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率不足,请排队候车,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佟辛嘀咕了句,“有我年轻啊?”
佟斯年乐了,走近两步,故意甩了甩头,让水珠溅到她脸上,“瞎比较,你还是小朋友。”
水珠还带着淡淡洗发水香,凉得佟辛一激灵。她觉得很有必要让哥哥知道,于是神秘兮兮,略带委婉地说:“新邻居还纹身,满手臂都是。”
“个人爱好而已。”
“可他的纹身好大一只。”
“反正都是纹,大一点儿不亏。”
不知怎的,佟辛就有点生气了。
其实佟斯年的性格很好,约莫是医生职业的关系,他对很多事都看得淡、看得开阔。
佟辛安静了两秒,忽而认真道:“你既然这么理解他,那你们一定会有许多共同话题。”
佟斯年噎住。
“下次你问问他,这么爱往身上扎,容嬷嬷是不是他偶像。”
佟斯年笑出了声,揉了揉佟辛的头,“小脑瓜子想什么呢?对新邻居有意见啊?”
手机铃声打断,没等妹妹说话,佟斯年便去外面接电话了。佟辛摊开习题册,笔尖在草稿纸上顿了顿,然后划出一道深深的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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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清雅高中都会举行升旗仪式。
这所百年名校教书育人,一本升学率在省里都能保持前三。除了高三不参加,高一高二的两千多人列队在大操场。
佟辛正专心,站她前面的鞠年年忽然小声说:“杨映盟他们晚上会去彤水巷,你去不去?”
佟辛皱皱眉,“他们要干吗?”
“还能干吗,”鞠年年一脸正义,“当然是去帮助薛小婉啊。”
薛小婉是同班同学,一个特别苦命的女孩儿。上周学校公布特困救助金名额,她排第一个。家里条件不好,父母病逝,唯一的亲哥也是嗜赌的混混,对她没少打骂。
佟辛明白了,准是杨映盟这帮小少爷冲动爆棚,去给同班同学讨个公道。一点就燃、理想至上,确实是这个年龄的标配,有点好心超标,也有点自不量力。
佟辛对他们太了解,一点也不意外中二行为。
她只是担心鞠年年,“你不会也去吧?”
“去啊!怎么不去。”鞠年年压低嗓音,跃跃欲试,“去收拾那个混账哥哥。”
佟辛斟酌片刻,“我觉得不太好,他们男生瞎闹,你就别去了吧。”
鞠年年宛若行侠仗义的女侠,“没事,有我在,不会乱的。”
高二下学期起,学业任务明显加重。佟辛不算天赋异凛的学生,好在勤学苦读也能将成绩保持在年级前三。今天的英语听力随堂考她觉得发挥不好,放学后就多留了会。
回家时,天色昏暗下来。
进小区只有一条笔直的路,无可避免地得路过新邻居家。临近时,佟辛下意识地瞅了眼,屋里亮着灯,人在家。
她跟见了鬼屋似的,脚步匆匆加快。
今天辛滟值夜班,佟承望也有大夜课。佟辛跑哥哥房间一看,床被叠得整整齐齐,估计又回医院了。这样的生活她已习惯,佟家个个大忙人。妈妈把做好的饭菜放在桌上,热热就能吃。
进卧室做作业之前,她把家里的灯都开亮壮胆。
她还是有点儿怕黑的。
冬天的夜黑得特别快,夜幕压下来,没有一点缱绻的过渡。写完两张试卷,窗外漆黑,空气潮湿,连路灯都模糊阴沉。
佟辛瞅了眼时间,八点五分。
她埋头继续写题,刚算了两道,她又抬起头。
杨映盟他们应该回家了吧?
佟辛拿起手机给鞠年年发短信:“你回家了吗?”
写半张试卷的时间,信息一直没有回复。佟辛不放心,给她打电话,却提示是关机的。她又给杨映盟打电话,通了却没人接。
薛小婉家里的情况很复杂,她哥更是那一片区臭名远扬的混混。
佟辛心里生出不妙,仗义相助是好事,可就怕不自量力。她又挨个打了一遍电话,还是没人接。
天已经黑透,风往窗户缝里钻,呼啸的声音又疾又尖锐。
天气预报说后半夜有中雪,这么冷的天,万一他们挨了揍,倒在大雪纷飞里无人知晓,第二天清洁工就会发现几具无名尸体。
佟辛越想越瘆人,脑补越来越恐怖片。她搁下笔就往门外跑,外头比想象中更冷,佟辛拢了拢围巾,冷风把她给吹清醒了些。
大晚上的,她一个人怎么去?
