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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蹭了一年多之后,陆长亭还是搬入了典房。牙行隐约都听闻过陆长亭的名声,有那刘老爷一家在前作例,他们都不敢怠慢了陆长亭,哪怕对陆长亭的外表再充满了怀疑,却也都知晓“莫欺少年穷”的道理,心底再如何想都不要轻易表现出来。于是,这典房安排得都是极为舒心的地方。

陆长亭搬进去之后,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还是清扫过的。他只添置了一些日常用品,添置了被子和衣物,然后便安心地住了下来,因着天气寒冷的缘故,陆长亭便很少再往安家去了。

只是他不得不思考起来,朱樉离开之后,又有谁才能教安喜呢?

这时候的夫子可实在吃香得很,怎会愿意到安家来教一个傻子呢?就算是来教安喜,怕是也远远不如朱樉上心。

陆长亭揉了揉额角,不行的话,那便他来教好了,所幸他也跟着朱樉和朱棣学了许久,慢慢的,对于读古代的文章,也有几分手到拈来了,就连写字也能写得像模像样了。

将这些都仔细想过之后,陆长亭方才安心在屋中煮起了“火锅”,自己调制的酱料,用一口大锅,在里面放入一些肉类、蔬菜。虽然这时候的蔬菜可实在难得,但陆长亭却从来不会在这样的地方亏待自己。

吃一锅热乎乎的杂烩,便当作是吃了一餐火锅,看一看外面的雪景,便可以起身准备歇息了。

陆长亭将火盆点上,又打开了窗户,冰冷的空气从外面灌了进来,糊了陆长亭一脸。

陆长亭靠在床上,拉了拉被子。

怎么有些冷硬?陆长亭忍不住微微皱眉。

陆长亭干脆又再拿了一床被子出来,堆在了床上,这样看上去显得要暖和多了。陆长亭满意地点点头,方才又躺了上去。

他脱掉衣衫,拉着被子裹住了全身,实在温暖极了。

陆长亭脑中不自觉地闪过了朱樉临走前对他说的话。

“小长亭今晚不要哭鼻子啊。”

不知道谁才会哭鼻子。陆长亭舒出一口气,闭上了双眼。身边没有了一个人紧紧箍着自己,也没有了朱樉几人的声音充斥着,仿佛一下子整个空间都安静,甚至是寂静了起来。

受环境的影响,陆长亭的思绪渐渐地飘远了,沉寂了。

他睡着了。

外面又下起了大雪,风将树叶刮得呼呼作响。只是这些都没能将陆长亭惊醒,唯有大风裹着雪吹拂进来的时候,陆长亭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凉意,不由得往被子里瑟缩了两下。

时辰久了,陆长亭却在梦中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就好像,好像……朱棣这会儿不仅是抱着他了,而是改为压着他了,还跟一座山似的,死沉。

陆长亭气急了,伸手猛地一推,然后一阵冷风罩体,陆长亭冷得打了个哆嗦。

身上是轻了,可是实在冷死了。

陆长亭的眼皮像是上了胶水一般,怎么也撑不开,他伸手摸索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摸索到被子。

陆长亭恼了,便不去拉那被子了,他将自己蜷缩起来,蜷成一团,这样便舒服些了。于是陆长亭舒舒服服地继续沉入了梦乡。

直到半个时辰后,陆长亭做梦梦见自己被人做成了冰块。

好冷啊,冷死了……

快把我拿到太阳底下晒化掉啊!我不想变成冰!

陆长亭糊里糊涂地想着,眼皮勉强地撑开了,等到撑开之后,又是一阵寒风刮来,飕飕的,将陆长亭彻底地冻醒了。

他睁开眼想要抬手,却发现手脚都有些冻木了,陆长亭艰难地坐了起来,又僵着脸把被子拉拽了回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踢!被!子!

想着想着,陆长亭就忍不住当先打了个喷嚏,喷得口水都飞了出去。

陆长亭:“……”

他面无表情地又拉了拉被子,裹住自己,刚躺下去,一个大喷嚏又飞了出来,这也就罢了,陆长亭还条件反射地坐了起来。

陆长亭不信邪地又躺了下去,偏偏接下来他就在这样的反复中度过了,而且喷嚏越来越多,嗓子也跟着痒起来了。

也是,把被子都踢没了,那么大剌剌地冻着,能不风寒么?

