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完就来接你回家。”
陈最一又睁开眼,“回……哥哥的家吗?”
“说什么呢小傻子,我家不就是你家?”
陈与桓的手放在被子上,像哄小孩子一样,有节奏地轻拍着。
好不容易把人哄睡了,陈与桓把带的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收拾了一下,等陈最一醒了可以直接用,忽然发现里头有一件他的衬衫。
陈与桓在心里埋怨自己的粗心大意,转头一看,陈最一正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衣服。
其实陈最一根本不困,只是想被哥哥哄,想把以前觉得奢侈的事情通通体验一遍,就算这个梦明天就要醒来,有了这些真实留在记忆里的温度,他也不会觉得有多么遗憾。
装睡以后,陈最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正好看到哥哥皱着眉头,手里还拿着一件衬衫。
那件简简单单的白衬衫,很像他十六岁的夏天,偷偷摸摸从洗衣机里拿出来,给陈与桓手洗的那一件,洗好晾在阳台上,皂角香浸在阳光里,风一吹,衬衫的衣摆鼓起来,兜满夏天的味道。
陈最一太想要那件衬衣了,即便装睡会被哥哥发现,也还是忍不住开口说:“哥哥,我想穿这个。”
陈与桓愣了一秒,没有追究陈最一装睡的事情,只是抬手捻了捻他的耳垂,说:“好,想穿就穿。”
?
陈与桓把衬衫留下了,随后快步走出病房,逃跑似的不敢回头。
他从门缝里看到,陈最一已经换上了他的衬衫,袖子长了一截,他没有卷上去,而是把手缩进了袖口,看上去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穿上他的衣服,陈最一似乎心情很好,正低头摆弄着袖口的扣子,单手系上又解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高兴的事,他离得这么远都能看到那人嘴角扬起的弧度。
就这么喜欢穿他的衣服吗?小傻子。
陈与桓感觉心脏被狠狠刺了一下,关紧病房的门,不敢再看一眼。
他脑海里全都是那个穿着他高中校服的瘦弱男孩,浑身是伤,看人的眼神满是戒备,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紧紧裹着那件宽大的校服。
那件校服破破烂烂的,沾满了污垢和血迹,但是别在胸口的校牌还像崭新的一样,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三年二班,陈与桓。
陈与桓走出医院,在门口的报刊亭买了包烟,抽出一支,颤抖着手点燃,靠在车门上,深深吸了一口。
很多人都说,他跟陈最一不像亲兄弟,因为不管是身形还是气质感觉,他和陈最一都太不一样了,他的衣服尺码比陈最一大了两个号,鞋码大了三个号。
但他们确确实实是亲兄弟,只不过一个像父亲,一个像母亲。
这是陈与桓最不愿意提起的事情,他宁愿整个刑警队的人都误会陈最一是他的小情人,也不愿用这句话来解释。
那两个人,怎么配为人父母。
陈与桓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起那些往事了,那太残忍了,难堪的记忆如同带着血红色的滤镜,铺满锋利的玻璃碴。
他忘不了陈最一穿着他高中校服的样子,像一只歇斯底里的小兽,捂着耳朵大叫,抗拒所有人的靠近,却说什么也不肯脱下那件衣服。
那个场景是扎在陈与桓心里的一根刺,不管过了多少年,照样能刺的他痛不欲生。
他愿意为陈最一做任何事,但他独独无法扭转时间,去救当年那个满身伤口,却把那件旧衣服当做希望的小男孩。
十二年前,陈与桓十八岁,陈最一还没满九岁。
高考那天早上,他跟陈最一说,等哥哥考完试,给你买棉花糖,陈最一笑的很甜,塞给他一张纸条,让他在路上悄悄看。
陈与桓刚走出家门口就迫不及待地展开了纸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写着:哥哥加油,哥哥最棒,一一最爱哥哥。
可是等他如约带着棉花糖回到家,陈最一却不见了。
他问母亲弟弟去哪了,沈兰芝告诉他,他们家还欠着债,不能再继续养两个孩子,刚好有个远房亲戚愿意收养陈最一,陈最一也答应了,于是今天下午就把人送走了。
陈与桓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说辞,他兜里还装着陈最一给他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一最爱哥哥,他的弟弟分明在盼着他考完试回家,分明在期待着那一袋棉花糖,怎么可能愿意跟什么远房亲戚走?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卧室,看到陈最一最喜欢的玩具熊还躺在床头,肚皮上的补丁是他亲手缝上去的,缝的不好看,好在陈最一不嫌弃。
陈与桓更加不解,陈一一连玩具熊都没带走吗,不是说晚上不抱着它就睡不着吗。
沈兰芝倚在门口,看着大儿子失神的样子,一脸鄙夷地说:“儿子啊,你不信也得信,你弟弟那种贱东西,我是养不起,他也不乐意跟着咱们过苦日子,送走了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