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柯无奈,只得将马车带到城门外的“廖阁”,那原是神策门外迎送之处,此时聚了一些不得入城而等待的平民。
郑衍尚是孩子脾性,此刻见甬道上成列的禁卫军,别无他人。远眺城外,道旁本是杨柳垂条,逢冬凋零,露出远处山峦起伏,群峰如聚。山风习习扑面,但觉得神清气爽,心中为之旷然舒达,兴致大起,暗想机会难得,不如到城外驰骋一番。
他才把念头一说,禁卫军头领吓得冷汗涔涔,只劝道:“四殿下不可,如果您有什么闪失,属下等无一人担待得起。”
郑衍嘴角微沉:“不过去遛一圈,能有什么闪失。”说着,调转马头,就打算往城外去。
禁卫军头领却顾不得他的脸色,一把抓住马上镶饰着玉石的辔头:“四殿下,万万不可。”
郑衍皱起眉,心想,怎么如此麻烦。禁卫军头领只死死抓住辔头,不肯放松一步。
两人正拉扯间,一旁侍立的禁卫军喊道:“四殿下,太子殿下来了。”这下禁卫军头领方定下心,拿眼瞅着郑衍。
“还拉着做什么,放开。”郑衍甚有恼意地瞪了他一眼。禁卫军头领忙放手,脸上却露出安心的笑。
太子出行却没有景王如此随便。十二列的校尉开道,马蹄声整齐一致,十对藩龙旗帜迎风荡漾,远远地就瞧见仪仗迤逦行来。
太子郑信下了马车,就瞧见旁边有一匹四蹄踏雪的高硕骏马。
“太子哥哥,”郑衍喊道。
郑信必须仰起头才能看到郑衍的脸,眉头微一皱,随即舒展开,笑道:“四弟是偷遛出来的吧?这就是父皇前几日御赐的青骢马?”
郑衍刚想回答,一眼瞥到太子身后随侍的礼官面沉如水,心里一动,下了马,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道:“这是舅父献给父皇的,父皇就转送了我。”
郑信点点头,脸上含着笑:“刘国公真是有心了,这可是匹宝马。”
他的声音淳厚低沉,郑衍听着却觉得心底痒痒的,总有哪里不舒服,抬眼看郑信的脸色,笑容里没有丝毫异常。
太子把禁卫军头领招来,吩咐了几句。
郑衍站在一旁,看着太子温润的笑,不由想起,小时候看到的太子似乎并不是这个模样的。那时候,他也并不喊他太子,只喊二哥。两人虽是兄弟,却差了十五岁。他还由宫女带着玩时,二哥就已经在马上引弓拉箭,百里穿杨。
他就站在一旁使劲鼓掌,大哥二哥回过头来,每每朗声大笑。
等到他能够骑马射箭了,大哥远赴戍边,三哥去了封地,而二哥虽然还在京城,昔日爽朗笑声早已不再,只余下一缕仿佛看透人心的似笑非笑。
“四弟,”郑信转过脸,说道,“你先回宫吧,别让父皇和你母妃担心。”
“我跟着二哥,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郑衍笑答,不禁“二哥”脱口而出。
郑信眸光一闪,似有阳光映入其中,既灿烂又冰冷,身后的礼官皱起了眉。
“四弟也长大了,会自己拿主意了,”他吁了口气,看了郑衍一眼,忽然道,“你还没纳妃吧,你母妃可在父皇那里提了好几次了。”
郑衍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急。”
郑信哑然失笑:“你母妃可急了,连那个眼界甚高的三弟都要纳侧妃了,你却连个正妃都没有,像什么话,这么多王公大臣的女儿,你就没一个上眼的?”
郑衍手指轻轻摩挲着马鞭,片片麟纹,粗糙地咯手,他淡淡道:“那些官家小姐都生得一样,我不喜欢。”
郑信静静地听着,轻笑一声:“无论什么样的女人,进了宫都会变地一样。”
郑衍展颜一笑:“我偏要找一个与宫里那些不一样的女人。”他浑然不觉“宫里那些”将自己的母亲也包括了进去。
郑信薄唇微勾,噙着一丝笑,阳光洒在他的眉梢眼角,让人瞧不清他的神色。
“以后你就会知道,想要和真正做到是两回事。”
他的声音飘忽,语调平淡,却禁不住叫郑衍心头一冷,就在他不知该怎么接口时,太子又笑:“我原想,三弟纳侧妃,你也一同娶妃,让京城添添喜气。想不到,这事一件比一件难。”
一件比一件难?郑衍疑惑地问道:“莫非三哥纳妃也有难处?”
郑信望着他,道:“你还不知?他要娶舒家的女儿。”
郑衍一愕,面对郑信含笑直视的目光,坦然一笑。这才明白太子的笑容为何让他感到不适,原来那笑容深处藏着玩味和疏离,就好像在看戏一般。
禁卫军头领此刻插(cha)进皇子间:“太子殿下,四殿下,弩使好像已经来了。”
郑信和郑衍同时转过头。从城门望去,天地尽头出现百来人的队伍,宛如一条小蛇,蜿蜒地向城门口而行,隐约可以听到铁蹄声飘来,犹如远处雷鸣。
郑信收敛了笑容,正色以对,喃声道:“都说弩族精于骑射,看来并非虚传。”
“你说他们在磨蹭什么呢……都有一个时辰了。”小柯倚着马车,转头问。
舒仪极目张望。
弩使所带队伍不过百余人,个个身高体长,身形如剑,手中的陌刀虽未出鞘,却带着阵阵寒光迫人而来。亭旁等待进城的百姓也都驻足观看,时不时谈论两句。
舒仪听到旁人的议论,这才知道弩使进京竟是当今圣上所邀。
弩使当前站着一人,浅黄朝服,头戴金冠,手奉诏书正朗朗诵读。舒仪想,那就是太子。离地距离太远,遥遥望去,只见金冠在日下闪烁如珠,却看不清面目。
这一等足等了两个多时辰,将近傍晚,城门方才解禁。
小柯饿地眼都绿了,一路急赶,马车辘辘地压过百华大街,停在了舒府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