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浓之时(1)
周五快下班的时候,憋了几天的雨终于下了下来。
春节后刚调过来的年轻小护士好不容易下个早班,现在被拦路雨拦在了办公室,眼巴巴地盯着窗外。
“我这有伞,要不要?”佟斯年走进办公室,摘了口罩。
“谢谢啊佟医生,不用了,我男朋友到车库啦!”小护士雀跃拿包,“佟医生拜拜!”
话都没说完,人影儿就没了。
佟斯年笑了下,还没来得及喝口水,辛滟打了电话过来。
“斯年,和小月约的六点半,你可别忘了啊。”
佟斯年喝水润了润嗓子,“知道了,妈。”
辛滟仍不放心,多叮嘱了几句,无非就是,这女孩儿条件很好,性格也好,让他认真考虑,别又敷衍。
连亲妈都看出来他每一次的敷衍,但依旧不遗余力地给他安排相亲。
辛滟去年内退,闲的一大把时间。
平日喝喝茶,练练八段锦,逢一三五去角亭唱唱曲儿,日子过得可滋润。佟辛大四已经开始着手实习的事,因为在校表现好,老师给推荐进了z时代周刊,主要帮忙处理一些文案工作。
女儿乖,不用操心。辛滟最大的心病,就剩这个儿子了。
佟斯年刚过完三十二岁生日,名校毕业,职业体面,长得高大帅气。当妈的就不明白了,这么好的儿子,怎么会一直单身呢。
辛滟退休后,帮他安排得相亲越来越多,赶场子似的。
佟斯年这人性格好,有求必应。
他觉得,妈妈也不容易,一番苦心,不说辜负,至少得有个回应。
今天相亲的这姑娘是辛滟以前一个同事的侄女,约在港式餐厅。佟斯年其实早就到了,但他坐在车里没进去,开着电台听歌。
佟斯年抬手看了看时间,踩点过去,与那女孩儿前后差不到半分钟。不用太刻意扮绅士,刚刚好的尊重和守规矩。
女孩儿叫小月,性格活泼,很健谈。佟斯年在爸妈这一辈的口里,那可是标榜人物。百闻不如一见,真真是玉树临风。
聊学校,聊工作,聊见闻。
佟斯年始终礼貌地搭话,总之,不让女方冷场难堪。
但也只限于如此了。
这顿饭佟斯年早早买了单,离开的时候,他问:“你开车来的吗?”
“没呢,我车送去做保养了。”
佟斯年颔首,“我帮你叫个车。”
恰好有辆出租车下客,佟斯年伸手拦了拦。
小月这就有点踌躇了,她对佟斯年还是很满意的。而且她留意过,吃饭的时候,他把车钥匙压在桌面上,是开车来的。
“佟医生你住a小区吧。”
“嗯?”
“其实我跟你那小区顺路。”小月的暗示已很明显了。
佟斯年还是那副温和客气的笑容,“实在抱歉,刚刚科里发了通知,我得回医院看个病人。”
出租车司机吆喝:“走不走呢?”
“走的师傅。”佟斯年从钱包里拿了一百块钱递过去,“麻烦您开慢点儿。”
小月懵懵懂懂地就被送上了车。
车开走之前,佟斯年拍了一下车牌号。
车开没几米,小月的微信弹出佟斯年的信息,是位置共享的邀请。她点进去,两个小头像闪耀在地图上,往相反的方向。
她到达目的地,下车。
佟斯年发来消息:[到了?]
