得要寒酸许多了。
这处秦.王.府便是一个缩小的皇宫,眼前是高高修起的城垣,四面环绕,城楼之上覆以青色琉璃瓦,若是他没记错,这四面应当都有一道大门,大门饰以丹漆金涂铜钉。而这四城正门,南曰端礼,北曰广智,东曰体仁,西曰遵义。端的规模宏大,气势雄伟,占地应当近五百亩。
现在他们便是在广智大门前。
这可真是后世见不到的雄伟奇景啊!
陆长亭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位王爷,靖江王。据传他的王府最为规模宏大,光是修建都耗时了二十年,王城周围是三里长的城恒,内外以方形青石修砌,十分坚固。靖江王府也是后世保存最完好的明代王府。
“如何?”见陆长亭久久不语,朱樉反而还有点忐忑起来了。
旁边的太监更小心地看了看陆长亭,心里暗暗猜测着这人的身份,竟然能得秦王殿下如此小心对待。
陆长亭收起目光,道:“秦.王.府应当是风水大家盯着建造的吧?哪里挑得出错处来呢?”
“与老四的府邸相比如何?”
陆长亭默默回想了一番燕王府的模样,若是和秦.王.府摆在一处,那大约便是一个为乡土挫,一个为白富美了。
但陆长亭嘴上不会这样说啊,他只是淡淡一点头:“不错。”
朱樉知道他是不会说老四的不好,当即撇撇嘴,却也不再多问。
“坐马车进门去?还是?”
“走。”陆长亭虽然表现得很是淡定,但他却很想将这处几百年前的亲王府邸好生打量一番。
“好。”朱樉当即陪着陆长亭往里走去。
跟在后头的一行人苦了脸色,只得赶紧跟上去了。
待进了正门后,便是基高六尺九寸三组正殿。陆长亭越看越觉得燕王府太寒酸了……当初督造的时候,估计洪武帝压根儿就没怎么上心吧。
朱樉抬手指道:“这里乃是承运殿、圜殿和存心殿。”
“要进去瞧瞧吗?”朱樉问。
“走。”陆长亭言简意赅地道。
他的态度不免又引得一旁的人关注不已,直想着这人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还敢对王爷这样不客气?但他们仔细打量一番陆长亭的打扮,却又瞧不出个什么来。
朱樉带着陆长亭走进了承运殿。承运殿最为高大,乃是王府建筑的主体,阔达十一间。
宫殿窠拱攒顶,中画蟠螭,再饰以金边,画八吉祥花。殿中的座位用红漆金蟠螭,挂帐用红销金蟠螭,座后壁则用画蟠螭彩云。
活脱脱的土皇帝啊……
再想想燕王……
陆长亭突然觉得心底那点儿对朱棣的不满,都这么着烟消云散了。
就朱棣那燕王府撑死了也就是郡王府的规模……这建造的时候,也实在太不走心了!
朱樉注意到陆长亭皱眉的动作,忙又问道:“怎么了?”
陆长亭摇摇头:“二哥这里太过金碧辉煌,着实震住我了!”
朱樉却是丝毫都不信的,他笑了笑道:“若是觉得此处好,那便一直在此处住下不好吗?”
陆长亭没应答他的话,这种话可不能承诺。虽然眼下来西安是个好选择,但以后如何,谁人知道呢?
没得到陆长亭的回答,朱樉也不沮丧,他笑道:“长亭会爱上此处的。”
陆长亭又在殿中转了一圈:“这里是用来举行仪式庆典的?”
朱樉点头:“正是。”
“殿后也是分前中后三宫?”
“不错。”
陆长亭暗暗咋舌,若是分前中后三宫,那么屋室就绝对不会少。
“我带你过去。”朱樉道。
“好。”陆长亭跟着朱樉一块儿往外走,于是一行人不得不又呼啦啦地跟上去。
到了殿后,果然又分前中后三宫,各九间。宫门两厢等室九十九间。宫殿室屋约莫有八百来间。这个规模……实在叫人惊叹。
这也就罢了,各处亭台楼阁,雕廊画栋……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走动而过的丫鬟,也都是作宫人打扮,还都长得挺好看的。朱樉这是艳福也比朱棣更多啊!
