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家老爷子今日六十大寿,京城里的王公贵族基本上都要来参加诞辰。
岳老爷子是举世闻名的大儒,当今天子都是他的门生,太子也受过他不少教导,可以说是年高德劭的一位老人。
所以今日魏璟才要亲自前来祝寿。
行至院外,守门的下人一看见魏璟腰间的太子令牌,惊了一大跳,连声往里通传。
“太子殿下到——”
院里本来遍布着细碎的交谈寒暄声,随着这一声通报声落地,顿时安静了下去。
魏璟缓步迈入院内,一抬眼就看到众人纷纷朝他行礼,什么王爷、郡主以及各家的公子小姐……这些来宾也差不多都来齐了。
“今日孤也是来参宴,是客,都不必多礼了。”他摆了摆手,目不斜视,抬脚就上了阶梯,走向正堂。
邵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微垂着头,身姿挺拔,一身青玉似的绣竹长裙,端的是一副端庄知礼、清贵骄矜的模样。
于是众人的目光越过太子,惊讶地停在了她身上。
这是个生面孔。
毫不夸张地说,被看作是“半个和尚”的太子爷身边出现这么年轻美貌的女人,这幅情景确实令人大为震撼。
“太子殿下身边那位是哪家的贵女?”
“从来没见过啊……”
“太子殿下这是开了窍了?”
“怎么没听见半点风声啊……藏得这么严实?”
“不过这位姑娘生得倒是真有灵气,叫我这妇道人家看了都移不开眼……”
老燕王的嫡次女——和乐郡主站在一旁默默听着夫人小姐们的各种猜测,她盯着不远处一蓝一青、交相辉映的两道身影,不由得沉下了脸。
她听说过福宁大长公主前不久给太子表兄引荐了一个女人,估计就是眼前这个了。
于是她冷哼一声:“什么金枝玉叶啊,一个平民女子而已,哪有什么金贵的身份,能攀上表兄算她走了大运!”
旁边的一位夫人讶然:“平民女子?”
和乐郡主语气不屑:“本郡主偶然听说过一些内情,不过是个山野农女罢了,得了福宁大长公主的赏识,才被送到表兄身边伺候。”
她拿视线上下扫了一眼不远处青色身影的衣着打扮,嗤道:“为奴为婢,却穿这么一身好料子,真是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方才和她搭话的那位夫人听到她这句话,顿时识趣地闭上了嘴。
她虽然不清楚太子身边那位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她清楚的是,就算是再普通的家世,一旦站在了太子身旁,也不是她这些人能议论的了,更何况……
这位夫人暗暗打量了趾高气扬的和乐郡主一眼,不动声色往一旁退了退。
表兄的房中事,又岂是一个沾不上边的表妹能插手的。
到底是谁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而院落的另一旁,魏秋旸默不作声地盯着太子身边的纤细身影,讶异地挑了挑眉。
看来他这位太子长兄也没有多么不食人间烟火,这不就拜倒在美人裙下了么?
魏秋旸拿着手帕咳了咳,表面上是弱不禁风的病皇子,实则借着手帕遮挡暗暗勾了勾唇,笑意深深。
他侧过身,一转眼,就对上了不远处女子的目光,他们昨晚还在贤王府主院的床榻上相拥而眠,而现在就隔着一整个院落,站在两边的长廊上遥遥相望。
魏秋旸悄悄朝她递去一个温柔的笑,眼神缱绻。
陆云熙顿时红了脸。
……
岳老爷子过去的一年四处云游,许久没见过他这个天资聪颖的小弟子了,所以当魏璟掀了帘子进入内室,朝着他微微俯身致意时,岳老爷子还愣了一愣。
越来越有储君风范了。
龙椅上的那位终究是老了,愈发保守和胆小,在政事上固执于吃老本,施展不开手脚,许多革新之务反倒是由太子主张和实施的。
一个王朝的太阳将要落下,而另一颗朝阳正在冉冉升起。
这个交替更迭的过程会是平稳的吗?岳老爷子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不过,忧虑这些都还为时尚早,所以万般心思只是在他心中过了一遍,面上风平浪静。
“孤今日来迟了些,还请您老见谅。”魏璟拱了拱手,神色温和亲近。
他身后的邵棋见状,也跟着见礼。
这倒是引起了岳老爷子的注意。
他抚了抚胡须,笑眼中隐隐带着打量:“这位姑娘是?”
魏璟侧了侧身,轻轻托着邵棋的手臂让她上前了一步,语气温和地介绍:“她叫邵棋。”
邵棋微笑着欠身。
这句话里,没有明确的前缀,只有一个名字,再加上太子模糊的态度……
岳老爷子虽然云游在外,但是心里清楚得很,本朝尚未册立太子妃,所以眼前这位,只能是太子的身边亲近之人了,又或者更直白地说,是心仪之人。
老爷子这么多年见多识广,什么人都见过,练就了一双慧眼,所以打眼一瞧眼前的姑娘,就知道是个心境敞亮、秀外慧中的。
他这小弟子这些年长成了锯嘴的闷葫芦,越来越城府深沉,心口不一,竟然还有姑娘能受得了他那臭脾性。
岳老爷子在心里直呼魏家烧了高香。
“好孩子……”他朗声笑了笑,然后就从一旁的柜子里掏出了一个锦盒,塞到了邵棋手里。
魏璟蹙了蹙眉:“岳老,今日您是寿星,这不合规矩。”
岳老爷子笑着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这姑娘合我眼缘,今天老朽高兴,把我云游途中遇到的这柄玉莲送与她,你小子就少来掺和了啊!”
看见他这老小孩行径,魏璟眉心中顿时浮现一抹无奈。
邵棋这时笑了笑,大大方方地伸手接过:“长者赐,不敢辞。岳老福寿绵延,又在今日这个好日子送给晚辈一柄玉莲,倒真是让晚辈有幸沾染了您的福气。”
岳老爷子不是没听过奉承话,但能说得这么让人如沐春风的倒还真没有几个。
“真是好姑娘……”他一边笑,一边眼角余光瞥见魏璟无奈又包容的神情,顿了一下,接着戏谑道,“恐怕老朽就算活到了八十岁,也难有荣幸看见太子爷对着老头子笑一笑咯。”
魏璟怔了一怔。
一旁的邵棋这时毫不客气地应声:“他是在嫉妒呢,他没有玉莲。”
女子说着,还挑了挑眉,正好对上了岳老爷子含笑的目光,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哈哈哈哈……”老爷子一时间被逗得大笑起来,笑声甚至穿过内室,传到了院中。
众人听见声响,顿时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太子那块古板的木头,是说了什么冷笑话,也能让老爷子这么失态了吗?
而室内,看着眼前一老一小戏谑的神情,魏璟顿了顿,只觉得心底里有一块地方渐渐软了下去,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落到岳老爷子的眼底,他才放心地在心里点了点头。
这才对嘛……
好好一个孩子,自从皇后逝世后,心里藏事是对的,但整日里苦大仇深,叫人看着多心疼。
方才他二人进门行礼时,岳老爷子眼尖,看见魏璟虽然在对着他说话,但眼角余光时刻注意着身侧的姑娘,顾及她的感受。
而现在,邵棋心思机敏,还和他配合着,一同开导深沉又封闭的魏璟,只是为了让他笑一笑。
想到这,岳老爷子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眼前的两个人虽然嘴上不提,却在如此多个细小的瞬间,默默地托举着彼此,让对方能稳稳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