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有金家在五楼,顾晓姿紧张的捏着急救箱带,刘洪波敲了两下门,接着往后退了一步,等着人来开门。
门开后,胡佳琪先问好:“孙姨。”
顾晓姿心里更紧张了,跟在后面也叫:“孙姨。”
胡佳琪用胳膊捣了她一下:“孙姨是咱养老院的护理员,你不用这么紧张。”
“嘿嘿嘿…”
顾晓姿不好意思笑了笑,跟在刘洪波身后走了进去。
孙姨快速把拢起来的灰尘扫进簸箕里,跟胡佳琪热情聊着:“佳琪啊,这位是谁?新来帮你们干活的?”
胡佳琪摇头,她嘴甜,大方介绍起了人:“我倒想顾姐来我们医院干活呢,她技术老好了,要是她能来,我们就不用老担心上家里给人打针了。”
“是吗?我还以为…”
“孙姨,你给我倒杯水过来。”
里面传来苍老有劲的声音,顾晓姿想应该是章有金发出来的,果然,孙姨答应了一声,用罩衣擦了两遍手,就去拿杯子出来倒水。
刘洪波在后面小心提醒了两句:“一会你说话注意点,这个老人有点老年痴呆,操作起来可能会不太配合,等会插尿管时,我和佳琪帮你摁着他,你只管自己插行了。”
顾晓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在孙姨的带领下,三人进到了卧室。
而章有金此时正坐在摇椅上看电视,他带着老花眼镜,神态平和安静,倒有几分书卷气,顾晓姿稍稍放下心,心里又想,这看着挺和善一大爷,不像是有老年痴呆的样子啊,怎么刘医生和胡佳琪都跟如临大敌一样呢。
孙姨走到章有金面前,在他耳边说:“大爷,大爷!刘医生来了!”
“你说什么?谁来了!”
耳背让章有金又大声问了一遍,孙姨无奈,提高了声音又说了一遍。章有金扶了下眼镜,眯着眼这才看清来人,他站起来就去握刘医生的手:“刘医生来了,快坐、快坐,孙姨啊,去泡壶茶来。”
“不用,章大爷。”拒绝了章有金的客气,刘洪波解释说:“你这尿管到时间了,我们过来给你换尿管。”
“什么!你说什么?茶叶到期了?瞎说,茶叶哪有到期的时候,这茶叶时间越长越好喝。”
“……”
顾晓姿一阵无语,这尿管怎么和这茶叶扯到一起了,再说这两个不论读法还是意思都八竿子打不着啊。
“不是,章爷爷,是尿管!尿管!不是茶叶。咳咳…”
胡佳琪扩大了嗓门,声音的嘶吼让她中午被辣椒刺激的嗓子受到刺激,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啥?尿管?什么尿管?我这里没有尿管,只有茶叶,还是上好的绿茶。诶,你们是谁啊?我不认识你,你来我家干什么?孙姨,你怎么让陌生人进来,赶紧让他们走。”
“……”
这次连刘洪波都不知道说什么了,这老人脑子时而糊涂,时而清楚,每次上门都要碰运气,哪天来脑子清楚,那办事就快,要哪天来又糊涂了,那就一时半会走不了,非得被他磨上半天后,事情才能办完。
很显然,这一次他们运气又不怎么样,章有金脑子又陷入了糊涂状态,而这时候如果强制给他换尿管,除了压不住人以外,更害怕过程中因为撕扯发生意外,那可就不妙了。
“孙姨,你给他闺女打个电话,咱们跟他说不清楚,万一大爷不配合在弄伤了就不好了。你打个电话让他闺女跟她说,他闺女说话他听。”
孙姨伺候了这么久,当然也明白刘洪波什么意思。她二话不说就拿出手机给章有金女儿打去了电话,那边很快接了起来,孙姨立马把这边事情还有需要换尿管告诉了他女儿,然后,把电话递给了章有金。
“大爷,你女儿电话,接电话,她有话跟你说。”
“谁女儿?我没有女儿!我老伴呢?你别碰我,你不是我老伴,让我老伴赶紧去泡茶,我这还等着吃饭呢,过会还得回单位开会,听说现在经济危机,各个单位都要裁员,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被裁员,好不容易干到这会,我得买点礼物给领导送送礼…”
刘洪波从章有金说话状态就分辨出,他的老年痴呆又加重了,这才一会儿功夫,就从茶叶变成了吃饭,又过滤到了裁员,不过,有一说一,这章有金的逻辑思维还是挺好的,他甚至还能在单位裁员联系到给领导送礼来保证自己不丢工作,这说明他的记忆虽然有空缺,但每个时代发生的某个重要事件还是能记着的。
电话那头又传来了章有金女儿的声音,连着喊了好几声,章有金才从声音辨别出来是谁,他问:“你谁啊?我女儿,瞎说,我女儿才8岁,你听听你声音跟个破锣嗓子似的,指不定是个七八十的老太婆,还在这里装我女儿。”