小月心悸不已,[到了呢。]
佟斯年:[好的,早点休息。]
小月又给他发了好多信息,但对方一条都没有再回。
佟斯年这个男人,哪哪儿都是温柔体贴的。但止于礼,就不会再给多余的回应了。小月后来又主动约了他几次,佟斯年都婉拒了,直到再也没联系,他才松了口气。
他也不想单身。
但如果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就不要去祸害别的人了。
加完班回公寓,今天保洁阿姨已经收拾过屋子,窗户都擦得干干净净。桌上还洗了一盘冰箱里的葡萄,佟斯年脱了外套,吃了一半,洗完澡出来,又把另一半吃掉才去睡觉。
他睡觉的时候,习惯开夜灯。暖黄的灯光亮在一隅,光圈之外,是渐变渐深的阴暗。佟斯年双手搭在胸前,盯着天花板发了一小会呆。
闭上眼,总会浮现一些细小的回忆。关于某个人,某种香味。
睁开眼,却空空如也。
他终于相信,原来有的人,真的可以绝情心狠到这程度。她以为,一切不留,就是了断。却从未想过,只要在心里,那么山河辽阔是她,寂静深夜也是她。
怎么忘得掉。
周六,佟斯年的大学哥们儿来清礼出差,两人约了个酒吧聚聚。刚从医院出来,邹御的语音就发个不停:“你最好打车来,今晚不灌醉你我就跟你姓。”
佟斯年开了免提搁在桌上,他站在镜子前,咬着衣摆,看着里面的自己涂药,“你想改我还不乐意呢。”他笑着说:“没这么大的儿子。”
不知什么时候被蚊子咬了一口,刚好在腹部,还挺疼。
“去你的。”邹御再三叮嘱:“打车来打车来。”
但佟斯年最后还是开车去的,他就图个方便。喝酒也没问题,叫个代驾就行。
他这公寓在市中心地段,出小区后是一截最堵的路,偏偏谁都不让,佟斯年堵在出口几分钟,一点点挪车,好不容易才开上了马路。
跟着车流停停走走,前边遇红灯了,佟斯年拉上手刹。把邹御的未读信息看完,佟斯年又开窗透气。头往右边转的时候,顺眼看了看旁边的车。
隔着红色雪佛兰,是一辆白色迈凯伦570,这超跑太惹眼。最绝的是,还是个美女开的。车窗滑下半边,那女生和副驾的朋友有说有笑。
因为隔的距离不算近,佟斯年看不太清长相。但在那女生偶尔的晃动间,隐隐露出副驾上的一个人影。对佟斯年来说,确实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但一道影子,却能让他心脏猛地一跳,然后下意识地倾身,想看得更清楚些。
再过来一点,一点点就好。
但那司机恰好拿背堵着,遮了个严严实实。
佟斯年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是她,是她!
红灯变绿灯,超跑“轰”的一声就出去了,相当炸街。排后面的车轮番鸣笛,催促快走。佟斯年定了定心神,车开快了些。
跑车不好追,他这辆小现代保养再好,那也肝不过人家的发动机。好在主干道的红灯多,佟斯年勉强跟在了它后边。
就这么跟了十几分钟,还是在超跑右左转的时候,岔了两辆车,错过了同一趟的绿灯。
等佟斯年追过去时,车已没了影子。
像是一场梦,佟斯年后知后觉,才发现后背竟已湿透。
他靠边停车,松开安全带,半趴在方向盘上顺气。平复下来后,才重新坐直了。车窗滑下过风,梧桐树连绵成荫,霓虹光影晕在树叶缝隙中,不真实的美。
佟斯年看了眼右边一排的商铺,人影绰绰,满当当的烟火气。正准备开车走,那辆白色的超跑竟又缓缓驶入视线,停进了空着的车位里。
佟斯年没犹豫,推门下车,不顾鸣笛劝阻,就这么横穿马路。
走近了一看,副驾驶却是空的。
驾驶座的女生也看他一眼,莫名其妙。
佟斯年像溺水者,浑身都是沉重的,他抱歉颔首,什么都没说,又走了。
重新回到车里,他甩了甩头,把刚才的失控压了下去。
邹御的电话打了过来:“你蜗牛爬呢,还没到?”
佟斯年长呼一口气,“堵车,十分钟到。”
俞龄看着那辆白色现代开走,要不是对方长得帅,她才不会多看两眼。
“看什么呢?”宁蔚从便利店走出来,递给她一瓶苏打水。
“刚才一男的扒拉我车前。”
“碰瓷?”
“那倒不是。”俞龄挑了挑眉,“还挺英俊的,白衣服黑裤子,我看他第一眼的时候,全是腿。”
宁蔚坐上副驾,“走吧,你不是八点要上播吗?”