就算去了,结果就是第二天清洁工多发现一具无名女尸。
而且对方还是社会混混……佟辛忽地一顿,下意识地看向右边。新邻居家亮着灯,也许以毒攻毒是个好办法。
—
霍礼鸣刚洗完澡出来,就听见软绵绵的敲门声。他来这地方没两天,不认识什么熟人。霍礼鸣多了个心眼,不太好的语气,硬邦邦地问:“谁?”
敲门声停顿半秒,然后更加有气无力。
霍礼鸣把门打开,看见佟辛时,愣了愣。
佟辛的焦虑和犹豫全写在脸上,见到他时,还是本能地往后退了一大步。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是来有求于人的。于是又向前更大步。这一步的力道没控制好,差点撞霍礼鸣身上。
他身上有沐浴露的清香,头发软在额前,硬茬茬的发尖还在滴水。一件白t恤短袖穿着,好像也不觉得冷。
佟辛看到他手臂,顿时倒吸凉气。
两只胳膊上竟然都有纹身?
这一次她不害怕,反倒庆幸,太好了,这个新邻居好像社会得更彻底。
佟辛的眼神很直白,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个遍,最后定睛在他脸上,似是打了个还不错的分数。
霍礼鸣皱了皱眉。
佟辛语气显而易见的急促:“我同学遇到危险了,估计被揍得快死掉。你、你……”在霍礼鸣平静的注视里,她声音渐小。
霍礼鸣直接道:“想找我帮忙?”
佟辛眼睛一亮。
就听他淡声说:“不帮。”
“快死掉了就报警。”霍礼鸣撂话。
他伸手要关门,情急之下,佟辛竟一把抓住他手臂,眼神望着他。
霍礼鸣:“……”
“邻居应该互帮。”
“互助”两个字还没说完,霍礼鸣不太客气地扒开她的手,“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佟辛被风扑了一脸,嘴角动了动,最后丧气转过身。
屋里,霍礼鸣撩开窗帘往外看,佟辛纤细的背影速跑进夜色里。十有八九是自己去解决了。
霍礼鸣皱了皱眉,拿起外套。
两分钟后,佟辛果然跑出了小区。一个要下雪的晚上,这边又是小路,路上压根没什么车,偶尔一辆出租车也是满客。
佟辛裹着白色棉袄,小小一只站在路灯下,神情急切,不断地打电话。邪了门,等了十多分钟,都没见一辆空车。佟辛正无奈,一辆车亮了下双闪,然后缓缓停在她面前。
副驾驶的车窗滑下,佟斯年弯着头,“辛辛。”
佟辛如获大赦:“哥。”
她还没开口呢,佟斯年语气严肃:“不是跟你说过吗,晚上不许一个人出门。同学有事,你可以给老师打电话,也可以告诉他们的父母。万一真有危险,你一个人过去的后果会怎样?”
“可鞠年年她……”
“那也应该量力而行。”佟斯年对妹妹这几个相熟的同学略有耳闻,并且指出正确的方法:“我来帮你联系老师,你先跟我回家。”
佟斯年很温和一人,严肃起来,就是接近生气了。
佟辛有点怵哥哥,就在这时,鞠年年的电话回了过来,懒散散、悠闲的,“对不起啊辛辛,我出门儿吃饭忘带手机了……我们没去,太冷了,杨映盟说他想打游戏。”
佟辛无奈又无语。
佟斯年正眼开车,倒也没再多说。
很快,佟辛意识到不对劲之处,“哥,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去的?”
“物业电话打到我这,幸亏他提醒,不然真怕你出事。”
可物业又是怎么知道的?
