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队伍引来无数人围观,多数人都抱着好奇的心态来看谁家老人去世了。管从军的是突然去世,一切都打了个措手不及,当他的遗像挂在灵车上时,所有人从不敢相信变成唏嘘。
突然离世,也是最折磨人了。
顾晓姿拿着黄纸拐进管从军单元楼时,耳边传来嚎啕大哭,一抹整齐的白色出殡衣服中,有一位老人格外显眼,她坐在地上,羽绒服拉链被扯掉,裤子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沾了不少灰土,鞋子东一只西一只,两只脚光零零裸露在露天,整个人趴在地上扑胸捶地,拼命挣扎想冲上车里,被周围邻居拉了回来,三五人用力架着她,拉着棺材的灵车才得以顺利往前开。
灵车前面站着一个女人,穿着孝服,抱着一个泥盆,脚边放着两三块石头。
顾晓姿离得远,看不清模样,她听见旁边喊出一声:“本家长女,请摔盆!”
后面刹那被哭声包围,不管男女老少,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嘴里哭喊着管从军的名字。
随着泥盆落地,女人高喊:
“爸!你走好!你走好喽…”
接着,女人跪倒在地,哭喊着、绝望着、崩溃着、所有情绪如排山倒海袭来,一齐压在女人身上,灵车无法前行,旁边过来两个人,架扶着女人到了一旁。
哀乐奏起,护送管从军最后一程的灵车出发。
后面跟着他的家人,朋友,外甥,妻子,他这一路并不孤单,这一生也在此时画上了不完美的句号。
顾晓姿的目光随着灵车离开,她眼里的泪擦了又掉,即使是她这个不相干的人,也难在此时不产生共鸣。
后面紧跟着两三辆黑色车一起往火葬场驶去,周围人看完了热闹,嘴里还叨念着别人家的闲事。
人群终将散去,顾晓姿独站在寒风中,体会了一场无法言喻的百态。
她没有停留太久,管从军家乱成了一团,他的妻子被强制安排在家里,留了几个人陪在身旁防止发生意外,刚才摔盆的女人是管从军的女儿,这时候坐在黑车跟着去了火葬场。顾晓姿没见过管从军的女儿,她对管从军的女儿唯一的印象就是闲聊时,他口中对女儿的骄傲和赞美。
真可惜啊,管从军是个好人。
可好人不偿命,说得一点也没错。
她留下纸钱便告别了,这个时候她无法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她连自己都安慰不了,连自己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又怎么去给别人来做这个工作。
罢了,顾晓姿又瞥了一眼保安室里,今天里面换了青年在值班,他翘着二郎腿,抱着手机打得火热,丝毫不受刚才出殡的影响。
看,人是无法做到共情的。
管从军死了,工作依旧能运转,日子照样每天要过,太阳永远都从东边升起。
收拾好心情,她准备拿手机叫车回养老院。
忽然,保安室玻璃在阳光下一闪,她在玻璃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顾晓姿快速回头,不远处,王立民在保姆的搀扶下,也出来送管从军一程。
显然,王立民也注意到顾晓姿,他抖动着双唇,想说话却张不开嘴,最终,他选择了让保姆将他送回家。
回到养老院后,顾晓姿还沉浸在悲痛的心情里无法出来,别人体会不到她此刻的伤心,但也看出她心情不好,就都忙着手里的活,给了顾晓姿足够空间发泄。
电话在此刻响了,顾晓姿接了起来。
“喂…”
“……”
那边没有说话,顾晓姿疑惑,这才正眼看了下手机上显示的名字。
是万玲。
既然是她,为什么不说话呢?
顾晓姿又叫了声:“万玲?是你吗?怎么不说话?”
“……”那头还是没有说话,但却隐隐传来阵阵啜泣声。
顾晓姿急了,万玲什么时候哭过,创养老院没钱啃馒头时,多苦累都咬牙都撑下来,那么坚强的女人,如果不是碰到急难的事,她的眼泪绝不会轻易落下。
她着急了,喊到:“万玲?万玲,你怎么了?你说话啊!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啪——电话挂断。
嘟嘟的忙音让顾晓姿有一起晃神。
她急忙拨回去,来回跺脚来掩饰心里的不安,终于,万玲接通了电话。
“万玲?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万玲平复下心情,沙哑着嗓子说:“没事。”
“你放屁!”顾晓姿没忍住爆粗口。
她认识万玲多少年,万玲朝哪撅腚她都知道要放什么屁,现在来跟她说没事,没事才怪。
顾晓姿深呼吸又深呼吸,尽量让自己说话听起来柔和一点:“你别瞒我,咱俩认识多少年,你那脾气我还能不了解?如果你遇上了难事,大可放心和我倾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尽管差遣,别给我整这死出,给谁看啊。”
以前都是万玲给她说教,今天反了过来,也该轮到顾晓姿支棱起来,好好说教一下万玲了。
长久的沉寂,沉重的呼吸声,又让顾晓姿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等一下,再等等,万玲很快就能和你说了。
万玲并没有让她等太久,她声音听着轻快了一些,“晓姿,我要结婚了!”
咣当——咣当——
好像有无数个钟砸到了顾晓姿头上,她眼冒金星,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明白。
她试探地问:“你…刚才说什么?谁要结婚了?”