和皇宫一样,后宫乃是女眷住所。陆长亭自然不能去。朱樉直接将他带到自己的宫殿跟前,而后将陆长亭的住处安排在了右边偏殿之中。又是叫旁边伺候的人好一番惊叹。
唯有始终跟着朱樉的亲随一行人,暗暗撇嘴,心道,日后你们就见怪不怪了!
朱樉指着眼前极为宽阔的屋室,问道:“长亭觉得此地如何?”
陆长亭点点头:“不错。”他不会过分夸耀,却也不会出言贬低。
但这两个字对于朱樉来说,已经是一种夸奖了,朱樉笑着搭在他的肩上:“你若宿在此地,入夜后若有何事,我也好过来瞧瞧你。”
“王爷,您要去瞧瞧公子吗?”旁边的一个丫鬟低声问道。
陆长亭被叫惯了“公子”,乍然一听那丫鬟如此说话,还着实有点不适应。
朱樉微微皱眉,道:“可是邓妃让你来的?”
丫鬟摇了摇头,受朱樉气势所慑,顿时有些不敢说话了。
邓妃?是了。陆长亭这时候想起来,之前在北平时,朱樉便和他说自己的正妃王氏病逝了。这一点倒是和历史不大相符。而且这王氏一死,朱樉的二儿子也就没了。
陆长亭问他:“二哥要过去吗?”
朱樉摇头道:“将公子抱来。先摆宴。长亭与我先去泡个热汤吧。”前两句话都是对下人说的,最后一句自然是对陆长亭说的。
还泡汤?总不至于有温泉吧?
一个小太监在前头开路,很快便带着他们到了一处偏殿。此时自然有人将他们的衣物送来。
陆长亭踏进殿中,便能感觉到一股热气裹着水汽扑面而来。
待绕过屏风后,陆长亭便见到了一个大池子。这当然不是温泉,毕竟这池水里并没有硫磺味儿。这里应该就是普通的热水池。
接下来,有提着水桶的小太监鱼贯而入,将手中的热水倾倒到池中去,正是印证了陆长亭的猜测。这池子里头的水果然都是灌起来的。这也太奢侈了些……
想到自己和朱棣平日用木桶洗澡的简朴,陆长亭忽然觉得他们可真够土包子的。
朱樉指了指眼前的池子,笑道:“这个很舒服的,长亭不快快脱去衣衫来试一试吗?”
陆长亭有点不大自在,但是想一想,也不可能人人都断袖啊!陆长亭心底的那点疙瘩很快就消弭了。他从善如流地脱去衣衫,跳进了水里。陆长亭是会游泳的,当热水将他包裹起来的那一刻,他就忍不住游动了两下,但是游了两下,陆长亭就放弃了。
热气氤氲,再埋着头都快喘不过气儿了。
不过就那么两下,也足够吸引池子边上的人的目光了。
那打水来的小太监都眨了眨眼,有些看呆。
朱樉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将注意力从方才那弧度优美的脊背上收了回来。
因为池子够大,两人完全可以各泡各的。池子虽好,但也不能泡久了。很快两人便起身由太监伺候着擦净了身上的水,再换好衣衫。经过热气蒸腾之后,陆长亭觉得这会儿饿极了。
朱樉叫了小太监领路,他们很快朝着用饭的屋室中去了。
刚一进门,陆长亭便闻见了香气。
再看桌上所摆的食物,也比燕王府要精致许多,菜样也要多上不少。
朱樉让陆长亭坐在了自己身侧,好方便为他夹菜。陆长亭知道朱樉一心将自己当做弟弟一般,反正也习惯了朱樉这般行为,便任由他去了。至于旁边有多少人看得眼球脱了眶,那就不干他的事了。
饭菜的味道着实不错。