佟辛想了想,明白了。
这新邻居怎么回事儿?一大男人还喜欢打小报告。
白色现代车的尾灯消失大门,霍礼鸣才悠哉哉地从梧桐树后走出来,漫不经心的神色不甚在意,最后手抄进口袋,走小路回家。
雪是半夜下起来的,簌簌作响,夜比平日要亮堂。
次日,霍礼鸣起得早,外面白茫一片,他是南方长大的,极少有机会见到这样的雪景。他跑到外面,饶有兴致地拍了几张雪景,然后悉数发给了唐其琛。
今天周三,那头应该是在忙。
取景框随着他的手臂移动,松树全白了,露出一点墨绿树尖。然后是雪地上一串串的脚印,再然后……取景框里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佟辛穿了件鹅黄色的羽绒服,她皮肤白,小小一只走得很慢。有所察觉,佟辛很快抬起头看过来。一对上霍礼鸣的眼睛,立刻如临大敌,像一只炸毛的刺猬。
霍礼鸣忽然想笑,这女孩儿有意思啊,演技自由切换,昨晚有求于他时,装乖。没帮她办成事,又成今天这样了。
他挑挑眉,脑海瞬间冒出三个字:
小渣女。
显然,佟辛不知道他脑补这么多,初见印象不好,昨晚吧,不帮就不帮,竟然还告状。是不是混社会的了,忒没仗义心了。
这个新邻居,已经彻底打入了佟辛牌道德层的最底层。
她认真思考的样子,过于严肃。霍礼鸣笑意更深,什么表情啊这小姑娘。过了几秒,佟辛还没回神,雪色里,万物更显安静。
忽然,一声巨大声的——“吼!!”
佟辛吓得随之尖叫——“啊!”
她惊魂未定,一脸懵地望向罪魁祸首——霍礼鸣单手抄兜,微微歪头,对她笑得似是而非。他的眼睛生得曼妙,换上这幅不正经的表情时,便写满了痞气。
佟辛怒火顿时三丈高,“你喊什么呀?!”
她很凶,但再尖锐的话带了一个“呀”字,就变得奶凶奶凶的。
霍礼鸣抬了抬下巴,冲她后边儿的方向。
佟辛回过头。
一条超凶的流浪狗夹着尾巴快速远离她身边。
她愣了愣,把头转回来,霍礼鸣已经进了屋。
误会新邻居了啊……
佟辛甩甩头,立马扭正心态,那也不是好人。
楔子
冬至。
这一年的上海格外冷,寒潮几度肆侵,年关至,竟已下了两场雪粒子。
唐其琛驱车去公司,他一夜没睡,坐在后座掐了掐眉心,心中郁结未解。十点钟,座机号打来电话。他中断会议,起身走向外面接听。
电话那头说:“小霍的事有点难办,付家不愿和解。”
唐其琛默了默,表示知道。
半月前,霍礼鸣与付家小少爷口角争执,继而变成拳拳相向,付光明被揍得趴地,是被人抬回去的。这祖宗不是善茬,放话非要将姓霍的给办了。
傍晚,唐其琛找到人。暗下来的天色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幕布,窗外微光弱,将沙发上四仰八叉的青年勾勒得身型利落。
唐其琛勾了条椅子坐他对面,说:“去给他当面道歉,我还能保你一次。”
从唐其琛进来起,霍礼鸣便下意识地坐直了些,听到这,仍是犟着脖颈绝不低头,眼神里写着桀骜不驯的——“我不”。
唐其琛不言,目光沉静,如月光流淌,就这么看着他。
霍礼鸣败下阵来,眼角动容,终是哑着声音说:“他骂我,污蔑我,一张嘴成天在外头乱造谣。”
唐其琛冷声,“骂你的人这么多,你打得过来吗?”
霍礼鸣眼神定如磐石:“我做过的事,我认,没做过的事,别想栽我脑袋上。骂我的人是很多,除非别让我听见,不然打一个是一个。”
唐其琛说:“现在摆在台面上的证据对你不利,你再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休不止的纠缠、接受调查、追责。
他这一生都将背负阴影。
霍礼鸣目光坚定,以沉默与之分庭抗礼。
唐其琛:“我耐心有限。”
然后不再多说,起身离开。
司机久候楼下,车里暖气傍身,寒热交替,唐其琛微咳两声。他头枕靠垫闭目,思绪如一片长潮的夜海。
在某个十字路口的选择,可以让一个人的一生变一番天地。可事实上,唐其琛偶尔会怀疑当时的选择。
十年前,他去江苏某个县级市出差,洽谈金矿采购项目。车停在路边等甲方时,看见窗外三两青年。时值盛夏,唐其琛还记得,小少年站在中间,身高体长的,跟身后的香樟树一样。他的脸庞掩在树荫里,不掩目光里的戾气。
另两个撺掇:“你就去教训他一下,吓唬吓唬他。”
说着,就往他手里塞了一把长长的刀。
小少年的手腕抖了一下,眼中戾气被犹豫不决替代。
彼时的霍礼鸣十三四岁,洗旧的白t恤,暗蓝色的牛仔裤,脚上的球鞋是回力。人生刚开始,方向尚未明朗。
唐其琛滑下车窗,吩咐司机按了两响喇叭,对他说:“你过来。”
小少年像是终于挣脱“鬼压床”的窒息感,他把刀飞快推还回去,如一条从臭水沟奋力游去干净池塘的鱼,迎着盛夏艳阳,跑向了唐其琛。
“你家在哪?送你回去。”
“我没家。”他说。
这样的叛逆少年唐其琛见得多,又问:“父母呢?”