陆长亭不得不艰难地套上衣衫,给自己熬了姜汤,就在等到姜汤熬好的过程中,陆长亭已经开始感觉到头晕目眩了。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不到烫。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发烧,很有可能是他的体表温度都上升了,所以才难以察觉到自己发烧了。

外面的大雪纷纷扬扬,加上寒风呼啸的声音,可以完全打消掉陆长亭想要出门请大夫的想法。

他实在担心自己还没找到大夫,就先倒在路上,被冻成冰棍了。

陆长亭强忍着恶心呕吐的欲望,将盛出来的姜汤往嘴边送,但是刚喝下去就忍不住喷出来了。

他是真脑子烧着了!

都忘记刚熬出来的姜汤是烫的了!

折腾了好一会儿,陆长亭才灌了自己两碗姜汤下去,此时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来,陆长亭抛下碗,晕乎乎地往床摸过去了,然后裹着被子,捂汗。

这个时代真是太不方便了。

不然他还能立马打个急救电话,先让医院来个救护车将自己救过去。

现在他就真只能听天由命了。

想着想着,陆长亭就疲惫地闭上了眼。

陷入高烧之中的人是很难受的,四肢都会疼痛发软,喉咙会撕裂般的痛,鼻子也堵得喘不过气来,好像自己已经半只脚埋入了地狱一般。

陆长亭实在少有这样的经历。

上辈子,他已经成名很久,生了病都是被送往医院,住着特殊病房,有温柔体贴的护士照顾。哪怕是这辈子,在母亲没去世之前,他每次生病的时候,也有这个女人悉心地照顾着他,而等到母亲去世之后,陆长亭也都很小心地让自己不要染上风寒,哪怕是他一个人住在那间寒冷的救济屋中,哪怕他那时候还用不上多好多厚实的被子,他也没有过这一刻的体验。

好像跟着朱家兄弟们住了一遭,无形之中自己变得娇气了起来。

待他们走了之后,自己反倒真的不慎染上风寒了。

陆长亭难受地翻了个身。

眼睛一酸,忍不住就飚出了三两点泪水。

陆长亭觉得有点儿难过。

真中了朱樉那句话。

“小长亭今晚不要哭鼻子啊。”

朱樉的声音仿佛还响在耳侧。

陆长亭难受地将脸别在了枕头上,睡一觉,捂着睡一觉就好了……而实际上,陆长亭也并不需要再如何安慰自己了,当他闭上眼之后,他已经被烧得神志模糊,被迫陷入沉睡中了。

这一觉似乎格外的漫长。

待到陆长亭再醒来的时候,他依稀能瞥见外面的日光。

“醒了?”一道苍老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了。

陆长亭眨了眨眼,好让自己的视线变得更清明一点。这时候他也看清了说话的人。是之前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大夫。老大夫笑眯眯地问:“怎么样了?没烧坏吧?”

“没……”陆长亭条件反射地回答道,等说完话,他才发觉到自己嗓子眼儿里难受极了,而说出口的声音,也更是沙哑难听。

他知道这是重感冒之后的后遗症。

“没烧坏就好,小二啊,拿药来。”

小二应当是他铺子里的伙计,没一会儿,陆长亭便见一个青年端着药碗来了。那药碗中装着黑色的药汁,看上去黏糊浓稠,实在有些恶心。不过陆长亭又不是真的孩子,他当然不会畏惧这样一碗汤药。

陆长亭艰难地爬起来,从小二手中接过了药碗,喂到唇边咽了下去。

苦涩的药汁渐渐滋润了陆长亭的喉咙,他不仅没觉得难喝恶心,相反的,他还有种久旱逢甘霖的感觉,让他一直舒服到骨子里去了。

老大夫或许是拿他当孩子看的,笑着冲陆长亭摊开手掌,“苦着了吧?好孩子,这么快就喝完了,来吃颗糖。”

陆长亭怀疑地看了看他掌心那颗黑乎乎的丸子,就像是小时候看过的《济公传》里,济公从身上搓下来的黑泥丸一样,这个颜色和模样,实在有些惊悚啊。

偏偏老大夫还又往他面前送了送,陆长亭咂了咂嘴,是有些没味儿,他犹豫着拿起了黑丸往嘴里扔去。

……出乎意料的酸甜!