若是等日后郑和下西洋,带回来更多新奇的玩意儿,那时候明朝的食物怕是会变得更加丰富。
因为确实饿了,陆长亭正沉浸在美味的食物之中,他刚夹起一块八宝鸭肉,便听外面有谁道了一声:“王爷。”这是道女声,还是一道较为娇柔的女声。
紧接着便听一阵脚步声近了。
朱樉皱了皱眉,放下筷子道:“邓妃怎么来了?难道不知本王正在待客吗?”这话是骂下人,却也是说给门外那人听的。
正好此时门外的人走了进来,听到这句话便是一僵,不过随即那女子便满不在乎地扬起了笑容,像是根本不曾听到朱樉的话一般。
陆长亭也抽空打量了一眼这位邓妃。
这邓妃周身绫罗绸缎,明朝的袄裙很容易将人衬得较胖,但是穿在邓妃的身上,却反倒衬得她体态婀娜。再瞧她脸若银盆,眼若圆杏,生得好不俏丽。一般生得这般模样的人,哪怕是年纪再大一些,都会显得很是少女。
这么一比……
人家朱樉都有美娇.妻了,朱棣还屁都没有一个。
那邓妃也是走近了才看见旁边还坐了个俊俏少年,顿时“呀”了一声,忙捂着脸后退了两步,道:“是妾鲁莽了,不曾想到王爷这里正在待客。”
虽说邓妃生得俏丽,还给朱樉生下了嫡长子,但此时朱樉却极为不给她面子,冷声道:“你身边的丫鬟既然都知道本王回来了,怎的没告诉你本王还有客人?”
邓妃顿时又是一僵,忙笑道:“王爷说的什么话?”说着,她转身拍了拍手掌道:“妾将炳儿也带来了,王爷走的这几月,他可想念王爷了,不如今日便在一处吃了吧?”
这话说得有些越矩,不过由年轻女子做来么,倒是叫人不舍拒绝。
当然这个不舍的人绝对不是朱樉。
朱樉皱眉道:“本王确实许久不曾见他,将公子留下,你带着下人回去吧。”
陆长亭看了看邓妃,估摸着邓妃又该被呛得一僵了。
果然,邓妃脸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
这时候,奶娘将一个孩子抱了过来,那孩子约莫三岁的样子,这么小的孩子模样都是可爱的,一双圆眼滴溜溜地转着,不哭也不喊,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朱樉的方向。
这孩子也是一身绫罗绸缎,只是好笑的是,他的头上剃得光秃秃、圆溜溜,一根头发也不剩。皇家子嗣都是这般,和民间一样,十岁前的皇子皇女们,都不留发,谓之“如佛子焉”。不过,这时候还未回暖,这么小的孩子,头上应当戴着爪拉帽才是啊。
朱樉见了模样,皱眉斥道:“他的帽子呢?”
邓妃也跟着皱眉:“许是来的路上被大风刮走了。”说着邓妃便伸手将孩子接了过去,还抬手盖住了孩子露在外面的头。
朱樉看得实在闹心,便道:“都坐下吧!”
陆长亭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退开,朱樉便已经伸手按住了他的膝盖,不许他起身。
待新的碗筷被摆上来,那邓妃也和小公子落了座以后,朱樉才道:“这乃是本王义弟,名陆长亭,将在王府中住上很长一段时日。”
义弟?邓妃的眸光闪了闪,对陆长亭淡淡点头,道了声:“陆公子好。”
“见过邓妃。”陆长亭口中如此说着,人却是没有站起来行礼。谁让他正被朱樉按着膝盖呢?