秋风钻进车里,吹开了女人额前的头发。宁蔚单手支着车沿,漫不经心地看风景。俞龄悄然打量,认识这么多年,见过这么多人,她无法否认,身边的这个,仍是最惊艳的。
万种风情,却没有一种是能触摸的。她像天边月,高傲孤冷,不入世。
俞龄笑着说:“我不管,今晚你一定要来我直播间露脸。”
―
dm酒吧。
邹御因为佟斯年的迟到,非要他以酒谢罪。佟斯年明天休假,也不含糊,爽快地喝了三杯黑啤。还真把邹御愣住了,“你喝这么急做什么,我、我也没让你真喝啊。”
这话不假,他从大学起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喜欢过嘴瘾。
佟斯年笑了下,“不能不给我邹老板面子。”
“去你的。”邹御捧着胖乎乎的脸,在哥们儿面前才敢透露无奈,“看着是成功人士,其实心里苦啊。出去拉业务的时候,喝成孙子,我现在一看到酒就想吐。”
佟斯年淡声,“没事,你晚上喝果汁。”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去年,确实有很多话要说。邹御做药品代理的,这几年身家是上去了,公司也步入了正轨。现在就出去充充门面,到处维系关系。
“干妈上周还给我打电话了。”邹御说:“委婉地问你的情况。”
“我妈?”佟斯年皱眉,“找你干吗?”
“她问我,你是不是谈恋爱瞒着她。”邹御笑得要命,“还说,让我别瞒着她。”
“瞒她什么?”
“你要对女的没兴趣,她也能接受。我听到咱妈说这句时都哽咽了,你看你,做的什么混账事儿!”邹御可烦心,啤酒起开,递给他泄愤。
佟斯年反应过来后,神色无奈。
邹御和他碰了碰杯,“斯年,还忘不掉呢?”
“忘不掉。”他回得干脆。
邹御:“我还没说是谁。”
佟斯年笑得挺坦然,没有遮掩的苦楚,他说:“还能有谁。”
就这么一个姑娘,惦记了好多年。
“读大学那会儿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种。”邹御嘿嘿笑,“还记得那时,体育系的看你不顺眼,外头造谣你是渣男败类。结果,喜欢你的更多了,可把他们给懵的。”
佟斯年啊了一声,点点头,“那天生长这样,我也很无辜是吧。”
“你就n瑟。”邹御努努嘴,感慨,“怎么就不老呢你,我们都发福中年肚了。”
“别矫情。”佟斯年用杯子底磕了磕桌面,“我晚上跟你造完这一顿,明天至少在健身房待俩小时。你自己不勤快,怪中年什么事儿?”
“你这张嘴不是挺健谈的嘛,怎么就没见你谈一段恋爱呢。”
阴阳怪气的,不过对佟斯年来说,已经习惯了。说就说吧,都没恶意。
后来有民谣歌手上台驻唱,一首《成都》直接调动文青小情绪。这女歌手唱的时候一直对着佟斯年的方向,每每和他对视,都弯唇笑。
“医生,看上你了。”邹御笑眯眯的。
佟斯年笑了下,仰头又是半口酒。
八点多的时候,佟斯年出去接了个电话,再回来时,发现邹御捧着手机模样儿认真。
“看什么呢?”佟斯年从身后按了按他后脑勺。
“啊,一个直播。”邹御美滋滋地说:“这个女主播唱歌可好听了,长得也漂亮。”
佟斯年看的时候,女主播正好加了个头像特效,一个大南瓜遮住了脸,看不到长相。
“这漂亮?”
“这是特效,待会就露脸了。”邹御提起这个还挺来劲儿,“她挺红的,粉丝也多。每周都有擂台赛,那些土豪给她砸钱冲榜,几十万眼睛都不带眨。”
佟斯年无感,理解不了现代年轻人的喜好。
过了会,他忽然皱眉,“你不会是这些土豪里的一员吧?”
邹御憨厚地笑,“承让承让。”
佟斯年简直无语,“你真是钱多的慌。”
邹御可太喜欢这女主播了,像极了向朋友安利心头好的小朋友,“她那个声音啊,我的妈,治愈。我之前在杭州陪销售商,那个球灌了我三瓶五粮液,我回酒店一个人,太伤心难过了。正好听到她唱歌,就当时,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佟斯年:“三瓶五粮液还没把你喝趴?”
“说主播说主播。”邹御上头了,“她今晚的直播间还会来个神秘嘉宾,也是挺火的一个女歌手。她这嘉宾一样很牛的,拍的唱歌视频就七八个,每一个的点赞都在百万往上。而且从不露脸。”
说着说着,邹御激动道:“哎妈呀!我这小天使来了来了!”