像是幼年的时候吃过的话梅糖一样。

陆长亭隐约有种甜到心里去了的感觉。他眯了眯眼,劫后逢生的喜悦和满足感将他笼罩住了。

只是陆长亭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他第一次到朱家宅子之后,也是染了风寒,后头朱棣给他送药来,也还带了蜜饯给他,说他是个小孩子。

陆长亭不自觉地舔了舔唇,然后将这点记忆从脑子里挥了出去。

陆长亭知道他是还会再见朱棣的。因为朱棣会在中都一直留到洪武十三年还是十四年,然后他才会离去重回到应天府,而后又被洪武帝重新发配到他的封地上去做他的燕王。不过这一段毕竟只是冷冰冰的历史。而此时陆长亭身处在这样一个鲜活的世界,他不知道一切事件的进程还会不会像是历史记载的那样按部就班。

此事多想无益。

陆长亭按捺下了思维,先道了一声“谢谢”,随后才问道:“我怎么会在这儿啊?”

“有个人送你来的。”小二在旁边道,“一个男子,约莫在而立之年的岁数,哦,脸上有颗黑痣!在这儿!”小二指了指自己的腮帮子。

陆长亭顿时反应了过来。

这不是牙行给他牵线典房的人吗?

这个人怎么会恰好将他送过来呢?陆长亭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估计那人应当是想来询问他,住着是否舒坦,哪里知道敲门无人应,便斗胆破门而入,便见到自己晕在了床铺上,随后就将自己送来了吧。

陆长亭琢磨着得感谢一下人家。等到身体大安了,便去买些礼物给人送过去。毕竟这都快赶上救命之恩了。

陆长亭抬起头来,问那老大夫:“这几日我能歇在这儿吗?”

老大夫问:“这儿?不行不行,多冷啊。你回家去吧。”

“我家就我一个人。”陆长亭平淡地叙述道。他上辈子就早习惯了这样的状态,因而这时候说起来,也并没有什么苦大仇深的情绪。

老大夫闻言,却是忍不住惊讶了,“你、你那几个兄长呢?”

“他们……”陆长亭噎了噎,“他们回家去了。”

老大夫皱了皱眉,或许察觉到中间定然有事,但他毕竟是外人,也不能说些什么,于是老大夫便生生按下了疑惑,笑道:“好孩子,那你就住在这儿吧。”

“嗯。”陆长亭一下子就放心了。

这下他总算有个能好好休息,不用担心再来一次风寒的地方了。

至少就算他又病了,大夫就在这里,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古代医术纵然落后,但那也只是相对来说,这时候的大夫要医治他,应当还是没问题的。

喝过药之后,陆长亭便又沉沉睡去了。

药香萦绕在鼻间,浑身暖洋洋的,陆长亭睡得万分舒适。

陆长亭在药铺好生停留了一段时日,之后确定无恙了方才离开。他买了些食物和衣衫上门去找那牙行的男子了。

在这个时代,带着食物和衣物去感谢人,就已是相当不错了,毕竟谁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这样的玩意儿最是实用也讨喜不过。

男子见他前来,却是不收他的谢礼。

男子笑道:“本该如此本该如此!”

就在陆长亭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朱家兄弟临走之前,拜托他来照看自己了的时候,却听见那男子面露羞愧之色,道:“只是不知陆小公子可有功夫替我瞧一瞧宅子?”

陆长亭颇有些哭笑不得,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果然,这门手艺不管到了哪里,都还是能吃香的,现在可算是救了自己一命呢!

男子有所求,陆长亭自然不会推辞,他立即便点头答应了,而后就跟着男子去看宅子了。至于朱家兄弟,又一次地被陆长亭抛在了脑后。

给那男子看过风水之后,陆长亭便闲了下来。

除了吸取这次风寒的教训,冬日里多仔细一些外,陆长亭便没什么烦恼了,整日吃了睡睡了吃,身体没有横着长,反倒是竖着长了。

他的身量拔高一些了。

陆长亭稀里糊涂地混过了这个年。

转眼入了洪武十一年的正月,这一年,洪武帝封了五个儿子做王爷,具体是哪五个儿子,陆长亭是不记得了。不过这洪武帝也实在能生。陆长亭实在难以想象,当逢年过节的时候,一群儿子女儿挤在跟前,儿子女儿膝下,还有一群孙子孙女辈的……

洪武帝不嫌挤得慌吗?

