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牌剧烈的碰撞,阳光、呼吸在人身上、喉咙间散发灼热的刺痛感。
对攻的两方军阵,不停的冲击对面的阵列,刀锋、枪林疯狂抽刺,试图撕开一道缺口,贺瑰握刀走在阵后,对着身边的往返回来的令骑下达调整的命令。
一旁的亲卫一面劝阻他后撤,一面不时抬起盾牌遮去上方,挡下飞来的箭矢。一片歇斯底里的厮杀,前方的阵列疯狂减员,后队迅速填补上去,籍着手中盾牌,再次将摇摇欲坠的阵线稳定下来。
“顶住......随我推——”
一员将校从盾缝拔出刀身大声嘶吼,周围数十人跟着齐吼:“推!”稍远,更多的人跟着响应起来,几乎都在同时用出全力,奋力蹬着脚掌,身子前倾的刹那,挤压一条线的交战线上,猛地朝契丹军阵那边凹了凹。
“杀!”
简单的怒吼响彻,那将校顶着盾牌突进锋线,铁盔都被刺来的长枪打飞,肩头也被钉破血肉,交替上来的汉卒几乎同一时间,将长矛刺过去,掩护那将校后撤回来,整个人都染成了血人,被士卒拖到后面,没片刻已流血身亡,检查后才看到腰肋、大腿还有几处伤势。
这样的一幕在减员到四千人左右的阵列里,四处能见,贺瑰过来看了一眼,这是与契丹人交战,第一个死亡的将校。
该死的契丹人......
他心里骂了一声,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指挥,前方交战的锋线上,人潮汹涌,疯狂的撞击、劈砍,而看不到的两翼,原野上双方两支百余骑游弋对射,偶尔并行纠缠,旋即又分开,绕出距离,再次凶猛撞上去。
中原骑兵身着皮甲,身上弓弩、长矛、佩刀都最为精致耐用,身下坐骑更是西北精挑细选出来的,接连两轮交锋,让契丹部落骑兵吃了不少苦头,有二三十人死伤坠马。
“小心——”
交错劈杀一记,冲刺的马队中,有汉话在喊:“敌人援兵上来了!”
那梁骑与交错而过的契丹骑兵对劈了一刀,回头,一支约莫四千左右的军阵与五百契丹骑兵抵达战场边缘。
这是明显的增兵信号,那位契丹指挥的将领,或许已经不打算在试探性进攻了,亦或者还在掂量汉军主帅。
看了一阵。
王彦章眯起眼睛,双手捏着缰绳放在马脖上,他人数本就不多的军阵,也在片刻缓缓移动起来,拼人数,他不及对方,试探性的进攻,基本已经让还未参战的兵将,明白契丹人的勇猛,该如何去打,靠的是平日操练了。
“契丹增兵了,看样子那位契丹将领还想试探。”谢彦章有些焦急纵马从本阵来到这边。
王彦章朝他点点头,接过麾下递来的水袋,抿了一口,“他有资本试探,但我们没有,谢指挥,该你上去了。”
“好。”谢彦章没有多余的话,轻轻地点头,转身纵马回归本阵,举起了长枪,奔行过一个个骑兵来到最前方,披风在风里抚动扬起的刹那,他声音喊道:“跟我来——”
从进入北方一直处于休养状态的中原骑兵,终于有了大规模的动作,将近一万骑兵听着吹响的号角,以及各厢指挥的命令,促马缓缓移动起来,顷刻,随着距离速度开始加快,犹如一道洪流在战场左右两翼翻滚起来。
耶律海里手中也有一支精锐的契丹骑兵,大帐皮室军。
乃是跟随耶律阿保机起家的御帐亲卫逐渐搭建而成军,清一色为契丹子弟担任,一人双马,以鸷鸟猛兽为号,如鹰、龙、凤、虎、熊、铁鸽子、鹘。
不过他手中这支只有一千骑,宝贵的紧,不能随意轻用。到的此时,汉人骑兵尽出,他也只抬了抬手打出手势。
耶律完骨率五千北府骑军如潮水般冲出阵列呼啸而行,轰隆隆的铁蹄声顿时沸腾起来震响大地,彷如两条翻滚的巨蟒,朝着进入战场的汉人骑兵迎了上去,片刻,箭雨呼啸,密密麻麻升上天空,与同样射来的箭雨交错而过,噼里啪啦的在空中碰撞,相互落去彼此奔行的骑兵阵列,掀起道道血花。
这边的汉骑,俱是谢彦章带出的精锐骑兵,相比契丹铁骑稍逊一点的,便是无法做到一人四弓,但坐下马匹均为西北良马,相比契丹骑兵的杂胡马,俱有一定的优势,同样骑射、近战厮杀,经验也是颇为老道。
陡然一开战,汉骑丢弃角弓挺起长矛冲向契丹骑阵,枪锋刺破皮甲钻进血肉,从背后突出,将后备的牛皮都顶了起来,巨大的贯力下,还在飞驰的战马失去方向,撞在汉骑马匹,是血肉呯的碰撞声,两马凄厉悲鸣齐齐侧倒下去。
弥漫的尘烟之中,到处都是骑兵交错冲锋,或响起呯呯的撞击声,有人高高抛起坠下,也有战马扑去地上。
纠缠杀一起的骑兵,并没有如耶律海里所想那般轻易将汉人骑兵击溃,这令他心里有些不爽。
“这些汉人倒是凶悍......”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失望。
......