朱樉毕竟年纪还轻,对子嗣虽然喜欢,但到底还不到如何上心.宠.爱的地步。这也都是皇家的弊病,认为子嗣反正都会多起来,自然也就不是那么上心和稀奇了。
何况在朱樉看来,长亭初至此地,他应当尽心尽力地做好兄长,先好好陪着长亭才是。这里的一切对于长亭来说都是陌生的,他便不能对长亭有半分怠慢,以致让长亭生出孤独的感觉来。
因而朱樉没有将儿子接过来哄着,而是继续自如地给陆长亭夹菜。邓妃看着这么一幕,不由微微呆住。
陆长亭这会儿倒是觉得,朱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如此动作,还有个深层的含义,那便是用最有效直接的手段,告诉所有人他的地位。如此也能解决掉不少麻烦了。
所以陆长亭直接受了朱樉的照顾。
一顿饭吃到一半,陆长亭再往周围看去的时候,也能瞥见旁边下人的面上有了表情变化,他们看向他的时候,变得更加小心了。
因为席间有孩子在的缘故,那邓妃着实没能吃个名堂,许是平日照顾孩子不多的缘故,邓妃抱着孩子在席上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陆长亭暗暗摇头。这孩子已经是三岁的模样,他完全可以自主进食,但是这孩子自打进门都是由奶娘抱着,而后又由邓妃抱着,三岁孩子啊,这个年纪的孩子可不轻了,邓妃竟然能一直抱着不撒手。这也着实太过娇惯了,这对孩子来说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而邓妃手忙脚乱的照顾他,也绝不是什么好的表率。若是父母经常大大咧咧、手忙脚乱,孩子长大以后也多半容易出些粗心大意、手脚不协调的毛病。
显然朱樉和邓妃,包括满屋子的下人都没意识到这有哪里不对劲。
陆长亭心道,所以年纪轻了是当真不适合成婚啊,因为担负不起成婚后的责任。不过这些话陆长亭也是腹诽一阵。此时若是说出来,也太扫人面子了,他现在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呢。
碍于有邓妃在场,陆长亭很快就结束了用饭。
其实因为他上辈子的经历,有女子在一旁一同用饭,他没有半点的异议。毕竟他不是原装的古人,也不会讲究女子不上桌的习俗。奈何他和邓妃并不熟悉,邓妃除了最初打过招呼外,也不再看向他,朱樉也没有要如何引见的意思。自然的,饭桌上的气氛就变得尴尬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不如快些结束吃饭的动作了。
朱樉站起身道:“带着炳儿回去休息罢,时辰不早了。”“长亭,我再领你在王府中转一转。”
陆长亭点了点头。
邓妃自然有所不满,她抱着孩子拍了两下,道:“炳儿这般想念王爷,王爷不陪陪他吗?”邓妃的声音有些哀怨。
这会儿陆长亭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成了人家一家人团圆亲热的阻碍,于是他不主动道:“二哥将派个太监供我驱使便是。”
邓妃听见陆长亭还敢称呼秦王为“二哥”,这才真正地惊讶了,同时在心底也对这个义弟的身份,有了更为明确的认知。
邓妃此时辨别不出陆长亭究竟是什么来头,但她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于是此时笑了笑道:“那……那王爷还是陪陆公子吧。”说完,邓妃脸上闪过了失落之色。
这样一个美人露出这般神态来,还是很让人心疼的。但是朱樉这般人物,什么样儿的美人没有见过,自然不会对邓妃有所心软。他摆了摆手,道:“那你去吧,小心护着孩子,别让他受了凉。”
朱樉这般举动可着实有些渣啊!但是想到这是什么时代,这里土生土长的人,都是受到什么样的教育和影响,陆长亭也就没法指责朱樉了。不过朱樉怎么不学他老朱家的优良传统,尊重妻子呢?
待邓妃一行人走了后,屋子中便陡然安静了不少。
朱樉亲自取来了披风,将披风罩在了陆长亭的身上。
下人们又暗暗将这个细节记在了心中。
“走吧。”朱樉塞了个手炉到陆长亭的手中,才带着他出去了。
陆长亭顿时好一阵无语,瞧朱樉这模样,照顾人也是挺好的,但是瞧邓妃那怨念的模样,想来是连被夹菜的待遇都未曾享受过。
待走出去了之后,朱樉似乎看出了陆长亭的心中所想,于是出声道:“你觉得我待邓妃不好?”