对面明显陷入了死寂,正在几人焦急之时,那边又传来了声音,孙姨点开了扩听器,她说的每一个字顾晓姿听的都十分清楚。
“…爸爸,我是小丽啊,你又把我忘了,你不是说最疼我的吗?你忘了,我小时候把妈妈养的小鸡给玩死了,怕挨骂,就躲在被窝里哭,然后你看见了,拿着钱出去又偷买了一只回来,结果你买还买错了,妈妈养的那只翅膀都要退毛了,你买回来那只才刚孵出来没多久。后来妈妈发现了,咱两个一人挨了一手板,还被罚了晚上不准吃饭…”
顾晓姿静静地听着,她看见章有金慢慢平复了下来,努力思索这段熟悉又陌生的记忆。
“你还记得,我有一次贪玩掉河里,冬天,零下几度,你连衣服鞋都没脱,跳下河就来拉我,周围都是冰,滑溜溜爬不上去,你抱着我,又冷又困,怕我睡着了,就说不睡觉上去了就给我买糖葫芦、棉花糖吃,我为了吃,就硬生生挺着,好在大舅他们来的快,把我们拉了上去,回去后咱俩大病了一场,等病好了,妈妈又让咱俩去罚站,你还记得吗?那糖葫芦,棉花糖你到现在还没有给我买呢。”
章有金一时激动站了起来,他颤抖着手,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他想起来了,电话里说的那些他都想起来了,他接过电话,颤颤巍巍说:“姑娘…”
“诶,爸,是我,我是你大姑娘。”
顾晓姿瞬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老年痴呆这个病症是个很可怕的病,它可怕就可怕在于会让人慢慢遗忘所有事,所有人,最后直到忘记自己,然后在无知中迎接死亡。
章有金想起来了,那事情就好办了,他女儿在电话那头又把事情讲了一遍,也不知道章有金有没有听明白,光在那里点头。
电话挂断后,章有金有热情的握住刘洪波得手:“老刘啊,你这什么时候改行做的医生,你说这出息了,这打铁的手也能干着细活,挺好,挺好,我大姑娘说你来…来干什么来?”
“插尿管,你这尿管该换了。”
“哦,对对对,给我打针,我这前几天感冒了,得打针,不打针传染我姑娘又该挨我老伴训了,那我上床躺着,你给我打针吧。”
顾晓姿在一旁想解释,胡佳琪拉了她一把,小声说:“姐,你不用解释了,你再怎么解释这老爷子也不明白,这时候就顺着他行了,他说打针那咱们就依着他,也比插的时候他不配合,乱动强。”
好吧,顾晓姿承认自己脑子还是缺了根筋,这么浅显的道理,一个比自己小6岁的人都能这么精神,知道不让自己陷入危险地方,而自己还跟傻子似的往上冲,也难怪自己老吃亏,被万玲骂没脑子了。
看来这么多年,自己也是白活了…顾晓姿连连叹气,也不知道这会吃点健脑的东西管不管用了。
刘洪波在这时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他看章有金在孙姨的搀扶下上了床,躺平并且没有任何反抗现象,就催促着顾晓姿赶紧行动。
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刘洪波和胡佳琪站在床的两边,防止章有金有任何异动可以随时压制住,顾晓姿快速放下急救箱,拿出需要用的导尿包和黄色塑料袋。
一切准备就绪后,刘洪波开始分散章有金注意力:“老章啊,一会你给我泡什么茶?我跟你说,你得给我泡好茶,不是好茶我不喝啊。”
“那肯定的,我这也没有糙茶,你这老东西,一把年纪了还惦记我这点,我上个月借你那钱你什么时候还?我老婆那里快瞒不住了啊,你抓紧点。”
顾晓姿戴上橡胶手套,快速拉下裤子,在腰带上解开绑着绑着的尿管。这是孙姨想的办法,为了防止章有金在无意识状态下拉扯尿管,就绑在腰带上,并且用上衣衣摆挡住,这样看不见就没有心事,也就自然不会去动了。
顾晓姿的动作引起了章有金注意,他伸着头不满的喊:“诶,你这姑娘家家怎么还扒男人裤子,要不要脸!我这都结婚了,你还来骚扰我,信不信我打你!赶紧给我滚、滚!”
章有金屈腿朝顾晓姿上去一脚,还好她躲得快,刘洪波赶紧压住他乱动的腿:“老章!你动什么!你忘了你姑娘让我们来给你打针,你在这样我就跟你姑娘告状啊!不准动,一会就打上了,要不然得扎好几针,听见了没有!”
听到这是自己姑娘说的,章有金又安静了下来,刘洪波朝顾晓姿使了使眼色,顾晓姿一咬牙,硬着头皮开始操作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