“死了。”
唐其琛怔然,无言对视两秒,他略一颔首,让司机开车。
车驶远,后视镜里,小少年定在原地不动,目光黏着车身。
唐其琛放下交叠的腿,“停车。”
……
他送霍礼鸣去上学,小子逃课挂科,并无心思。
他送霍礼鸣去学一门手艺,以后总能傍身温饱,但次次不了了之。
霍礼鸣似乎从不屑于安稳的生活,这些年一点就炸的性子有所沉淀。但也只是收敛,如兽困于笼,钥匙掌握在他自己手中。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把唐其琛当成了恩人,更是亲人。
他在泥泞之中游刃有余。
可,人生海海之中,不能总追求江湖快意,还是该有一把精准的刻度尺。
黄昏落山,夜又阴沉。
唐其琛紧抿的唇微微松开,他拿起手机,“送他离开上海。”
秘书惊讶,“离开?”
唐其琛沉声:“马上。”
那是一个艳阳天,雨雪数日的城市澄明透亮。
霍礼鸣一八六的身高,在熙攘的人群中很惹眼。他连行李箱都没带,一只双肩包瘪在肩背。
车站广播:“上海南开往清礼的g369次列车乘客请注意,五分钟后停止检票,请您抓紧时间……”
霍礼鸣双手插兜,走了几步又停住,转身回望了一眼落地窗外的城市。然后表情无谓,脊梁挺得笔直,长腿阔步地并入人流中。
辛滟“哦”了声,继续烧菜。佟承望打开电视,调到新闻频道。佟辛杵在沙发旁,跟着一块儿听了几分钟。
一条上海女学生跳楼自杀案播完后,又播沿海某地发现了一座大金矿。
佟承望乐了,“这个镇我去过,年前出差考察,就是这个地方。”
佟辛抬头看了一眼电视,对这个地名有点印象。七月份的时候吧,爸爸还带了当地特产,一箱子带鱼。结果回来都臭了,被妈妈念叨了好久,“真不会买东西,下次就什么都别带了,浪费么这不是。”
佟承望挠了挠鬓角,自言自语地说:“哎,又好心办坏事儿了。”
佟辛爸爸是汉兰大学的地质系教授,做事有板有眼的,直男不分年龄。佟辛妈妈是清礼市人民医院的妇科主任,从医几十年,手术做得太多,手落下旧疾,最近愈发严重,便萌生了内退的想法,估摸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吃点儿鱼。”辛滟给佟辛夹菜。
佟辛尝了一口,“好吃。给哥留了吗?”
“留了半条。”辛滟把最嫩的肚皮分两半,一半给闺女,一半给老伴儿。
佟承望问:“下周月考了吧?”
“嗯。”
“别有压力。”
“好。”佟辛应声。
佟承望赞不绝口,“欸!这鱼不错。”
辛滟悦色满脸,“也不看看谁做的。”
佟辛低下头,抿嘴轻轻笑。电视里的新闻播报在继续,餐桌上,偶尔碗筷碰撞声。屋里暖和,花架上的绿植生长茂盛。
“对了。”佟承望说:“下班的时候,我瞧见隔壁亮着灯。老李一家子搬回来了?”
辛滟想起来了:“没回,租出去的。”
“哟,那是有新邻居了。”佟承望就着话题多问了两句:“邻居长什么样啊?”八壹中文網
“没看清楚,反正挺年轻。”辛滟今天轮休,买菜经过时远远看到一个身影。个儿高,站得直,没看到正面。
他们这小区原是单位福利房,户型大,地处市中心,几所学校环绕,这几年房价水涨船高,一直是香馍馍。隔壁老李前年举家移民,房子便闲置,中途有过好几拨人来打听是否出售,最后都没谈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