陆长亭点了点头。
“父皇待母后从来敬重,我自然知道这样的道理。只是长亭,我的正妃乃是去了不久的王氏,而非她邓妃。”
一个称呼上的差异,便可判别在朱樉这里,正妃和次妃的地位。
陆长亭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原来正是因为有洪武帝在前面做榜样,所以朱樉才会敬重正妃王氏,而次妃却不被他放在心上。虽然正妃和次妃所出都是嫡子,但想来在朱樉的心中,只有王氏一人,才如当年的马皇后一般,是值得被好好对待的。
得了这样的回答,陆长亭便更无法说朱樉渣了。
或者还应该说朱樉非常的有原则,没有丝毫.宠.妾灭妻的想法。
这也算是古代封建社会下的一道特色了!
只是见到朱樉这样,陆长亭就不由得想到了朱棣,朱棣又是拿他当什么?陆长亭暗暗皱眉。
“怎么走神了?”朱樉突然出声道:“总不至于这才到西安,便想老四了吧?”
其实以前朱樉也总说这样的话,但是自从陆长亭知道了朱棣的心思后,再听到这样的话就觉得心底的滋味儿格外怪异了。
陆长亭当即摇了摇头,却没过多的辩解。
朱樉也根本没将陆长亭的怪异反应放在心上,他继续道:“我心中对邓妃不喜是有原因的。王氏……你可能不知道王氏的来历……”
陆长亭心中默默道,我知道,我知道她是河南王王保保之妹,我还知道倚天屠龙记里的赵敏原型就是她呢。
“她并非汉人,而是蒙古人,兄长是河南王。而邓妃的父亲乃是邓愈。二人之间的悬殊是存在的。王氏聪颖机敏,但因为出身的缘故,在我王府中向来恪守本分。而邓妃则不一样了。正妃不能做的事,她都敢做……”
陆长亭心道,这也正是妻和妾的区别了。古时候为什么有的大户人家,总有人喜欢小妾,而不喜欢自己的正妻。皆因为正妻必须得端庄温婉,舍不下面子去做跌份儿的事。而小妾就不一样,只要是能讨好男子的事都敢做。但是这邓妃的父亲乃是邓愈啊,这位是明朝的开国名将,被封为了卫国公啊!朱樉也说了,邓妃的出身不低,那邓妃怎么舍得下面子来将自己视为妾一般?
正疑惑着呢,便又听朱樉如此道:“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世间女子哪能个个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但她偏偏胆大,敢打探我同王妃的行踪,一旦王氏不在我身边,她便凑上前来了,初时我还没察觉,后头才发现,这女子倒是心大,人都安插到我和王妃身边去了!”
陆长亭暗暗咋舌。可见媳妇儿娶多了不是什么好事。
“王氏来到王府身子便不大好,待她病逝后,邓妃便处处以正妃自居,更为胆大地令手下丫鬟管起我的行踪。”朱樉冷笑道:“今日便正是如此。”
被朱樉这么一说,陆长亭倒是也对那邓妃有些不快了。
不说别的,但就以王氏去后,邓妃便以正妃自居这一点,让人心底确实有点膈应。
就跟王氏终于死了,轮到她上位了一般。
“若非她育有一子,而我也只有这个独子,我早就发作她了。”朱樉皱眉:“说起此事,当初我在北平也并非全然骗你。我这府中是有些怪事……王氏身死的时候,腹中还有胎儿。若是她能活下来,我也不必这般容忍邓妃了。”
这点当初朱樉可没说啊!