万玲大声又重复了一遍:“我啊,你耳朵聋了!我说我要结婚了!”
好吧,这次顾晓姿彻底听明白了,确实是万玲要结婚了。
等等…万玲要结婚了!
顾晓姿仿佛看见自己的灵魂脱离躯壳,往天上悠悠飞走。
这个消息简直太震撼了。就像有无数座山重磅砸下来,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但凡换了任何一个人,顾晓姿都不会像现在这般难以置信。
万玲在那头又说了很多,叨叨叨一堆顾晓姿一句没听进去,她的灵魂还在半空飘着,一时半会难以回到身体里。
“正月二十八啊,酒店正在定,到时候你回来我跟你说,对了,过年放假你抓紧回来,我等你一块跟我去试婚纱,也不知道都要买什么?我听说女方这边要买的东西挺多,真是的,结个婚怎么这么麻烦,不就是两个人在一张床上,裹着被子睡觉嘛,搞这么多复杂程序干什么,喂?顾晓姿,你有没有在听?”
“…有。”
“那就行,快点回来啊,我这一堆活等着你,多多和小鱼也快放假了,行了,挂了吧,拜拜。”
忙音持续了很久,顾晓姿才回过神挂掉。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在大白天听到万玲要结婚的消息。
这简直比今天听到管从军去世这个消息还要刺激。
好吧,顾晓姿自我安慰,这两件事没有可比性,一个丧事,一个喜事,想想也不能拿开做对比。
不过,能让万玲说结婚,那男方一定用上心了,也不知道男方是不是赵景修,刚才惊住了也忘记问了。
正想要不要发个信息过去问,杨丽颖的电话又过来了。
顾晓姿眼皮子一跳,她觉得今天一定不是个出门的好日子。
“喂?院长,什么事?”
“来我办公室一趟。”
电话利索挂掉,连给顾晓姿问的机会都不给。
得嘞,顾晓姿还能有什么办法,拔腿就往杨丽颖办公室跑。
这一天,腿都要溜细了。
等她出了杨丽颖办公室,白天将要慢慢落幕,黄昏争相出来展示自己。她锤了锤肩膀,伸直腰左右来了几个弯腰活动,也不知道杨丽颖想什么,竟然叫她过去整理文档,把每一个居家老人的档案都找出来,挑出解除居家护理的老人,再给新签约的老人归档,安排好位置。
这活一直没轮过她,她都不知道原来签约下来一位老人程序那么麻烦。
首先是医保那里审批,审批通过后,复印老人身份证,医保卡,还有原有病例夹在一起,再签署风险协议和评估内容,重新整理一套新的病例放在上面,还要每天写护理记录。
光整理纸质文件,就得十几张,这一下午,她坐在地上,翻到最后,头都要晕了。
可怜的还有…
咕噜——咕噜——
顾晓姿摸着扁平的肚子,哭丧着脸往食堂方向走,她从中午到现在一直没有吃饭,惊喜和刺激交加,这一天可以说太折磨她那根脆弱的神经了。
晚餐依然丰富,她是第一个来的,厚着脸皮每个菜都要了一遍,拿了两个馒头坐在桌子上吃。
嗡嗡嗡——
手机总在美好的时刻打断她,顾晓姿放下口中的馒头,这是个陌生号码,顾晓姿犹豫要不要接,电话就挂断了。
她松了一口气,兴许是打错打电话了。她这样安慰自己,拿起馒头往嘴里塞。
刚塞进去一口,杨丽颖又打了过来,她欲哭无泪,接起来抱怨:“院长,有什么事不能让我吃完饭在干,累死长工不划算,长久雇佣才是可行之计啊。”
“少在这跟我贫嘴,王立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
顾晓姿挠头:“他给我打电话?哦,刚才那个陌生号是他的?我不知道啊,刚要接他就挂了。”
“我没工夫跟你扯淡,他刚才给我打电话让你过去一趟。”
“现在?”
“嗯。”
顾晓姿想做最后挣扎:“能不能让我吃完饭?我今天一天都没怎么…”
“赶紧地,别磨叽。”
通话结束,杨丽颖一点余地都没有给她留。
面前美味佳肴瞬间不香了,可她又不想这么浪费掉一堆美食,含着泪把馒头塞进嘴里,就着菜嚼吧两下往下咽,面积太大,食物卡在嗓子眼,顾晓姿又是捶胸又是喝汤,折腾了好一会儿,眼睛都要翻白眼了才咽下去。
现在她可以很确定,今天真的是诸事不宜,不能出门。
顾不上后面厨房喊她,顾晓姿拿着一个馒头就往外跑,王立民是最守时的,差一分钟都不行,所以她能早到就绝不能晚到。
「真可惜啊,管从军是个好人。
可好人不偿命,说得一点也没错。
她留下纸钱便告别了,这个时候她无法说什么安慰人的话,她连自己都安慰不了,连自己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又怎么去给别人来做这个工作。
罢了,顾晓姿又瞥了一眼保安室里,今天里面换了青年在值班,他翘着二郎腿,抱着手机打得火热,丝毫不受刚才出殡的影响。
看,人是无法做到共情的。
管从军死了,工作依旧能运转,日子照样每天要过,太阳永远都从东边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