他会不会认不出来谁是谁啊?顺带叫名儿的时候,也给叫错啊?

陆长亭觉得真可怕,然后吓得大吃了一碗馄饨。

等馄饨吃完,陆长亭倒是又想起了一件事,朱橚似乎在这一年从吴王变成了周王?而……朱棣好像生儿子了?

生!儿!子!

陆长亭被自己脑子里关于明朝历史的记忆,弄得有点懵。

他现在还能回忆起朱棣那张面孔,虽然显得沉稳许多,但上面还是带着浓重的少年气啊,就这样的少年就能生儿子了?好像生的还是那个朱高炽吧?

陆长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真是太可怕了。

自己都大不到哪里去呢,就生孩子。陆长亭觉得自己日后一定要做个,剩男,剩到二十五、三十什么的再成亲,当然,剩一辈子也没关系。上辈子,他的那张脸就极为出色,或许也正是太出色了的缘故,反倒没什么姑娘愿意跟着他过了。要么就是嫌弃他长得太好看了,要么就是姑娘的父母觉得他看风水的,多不务正业啊,这年头还不如找个白领精英男或者公务员有面子。

一来二去的,陆长亭也就歇了。

从上辈子光棍到了这辈子。

陆长亭眨眨眼,多过分啊,他们小小年纪都有儿子了。

陆长亭气得又吃了一碗馄饨。

最后憋不住打了个饱嗝。

陆长亭收拾好了碗筷,便又窝到床上去了,不过这会儿他手中多了个东西。市面上淘来的话本。如今陆长亭也算小有积蓄的人了,要看个话本很轻松就能买到。要看什么侠客侠女,公子小姐,多的是……

陆长亭窝在床上翻开了话本。

前面刚阅读的时候,还稍微有一些困难,但是越往后面看,陆长亭就越是顺畅。再到后面,他已经能看得津津有味儿了。

不过再往下翻……

陆长亭的表情陡然凝住了。

这个笔者竟然香.艳地描述了男女主人公的……船戏……陆长亭僵硬地丢开了。他只是个十来岁的壳子啊,为什么他会看这样的玩意儿?若是一不小心提前发育了可怎么办?

陆长亭赶紧将话本塞到了柜子里,还压在了没送出去的衣衫之下。

陆长亭抚了抚胸口,压了压惊,然后才又翻开了新的,这一本笔触就显得要没上本生动了,不过这本却是从头到尾都没什么不该看的,陆长亭看完之后,便拉着被子睡觉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偶尔他能看到正经的话本,偶尔他也会不小心瞥到不该看的东西,反正也算作是生活之中别样的情.趣了。

一转眼,竟已是阳春三月。

陆长亭脱下了身上厚重的衣衫,再换上崭新的春衫。因为个子拔了一些的缘故,陆长亭的模样与风度翩翩小有些沾边儿了。而他那双漂亮的眼眸,也在一点点长得更开。

陆长亭在外面逛了一圈,买了些吃食,路过一家面摊的时候,面摊的大娘惊奇地指着陆长亭。

陆长亭心中颇有些美滋滋,这是要夸他长高了呢,还是夸他这身衣服好看呢?

大娘喊道:“哎呀!长亭你长胖啦!”

陆长亭脸上的表情登时就消失了个一干二净,他的身子僵了僵,有点不可置信地问那大娘:“我……长胖了?”