不过既然到西安来了,他也定然会为朱樉瞧一瞧。
“先不说此事,人都走了那样久了,不急在这一时。”朱樉笑了笑,道:“之前你问我西安可有什么有趣的玩意儿。齐义之事算不算有趣……”
齐义,就是之前给那个当铺做风水阵,最后被送到朱樉这里来的那个风水师。
“哦,你之前提起过这些人兴许有组织?”
朱樉点头道:“此次大哥出事,最后你们从柳氏口中问出了白莲教,是吗?”
陆长亭点头。
“自我大明建立之后,那明教和白莲教便时常作乱,唯独这次将风水与白莲教牵扯上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怀疑,这些处风水事故都与白莲教有关系?正巧,西安也有作乱的白莲教,并且我曾在父皇处领命,清扫当地白莲教教众。长亭可有兴致?”
有!太有了!
朱樉的这个猜测是合理的。
明教和白莲教都巴不得搞死明朝皇室的人,只是在明朝年间更为的活跃还当属明教,白莲教都是清朝时更为活跃。
联合在中都时发生的事,可以看到事件的目的都是为了谋害皇族,目的动机相同,自然就可以大胆猜测二者之间的关系。
陆长亭还没见过活的白莲教,那柳氏根本不算。朱樉此时一提出来,他自然觉得有兴趣极了!
若是能用风水手段,给朱樉提供清扫的机会,那就更有趣了!
陆长亭知道这些民间组织的威力,绝对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而且这些可能威胁到统治政权。就算没那样大的能量威胁统治,但是蛊惑群众、煽动百姓、四处作乱造成的麻烦,也足够令皇帝头疼和震怒。想一想未来当皇帝的是朱棣,陆长亭就有种义不容辞的感觉。
这时候陆长亭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还在本能地关心着朱棣呢。
两人一边在王府中转悠,一边说着那白莲教的情况,不知不觉时辰便不早了。
“明日.你先歇息一日,后日我带你在西安城中走一走。”
陆长亭点了点头。
因为陆长亭就住在偏殿的缘故,所以二人回去也是一同回去。
只是没想到,两人才刚刚走到了大门外,便见邓妃从里面出来了。
陆长亭暗暗皱眉,知道今日怕是要遭。
从中都的时候其实就可以看出来,朱樉的脾气没那么好,甚至他的性子还有些急。只是他和朱樉关系很好,朱樉在他跟前又一向是温柔兄长,这才没有表露出凶残的一面。但毕竟都是皇室出身,朱樉又并非那等不受.宠.的庶子。朱樉的掌控欲应该是不会小的。
而现在邓妃的举动,便是告诉朱樉,在他走后的几个月,邓妃驯服了下人。
你要驯服你手底下的丫鬟小厮没什么关系,但是驯到朱樉的寝殿中来,这就是要出大事了……
朱樉必然不会容忍,何况本身朱樉就已经在心底积蓄很多不快了呢?
不出陆长亭的意料,朱樉在看见邓妃以后,当即就冷了脸,同时还冷笑道:“邓妃好大的本事,本王不在寝殿之中,你也能出入自如。”
邓妃顿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疏漏,忙跪了下来,道:“王爷,求王爷恕罪,妾也是心焦之下才会进入到寝殿的……”
这个谎撒得不高明。
因为方才邓妃迎出来的时候,分明是脸上挂着笑容的,焦急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样焦急的理由,能让你进入本王的寝殿?”
别说是王爷,就算是普通官员的屋子,也不是妻妾能进去的,因为里头很可能放着私密的东西,那些作奸犯科的不论,就说正常的官员,里面或者有着牵涉政务的东西,这些东西是绝对不能泄露出去的。因而,古代妻妾是没有进入夫君寝房和书房的资格的。
若是王爷,比起普通官员就要求更甚了。
打个比方,你见过能宿在帝王寝宫的后妃吗?
邓妃的做法自然是触到朱樉的底线了。
邓妃跪下来,仰头看着朱樉,眼里泪水欲落未落:“王爷知道的,还能是什么事呢?炳儿又说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