天光西斜,战场上的胶着持续了数个时辰,喊杀的声音撕裂了昏黄的天空时,远在另一端的战场已变得安静,集结、清点完人数的晋地兵马并没有太多的犹豫,满是血的奔去山林,满山遍野的踏过山道,赶往约定的地点。
偶尔山坳里还有零星的厮杀,不久,带队的晋军将领提着人头回来笑嘻嘻的系在腰间,向一个脸上沾着血渍的少年兵炫耀。
“文仲,如何?我不是吹嘘,那家伙说砍就砍,看看这脑袋,回去可领不少赏钱,空了带你去青楼开荤,尝女人的味道。”
“什么味道?”
那少年兵,大抵十三四岁的模样,放到这个世道,足够有资历在军中厮混了。
不过相对过来的将校,提到女人他还显得有些羞涩,又忍不住好奇,还想再问,就被对方勾住脖子,夹在腋下往山林过去。
“别问了,还得赶紧去前面,那边还有不少契丹人,到时我砍两颗大人物的送给你领赏!”
少年兵干笑的点点头,这样的话,他不知听多少次了,可从没见过这上官给过好处。
两人勾肩搭背的走进林子,坐在石上休息的石敬瑭看了看两人,那将校连忙收回手,神色严肃的敬礼,随后唤上尚存的部下加紧赶路。
“这两人是谁?”李嗣源骑马过来,将水袋抛给石敬瑭,翻身下马到旁边坐下休息,看到刚才一幕,闲的多了一句嘴。
“那人?我帐下的一个小校,滑头的紧,叫刘知远。被他拉着的少年兵,好像姓郭.....郭威吧,有些木讷。”
所谓木讷,在石敬瑭话语里,其实就是个雏,还经历过女人,脑子就不够用。
李嗣源笑了笑,他对于那种少年没什么兴趣,可能不久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到了他这样的位置,还是如刘知远这样的人,才能充作做部下。
“休息好了,就走吧!”
满山遍野的身影在命令传达里加快了速度,待出了山林,快速行军至幽州西面将近二十里,厮杀的声浪透过残红的霞光隐隐传来。
李嗣源骑马赶到前方,侧耳倾听了一阵,确信是战场后,他回过头:“可能是雍王麾下部将正与耶律阿保机厮杀......诸位!”
他目光扫去林间,一张张疲惫、沾染血迹的脸庞,声音拔高。
“还望抛却往日仇隙,只为今日驱除契丹蛮人,还我幽州太平——”
拔刀指向山外,李嗣源嘶声怒吼。
“杀!”
“杀!”
石敬瑭发出低吼,远远近近,一拨拨士卒跟着吼了一声,带着疲惫往山下摸索前行,骑兵牵着马匹紧跟在后。
.......
山外,彤红的霞光延绵无尽披在山峦,微风徐徐吹过战场,耶律海里计较着厮杀的战团一切因素。
余光里,攒动的马蹄下方,泥土间的尘粒为不可察的轻微颤动起来,有着微微震感让战马有些不安的喷出粗气。
耶律海里思绪被打断,伸手抚了抚不安的战马时,心里泛起了一丝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