“嗯。”大娘点点头,不过却是笑道:“长胖了啊,脸颊上的肉,圆乎乎的,捏起来可舒服了,我家那小崽子就是啊,昨天我……”

大娘说得兴起,滔滔不绝了起来,致力于向陆长亭传播长胖的好处。

而陆长亭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还以为自己如今已经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尽管年少,但也已经能有几分俊公子的模样……谁知道一个冬天下来,竟然胖了。

不过似乎……似乎也不奇怪。

昨日正午的时候,他还吃了四碗饭呢!吃完还睡觉去了。

朱家兄弟们一走,他就病了,一病就是小半个月才养好,那段时日里没人揪着他起来练功夫练字了,陆长亭自己也就忘记了,一偷懒偷到现在,之前练的估计全还给师父了。

陆长亭不爽地转头就走,脸颊跟着鼓了鼓。

大娘还在身后陶醉于捏软肉的手感之中,“哎呀胖了真好啊……胖了好啊……”

陆长亭往着安家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去瞧瞧安喜。安喜可比他要胖多了,待会儿他就捏捏安喜的脸。这么一想,陆长亭觉得心头舒服多了。

待走近了安家大门,陆长亭隐约瞥见门外不远的地方,似乎站了一个人。

陆长亭歪了歪头,那是谁啊?站在安家门外,却又不进去。

陆长亭加快了步子,谁知还不等他走上前,那人突然转过身来,然后拔腿快步朝着陆长亭的方向而来,陆长亭瞪大了眼,还不等他将对方看个清楚,那人已经长臂一揽,将陆长亭揽在了怀中,还抱了起来,“长亭可有想我?”

这话特别像昨日陆长亭在话本里看见的,流氓公子调戏富家小姐,流里流气地问她:“小月儿可有想我?”然后被那小姐呼了一个大耳刮子。

昨日陆长亭还觉得这个话本挺清新脱俗的,和外面的套路完全不一样。

但是问题来了,他现在要不要呼这个人一个大耳刮子呢?

“长亭?”

“长亭?”

“长亭难道真没有半分想过我们?”那人松了松怀抱,目光紧紧地盯着陆长亭。

陆长亭回过神来,仔细看了看对面这张面孔。

“……朱……四哥?”陆长亭惊觉自己差点把人家的名字喊出来了,于是赶紧吞了,随后又在紧张之下喊出了这个久违的名字。

其实也不算久,才四个月而已。

才四个月……朱棣就回来了?他真回来中都了?陆长亭的脑子陡然拐过了这个弯儿,导致陆长亭好半天都没能理清楚脑子里的思绪。

朱棣将他抱在了怀里,几乎将陆长亭整个人都夹住了。

朱棣的臂力又涨了,他现在抱着陆长亭,似乎丝毫不费力气。陆长亭忽然觉得有点心酸,朱棣都更强健了,而他却只是多出了许多的软肉,比之过去都不如了。陆长亭的眼底写上了“难过”二字。

朱棣顿时就接收到了。

他亲了陆长亭的脸颊一口,笑道:“看来是想了,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陆长亭被亲得有点儿懵,他没见过朱棣这样热情奔放的时候,难道是成了亲、有了儿子的男子就是不一样?

陆长亭忍不住皱眉,嫌弃地道:“四哥别拿我当儿子一样亲。”

朱棣抱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一边走,一边道:“我可没你这样的儿子。”走了没几步,朱棣又补上了一句,“你怎么变沉了?”

陆长亭:“……”

他真的有胖很多吗?胖到大家都不能无视他身上的肉了吗?

陆长亭抿了抿唇,道:“我长高了。”

“嗯,是高了一些,不大好抱着走了。”朱棣说着松开了他,转而像之前一样牵住了陆长亭的手,“走吧。我找了你很久,之前走的时候,也忘记问你住的地方了,待到回来之后,却是四下都寻不到你,便也只有在安家门外等你了。”

陆长亭心底顿时有些怪异。

朱家兄弟对他……有这样看重吗?看重到,从应天府回来之后,哪怕是用这样的笨办法,也要等到他?

