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棋怔了一下,含笑道:“我只是不想让陆小姐在岳府出事而已,毕竟是岳老爷子的寿辰。”
“不管你为的是什么,”魏璟半垂着眼,语气平静,“都不该把自己搭进去。”
他说完,脚步未停,上了长廊。
邵棋定定地注视着他的背影,良久,才跟了上去。
……
当天下午,宫里就传出了消息,太医诊断出陆云熙的脉象是滑脉,已经有了身孕。
邵棋听在场的郑德海说,皇帝大发雷霆,当时就把手边的砚台扔了出去,直直地砸在了魏秋旸的肩上,让他差点直不起身。
一个皇子,竟然私自引诱贵女,导致对方怀孕,更何况还是陆家的女儿。
陆家可是有军权的将门,素来招致皇帝的忌惮,和这样的人家私下联系,皇帝不得不多想,也不得不为座下的龙椅担心——看似事小,实则形同谋逆。
天子的怒意和猜测一旦有了开端,就是无休止的。
陆家为了保住根基,主动提出上交虎符,陆父甚至卸了自己督统的职位,说自己年迈没了心力,请求陛下让他休养一阵。
而魏秋旸则是不仅被监禁在贤王府,为期三个月不许外出,更是失了皇帝的信任。
“贤王无德无能,言行失范,等明年祖祭过后,你就去守皇陵吧,至于陆家小姐和孩子的去处,”皇帝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是留在陆家,还是夫唱妇随,由你们自行决定,朕不干涉。”
杀鸡儆猴地进行了如此一番处决之后,皇帝才一边手握虎符,一边神色如常地下了赐婚的圣旨。
昭告天下,册立陆氏长女为正一品贤王妃。
只是这一纸赐婚,在今日传遍全京城的贤王与陆家长女暗通款曲、甚至在岳府行荒淫之事、而且陆家长女还怀了身孕这些事实面前,都宛如一个笑话。
陆家人带着陆云熙灰溜溜地出了宫,回到陆府之后就门庭禁闭,闭门谢客。
而魏秋旸则是在乾清殿外跪了两个时辰,体力不支晕倒后,被侍卫们抬回了贤王府。
这样一来,乾清殿内,就剩下了皇帝和方才一直在旁观的魏璟。
“贤王小的时候,朕记得他聪慧机敏,又活泼爱动,转眼之间,竟然已经这么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心思,知道为自己谋划了……”皇帝高坐在龙椅之上,轻叹一声,“是朕老了。”
一旁的掌印太监低声道:“陛下尚在壮年,龙腾虎跃,光芒笼罩四海,我们这些子民们还等着您的指引,何来年迈一说呢。”
皇帝却不应声,而是看向了台下的魏璟,目光扫过他挺拔、年轻的身躯,问道:“太子,你觉得呢?”
魏璟拱手俯身,神色平静:“父皇乃天子,肩比山川,胸若四海,为天底下第一高大者,与垂垂老矣并无干系。”
“哦?”皇帝笑了声,笑意却不达眼底,“朕的好儿子,这些词语早晚有一天……也会用在你身上。”
魏璟面色不改,身子却压得更低:“儿臣不敢。”
随着这句话的落地,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掌印太监和郑德海都死死垂着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良久,皇帝才慢悠悠地出声,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不提那些了,璟儿,朕听说东宫里进了个女人,是你的何人哪?”
他说着,语气带了些戏谑:“了不得,你这半个和尚竟也开窍了。”
“是福宁姑母为儿臣引荐的,她品性清正,性格聪慧,现在在儿臣身边做女官。”魏璟如实回答。
“女官?”皇帝皱了皱眉,看向他,“既然你喜欢,要不然朕下旨,给她个侧妃之位?”
魏璟垂着头,脸上的神情叫人看不分明。
半晌,他才淡声开口:“不必了,父皇,儿臣自有安排。”
皇帝挑了挑眉,也懒得插手太多,索性随他去了。
父子二人又闲谈了一会近来变故迭生的朝堂政事,皇帝给魏璟派了几个任务,才摆手让他回了东宫。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夕阳迟暮,浅浅金光洒在缓步离去的蓝色背影上,皇帝坐在乾清殿中对着那道身影望了许久,才从龙椅上起身,背着手回了寝殿。
掌印太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微驼发福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感慨。
年轻的青龙已经露出了爪牙,渊停岳峙,气势十足。而年迈的老龙却只能弯着腰,无奈地看着对方渐渐攫取掉他身上的日光——那是属于新的王朝的璀璨。
贤王是一个警示,警告皇帝,他的儿子已经到了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的年纪。
那老龙呢?
他先是天子,才是父亲,他会甘心让位吗?哪怕对方是自己亲手栽培的储君。
掌印太监垂下眼,默不作声。
不可说,不可说。
……
回东宫的路上,郑德海犹豫再三,还是满脸担心地开了口:“殿下,今日陛下那番话……”
“看贤王不老实,索性杀鸡儆猴,敲打敲打孤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魏璟抬脚迈入宫门,两侧的下人都俯身行礼,他脚步不停,上了台阶。
“可是,”郑德海压低声音,“陛下近来在政事上,已经隐隐有想要收回您的监国之权的意思了……”
魏璟瞥他一眼,神色冷淡:“慎言。”
郑德海恭敬垂首,不敢再多说。
魏璟神情如常地进了正殿,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影,下意识蹙了蹙眉。
他招手叫来了一旁侍候的小太监:“她呢?”
不必点明,小太监就知道太子殿下问的是谁,他赶忙回复:“回殿下,邵姑娘方才来取了令牌,现下已经出宫去了,说是清点铺子去了,让殿下不必等她了。”
魏璟顿了顿,微微颔首,让他退下。
接着他就看向了身侧的郑德海,吩咐道:“去把孤书房里案上那些折子和信件取来,孤今晚在这里批阅。”
郑德海愣了一下,点头应是。
而另一边,邵棋到了太尉府,刚一掀开帘子,就见陈保端坐在上首,脚边是碎了一地的茶盏碎片,应该是方才刚发了一通火。
“来了。”陈保语调平静,抬手给她沏了一杯茶,然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子,“坐。”
邵棋面不改色,缓步入座,却并不张口说话,而是先抿了一口茶。
“太尉府上的茶倒是格外的香。”她含笑道。
陈保也笑了一声,但说出的话却是夹枪带棒:“比不得东宫的茶,邵姑娘在东宫里呆的日子久了,恐怕连我太尉府的大门朝哪边都不记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