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仪先上马车等候,没一会儿沈璧掀帘进来,也换了一身衣服,蟹壳青月白提花长袍,腰系玉带,青玉簪束发,看起来比往日沉稳许多。车厢内宽敞,两人各占一块。
沈璧神色端凝,倒像是想着什么心事。舒仪隔着彩绘纹样的纱朝外张望,街上人流多,侍卫拱卫着马车朝皇城方向去。
车马停下时,沈璧低声道:“等会儿别出声,有什么事由我出面。”
舒仪颔首,她今日穿着打扮就是沈家卫士,先一步下车,端正站在车辕旁,余光打量一眼,原来是宗正府,因德王养病的缘故,守卫森严,周围没有一个寻常百姓走动。
沈璧下车,根本没有看舒仪一眼,便朝府门去,沈家卫士跟在他身后,舒仪混在其中。
入宗正府后,戒备更严,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德王养病居所全由亲卫守卫,如今已并入禁军,见人进来立刻就来巡查。沈璧是熟人,众人都知道沈阀和德王关系匪浅,往来密切,打个招呼就要放行,但今日沈璧排场和往常稍许不同,禁卫看着他身后众卫士有些为难。
沈璧指着舒仪道:“就她陪我进去。”
禁卫立刻放行。
舒心存疑惑,心想怎么来了此处,看样子是沈璧的安排,难道所谓的大戏,是指德王?
跟着沈璧穿过一重重守卫,来到德王屋前。守门禁卫检查携带兵器,沈璧不用搜身,身后的卫士却不能幸免。禁卫对舒仪拦起一臂。沈璧道:“是我府中死士,还是我来吧。”
死士通常不让陌生人近身,禁卫闻言退后。
沈璧转身面对舒仪,趁人不注意时眨一下眼。舒仪抬起手臂,他伸手轻轻在她腰间拍了拍,顺着腰线往下,裤腿,靴子都摸了摸。胸口那块地方,他无论如何也没动手,用自己身体挡住禁卫视线,手臂作势动了动。
舒仪注意到他脸色如常,耳尖却微微泛红。
进门之时,沈璧提醒,声如蚊吟,“低头。”
舒仪垂着头,盯着地上光可鉴人的青砖,视线稍一抬看见一旁侍立的宦官。她便停下脚步,站立在宦官旁。
沈璧走到德王窗前行礼。
房中弥漫着苦药味,德王面色依旧不好,与几日前相比几乎毫无差别。沈璧见了,隐忧在心。
“怎么还带个人来。”郑泰瞟到门槛旁的人影道,他自受伤后身体衰败,目力也大不如前,只觉得人瘦小,却看不清模样。
沈璧道:“听说在宗正府内他露了一手高超武功,我不放心,带了一个身手高明的卫士来。”
郑泰微微笑道:“宗正府内还能动手不成,你多虑了。”
可到底是沈璧一片好心,郑泰笑一句后没有再提,转而道:“我已露出口风,趁此良机也看看身边到底哪些是混进来的耳目。”
淡淡一句口气里却蕴藏杀机。
沈璧点头,忍着没有回头去看一眼舒仪,心里头却仿佛雷鸣一般,不停的在想,这一步安排到底对不对。方才一路进来时他都不曾犹豫过,这一刻却开始隐隐忧心。
他乱糟糟想着事,德王也是心不在焉,两人一时没什么要紧话,只谈些家事。
舒仪竖着耳朵,听他们聊起袁州,才知道和外界揣测的相差无几,德王妃胡氏和沈玉矛盾重重已经不假掩饰。沈玉忍受不住,索性先回京城,和第二次去接世子的队伍错过。
面对家事,郑泰颇为无奈,一个是发妻,一个是背靠沈阀的美妾,他也难以抉择。
侍卫在门外报:“安阳郡王求见。”
郑泰眸中精光一闪,神色沉穆。
舒仪心跳骤燃加快。
沈璧朝舒仪招手,拉着她绕到床背面屏风后,有一小扇门直通净房,幸而并无异味,厚重的床帐和屏风将两人身影全部遮挡住。
郑穆缓步进来,他身着鸦青锦缎衣裳,头发束起,宽肩阔背,身形颀长。通身冷峻气度已胜过病怏怏的郑泰。
走到床前抱拳行礼,“殿下。”
郑泰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摆手道:“王叔不必多礼。”
郑穆问道:“殿下身体恢复的可好?”
郑泰笑道:“不敢有负众卿和万民期待,比之前已好许多。”
郑穆道:“看起来脸色还有些差,殿下还需谨慎养身。”
舒仪在屏风后听见这一句,心内觉得有所不妥。
郑泰不浅不淡地笑一声道:“王叔今日来找本王,是有什么要紧事?”
郑穆自顾在床边摆放的一张木椅坐下,姿态从容,缓缓开口道:“我听说殿下近日有意为舒家指婚。”
“王叔消息真是敏锐,本王这话说出口也不过半日功夫,就已经传到王叔这里,”郑泰目光乜斜郑穆,“说的不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沈璧向我请旨,为他和舒家七姑娘指婚,两人年纪相当,门当户对,正是天作之合。”
郑穆道:“我听闻沈家一双璧玉之说,没想到也名不副实。先帝丧期未过,就提婚嫁,轻率鲁莽,还有藐视皇家之嫌。”
郑泰脸色微变。
舒仪偷看沈璧一眼,他面色如常,似乎并不受影响。
郑泰道:“皇叔言重了,丧期未过,不论婚嫁。本王也只是有心成全,具体等丧期过后再议。”
郑穆道:“殿下三思,舒、展、沈、刘四大阀门已去其二,如今却要让两家联姻,莫非陛下已有要铲除门阀的心思?”
郑泰面色阴沉道:“王叔这是何意?”
郑穆道:“英宗,先帝立志于削弱门阀士族的力量,有意扶持寒门士子。殿下还未登基,却想着把两个门阀联合起来,以后郑氏子子孙孙,都要尝试王与马同天下的滋味吗?”
“王叔慎言!”郑泰喝道,面色青白交加,“不过是两个小辈的婚姻,何至于让两个家族就此联手。”
话虽如此,身上却渗出一层细汗,得郑穆话锋犀利直指人心。他目前深信沈璧,但心底一丝隐约的不安,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