“现在去哪里?”陆长亭忍不住出声问。

“回老屋。”

“那……”那他们呢?陆长亭有点想问,但又有些说不出口。

而朱棣已经善解人意地为他解答了,“他们这次没有来中都,家中离不开人,便留在家了。”朱棣言简意赅地道。

陆长亭已经默默在心底补足了。

应该是去封地了吧,而年纪小的,比如朱橚,或许是因为母妃疼惜,不忍他再来吃苦,便留在应天府了,唯有朱棣还是来了中都。

陆长亭心底忍不住生出了一点,隐约的怅然若失。

再也见不到朱樉三人了……

正想着呢,他突然又被朱棣抱了起来,朱棣将他塞入了马车,程二回过头来,冲陆长亭笑了笑,然后等朱棣也上了马车之后,便立即一抽鞭子,驾车出城了。

老屋已经被收拾出来了,等陆长亭下了马车,重新站在老屋门口的时候,他往里面看了两眼,恍惚间仿佛还是从前的模样,似乎都没有怎么变过。而这次朱棣带来的下人和守卫中,也有两三个熟面孔,也有两三个生面孔,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对待朱棣更恭敬了。

恭敬得,陆长亭这个眼尖的,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人仿佛都是忠于朱棣的人。换句话说,这些人未来可能都是朱棣的臂膀。

“烧水,去买食物。”朱棣一边拉着陆长亭往里走,一边吩咐道。

有个不起眼的男人应了声,随后便转身出去了。

陆长亭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老屋外那棵烧焦的树。如今就剩下朱棣一人了……他当初勘这处风水的时候,算不算是无意中勘破了朱棣当皇帝的原因之一呢?

“看什么?”朱棣低声问。

陆长亭摇了摇头,他沉默了会儿,出声道:“我的东西还在城中,我今日不能久留。”

朱棣立即将还在套马的程二叫了进来,“程二,去将长亭的行李都搬过来。”说罢,朱棣便看向了陆长亭,“地址?”

陆长亭抿了抿唇,只得报上了地址。

程二笑道:“好,我会记得顺便将小长亭的屋子也给退了!”

陆长亭:“……”

程二说完,自己笑了笑,然后便快步出去了。

陆长亭看了一眼晃动的门帘,程二的身影已经走远了。他收回视线,看了看朱棣,低声问道:“四哥你们回去是作什么的?你们长辈逼你们娶亲生孩子了?”朱棣总不会是刚有了儿子,又父心泛滥,这才又将他纳到羽翼之下来照顾吧?

朱棣道:“三哥娶了妻,老四赐了婚。二哥没娶,在闹脾气。我……我也没娶。”

没……娶?

“难道是四哥早娶好了?”

朱棣揉了一把陆长亭的头,“小小年纪操心兄长的婚事作什么?”

陆长亭好奇极了,这怎么跟历史不一样呢?于是他躲开了朱棣的手,理直气壮地道:“就是因为你是兄长,所以我才操心啊!”

朱棣面上的表情骤然柔和许多,他道:“我并未娶妻,前来中都,也没有女子愿随我前往。娶亲生儿子,那你得问三哥去。”

“那你……也没生儿子?”陆长亭疑惑地问道。

这不对啊!

是历史驴了他?还是他记错历史了?又或是,他当初就把这群人的身份猜错人?这人根本就不是朱棣?不不不,不可能……陆长亭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而此时朱棣已经忍不住又揉了一把他的头,“你说什么笑话呢?我还未成亲,哪来的儿子?”

陆长亭只得将话题扯到了朱樉的身上,“那二哥呢?为什么闹脾气?”

“他不喜欢长辈赐下的女子。”

陆长亭敏锐地捕捉到了“赐”这个字,一般人应当不会这样用吧?所以他之前的猜测应该还是没错的,毕竟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巧合。

再仔细一想,朱樉的正妃王氏,不就是元朝时河南王王保保之妹吗?因为倚天屠龙记中赵敏的原型来自于此,因而陆长亭当初记得极为深刻。

朱樉不满意她,倒也是有可能的。

朱棣见陆长亭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道:“想要嫂子了?”

陆长亭摇了摇头。

他上辈子可是个成年人,现在披着孩子的壳子,和朱棣住在一起倒也没什么,可若是朱棣娶了妻子,带到中都来,陆长亭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同他们住在一处,那会尴尬至死的。

朱棣见状,便也不再多说了。

他面色一肃,转而问起了陆长亭的学业和功夫。

问也就罢了,他还当即让人取来了纸币,让陆长亭写字,陆长亭的字迹比之从前,已然有了很大的进步,朱棣刚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却就发现陆长亭的手臂显得有些虚浮无力。

朱棣眯了眯眼,眼底迸射出一道冷光,“长亭,你是不是近来鲜少习武?这才沉了许多?”