主播名叫【小鱼鳞】,头像特效去除,露出一张漂亮的脸。她一露脸,下面的弹幕和礼物疯狂刷了起来。邹御作为粉丝榜土豪榜的常胜将军,自然不甘落后。
手指一按,万把块钱的火箭就送出去了。
佟斯年凑过去一看,顿时愣住。
“漂亮吧漂亮吧!我是不是没说错。”
佟斯年脑子里不是“漂亮”这个词,而是,似曾相识。他又看了一眼,终于想起来,是刚才来的路上,那个开白色超跑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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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呀,我今天不在上海,来了朋友这儿。所以你们看的背景,都是我临时搭的。欢迎新进直播间的朋友,左上方点关注哦谢谢!”
俞龄也是勤快,不管在哪里,直播从不请假。
宁蔚站在窗边,背对着外面,静静抽烟。抽了几口,她就给掐了。前年刚离开清礼时,烟瘾大,后来逐渐就戒了。现在偶尔抽一根,静心凝神。
跟俞龄过来的还有个小助理,叫阿芙。
阿芙愣愣看着宁蔚,虽然吸烟有害健康,但她真的,太喜欢看宁蔚抽烟了。黑夜作背景,风情点缀在她眼角,随意且慵懒。什么都能静止,唯有她是澎湃热烈的风景。
阿芙下意识地说:“蔚姐,尧哥说了,不让你抽烟。”
宁蔚没什么表情,指了指手腕。
阿芙会意,“还有两分钟。”
宁蔚顺手扎起头发,从容地走过来。上直播这事儿,俞龄跟她说了好久,答应了,自然就不能放鸽子。宁蔚在平台也有主播号,粉丝数不少。
她就是有一种很神奇的体质,作品发的不多,视频里也从不露脸,但粉丝极其狂热。
阿芙之前悄悄跟她说过一句话,“蔚蔚,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迷人。”
因为宁蔚的到来,俞龄的直播间在今晚冲到了全站榜眼。邹御沉迷刷礼物,一时间没空搭理佟斯年。
民谣还算好听,佟斯年叠着腿,查看手机里的邮件。
“疯了疯了。”邹御念念有词:“有人说只要vv露脸,给她刷一套海景房。”
佟斯年一心二用,vv大概是哪个主播的名字。他问:“这个送海景房的不会是你吧?”
“我能给小鱼鳞送,vv我不送。”
“我是不是要夸你一句有原则?”
“没原则。”邹御嘿嘿笑,“只钟情。哎哎哎!vv要唱歌了,我跟你说,这女人唱歌真的超绝。”
佟斯年不以为意。
他也实在理解无能,三十多岁的男人,怎么还沉迷这些。
邹御拔了耳机,递过手机。直播间的歌声横冲直撞进佟斯年的耳里。
佟斯年酒杯一晃,差点滑落掉地。
那是一首粤语歌:
良夜美景没原因出了轨
来让我知一切皆可放低
还是百载未逢的美丽
得到过又猝逝
佟斯年心脏“轰”的一声被击中,血液倒流。
他几乎是抢过邹御的手机,死死盯着屏幕里的人。
那人坐在主播的左手边,黑色的口罩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曼妙深情的眼睛。够了,已经够了。这一双美玉般的眸,是他在灯火阑珊处一直寻找的人。
清唱三十秒。
人气值一直霸占全站第一。
无数粉丝刷屏:[老婆杀我。]
“是吧,好听吧?”邹御觉得哥们儿吃下了他的安利,倍儿高兴,“这个vv很神秘的,没人见过她模样。不过也有传闻,说她男朋友是背景人士,家里从政,在北京故宫后面都有宅子的那种。”
佟斯年目光一瞬冷下来,安静几秒后,他递过自己的手机,“你帮我下载一下,再注册个账号。”
―
阿芙一直关注后台数据,不得不承认,宁蔚太能打了。
自她上播,所有指标都是全站第一。
宁蔚并无所动,闲适地坐着,不谄媚,不与粉丝聊太多,只好好地唱自己的歌。她的粉丝追进直播间,纷纷痛哭:
[还要到别人的直播间来看偶像,太难了叭。]
刷礼物的也多,但到底不是偶像的地盘,所以v粉们相对还算克制。
忽然,一记定制的礼物特效霸占整个屏幕。
阿芙捂嘴惊呼:“我天!太疯狂了吧!”
有个账号直接往直播间砸了十万整的礼物,并且上了官方滚动播报条。
阿芙点开一看,“呀,还是个新账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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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穷我一生,作你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