陆长亭一僵,“有吗?”

“过来。”

陆长亭没动。

朱棣就干脆站起身,去将陆长亭拎了起来,实在是熟悉的动作,熟悉的配方。朱棣就这样揪着他出去练武了。

四个月不练,什么都让陆长亭给丢了。

朱棣气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抓着陆长亭的手臂,又像当初一样带着陆长亭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练。对待陆长亭的架势,越来越像严厉兄长了。

程二回来的时候,正赶上陆长亭在蹲马步。

程二面色有些奇怪,他拉着朱棣到一边耳语去了。这会儿,陆长亭抓心挠肺难受极了,他也想知道程二跟朱棣说了什么。

那边朱棣的面色也变得有些奇怪。

朱棣走上前来,拍了拍陆长亭的腰。嗯,本意是想拍腰,奈何陆长亭又长高了啊,这一拍又拍上屁股了,陆长亭蹲马步手脚都软了,这会儿被一拍,也就破罐子破摔地往下倒了,他知道朱棣会从后面接住他的。

事实上,朱棣也确实伸手从背后接住了他,陆长亭被朱棣直接抱进了屋子里去。而后程二将陆长亭的行李提了进来,还从中抽出了一本……话本?

自从陆长亭看话本看得太频繁之后,他就不买,改租借了,他记得他的话本才刚刚还回去不久啊……

这个是从哪儿来的?

程二将话本放在了桌上。

朱棣一拍桌面,“长亭,这是什么?”

陆长亭定睛一看,那不是他之前买错了的那个不和谐的……船戏话本……么?

陆长亭登时觉得仿佛有一把火,从他的脖子根一直烧到了天灵盖,他的脸和耳朵一下子就蒸熟了似的。

这下子是不打也招了,摆明了他是看过话本内容的了。

陆长亭真是窘死了,他都快忘记这个东西了,怎么能想到刚好被程二收拾了,程二刚才跟朱棣说的定然就是这个,难怪他们面色那么奇怪!陆长亭默默地代入了一下,哥哥发现刚上初一的弟弟,开始看小黄.漫了……

哦,这真是太可怕了。

陆长亭僵着脸胡扯,“……之前去买书,买错了。”

陆长亭小心地眨着眼,睨着朱棣脸上的神色。

这四个月,长的不仅有陆长亭的体重,还有他那双越来越漂亮的眼眸,这会儿眨巴眨巴着,水光泛滥着,朱棣一对上,就说不出话了,什么气都给憋回去了。

朱棣想了想,似乎倒也没什么,他这么大的时候,似乎……也看见过这样的东西?就只是将自己换在兄长的位置上,就难免有些担忧了。

朱棣长舒一口气,道:“罢了,此事便不说了。程二,收起来吧。”

程二点点头,将话本搜走了。

陆长亭顿时觉得,很有可能被程二拿去躲小被窝看了。

“快去洗漱吧。”朱棣道:“我有些累了,早点歇息。”

你累了跟我有什么关系?陆长亭眨眨眼,瞥了一眼朱棣脸上的疲色。不过陆长亭还是老老实实地去洗了澡,洗了脸,用柳枝刷了牙。虽然是春日,但井水是凉的,连带着陆长亭漱完口之后,碰到井水的手也是冰凉的。

进了老屋之后,朱棣抓了抓他的手,拽着他就一块儿上.床了。

和之前一样,朱棣将陆长亭箍在了胸前,被子再盖上来的时候,便暖和了起来。朱棣似乎是真的有些累了,也不知道他今日还做了些什么。

朱棣拍了拍陆长亭的脑袋,“睡吧。”

靠着朱棣的手臂,陆长亭不自觉地想到了他们离开之后的那一日,他发着烧,满脑子就剩下“听天由命”四个字,那一刻他似乎是真的有些想念会自动发热的朱棣。

陆长亭闭上了眼,但是不自觉的,眼睛酸了酸。

朱棣刚迷迷糊糊睡着了,突然觉得胸前一片黏糊,一下子又给惊醒了,他睁眼一看,就见陆长亭闭着眼往外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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