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邵棋就微服出宫,去了端慧郡主的居所。
正如霍让所言,她是个极聪慧的女子,言谈举止不俗,且对许多事都颇有见地,她们二人聊得很尽兴。
直到快离开时,邵棋才说明来意。
“女学?这,臣妇恐怕力不从心……”端慧郡主怔了怔,有些犹疑。
“臣妇一个寡居之人,虽说问心无愧,但终究害怕为您惹来非议,您不必为此伤神费心。”她眉心微蹙,额间浮起一缕淡淡的忧愁。
“端慧,你可知贺家那长子现在是什么状况?”邵棋忽然开口。
端慧郡主一愣,随即扯了扯唇,语气淡淡的:“他又干什么了?”
“他病了,病得卧床不起,大夫诊治说是思绪过重、哀劳成疾。”
端慧郡主冷着脸一言不发。
邵棋语气轻飘飘的,自顾自地陈述:“现在京城传言,说是你端慧郡主冷心冷情,弃多年情分于不顾,想要眼睁睁看着人家死呢。”
“那也是他自己作死的,与我何干!”端慧郡主语气冷硬,脸色缓了缓后又起身行了个礼道:“臣妇一时情急,御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不怪你。”邵棋摆了摆手,拉她起来。
“但是,端慧啊,你有没有想过,明明当初是他先悔婚,可是现在,他怎么敢这样理直气壮地对你步步紧逼?他依仗的是什么?你又有什么地方棋差一着?”
端慧郡主一愣。
“答案很简单对不对?他靠的是他贺家的权势,靠的是他积累的军功,没人敢说他什么,而你呢?你父母战死沙场,给你留了个安德侯府的空壳子,你的丈夫又早逝,你背后没有东西支撑,换句话说,人人可欺你。”邵棋低头抿了一口茶,说出的话似乎也带着涩涩的苦味。
“寡妇又如何?女人又如何?有本事就是有本事,等你也有了依仗,你倒看看他贺大公子还敢不敢在你面前再吠一声。”
话音落地,室内陷入久久的沉寂。
邵棋也不着急,又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地饮着。
良久后,端慧郡主声音微哑地出声:“臣妇明白了,谢陛下隆恩。”
邵棋声音温和,含笑看着她:“元泽会在天上亲眼看着你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的。”
元泽就是端慧郡主的丈夫,那个天不假年的才华横溢的状元郎。
端慧郡主低下头,忍不住红了眼眶。
……
时间匆匆流逝,到八月十五的中秋夜的时候,邺国皇帝拖了许久的病体终于撑不住了。
他曾经最疼爱的女儿,被他毫不留情地送到了异国,他偏心的儿子,死得不明不白,而他从未正眼瞧过的小女儿,反倒是陪他走过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虽然她的脸上并未有任何伤感,好像死去的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一个陌生人。
“父皇,您算计了一辈子,把我三姐耍得团团转,做了那么多铺垫,就为了将皇位传给五哥,现在这幅局面,您是不是很失望?”
邵怀笙站在他床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眼神无波无澜。
“呃……呜……咳咳咳!”邺国皇帝已经病得说不出话来了,他伸出手想拉她,挣扎许久,却无力地垂了下去。
邵怀笙亲眼看着他闭上了眼睛,床上的老人渐渐没了呼吸。
她一动不动地伫立了许久,室内一片安静,直到殿外忽然有一阵喧闹声传来。
“让本宫进去!本宫要见皇上!你们这群不长眼的狗奴才!”成贵妃的叫骂声十分刺耳,邵怀笙皱了皱眉。
下一刻,殿门被推开,她缓步走了出去。
成贵妃一看见是她,嚷得更起劲了:“七公主!你不能拦着我!我要见皇上!我很担心您啊,皇上——”
“嘘。”
邵怀笙不耐烦地竖起手指,给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父皇死了……”
成贵妃猛地瞪大了眼睛,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邵怀笙盯着她,笑了笑:“父皇一个人上路太过孤单,贵妃既然这么挂念他,不如下去陪他可好?”
她话音落地,成贵妃顿时脸色煞白。
“不要!邵怀笙!你不能这样,我求你!不要!”成贵妃吓得花容失色,脸上涕泪横流,很不体面。
“把她拖下去。”邵怀笙懒得再同她周旋,朝旁边的侍卫招了招手。
“不要!唔——”
成贵妃没挣扎几下,嘴就被堵住了。
她眼眶里的泪珠大滴大滴地滚落,邵怀笙就站在原地,含笑与她对视:“今夜是中秋,那就提前预祝父皇、贵妃和五哥在地下一家团圆了。”
邵怀笙穿着锦衣华服,身姿挺拔,显得贵不可攀。遥遥瞥过来的那一眼,竟隐隐与邵棋的神态重合起来。
成贵妃昏过去之前,心里一片悲凉,到底是败得彻底。
而没过多久,远在雍国皇宫的邵棋,收到了来自邺国新皇友好问候的信件。
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三姐和三姐夫可安好?
她笑了笑,把信递给身旁正端坐着处理公务的霍让:“问你是否安好呢。”
霍让扫了一眼,精准地捕捉到了“三姐夫”这个称呼,他的唇边泄露了一点笑意:“陛下可想去见见她?”
“皇帝没人权啊,这都兢兢业业干了快一年了,你看我出过几次皇宫?”
“诶?”邵棋刚说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那群小屁孩学了快一年了,我是不是也该物色一下继承人了?”
一旁的霍让递给她一份名单,名单上已经划掉了很多名字,剩下的寥寥无几。
“这里面,家世有问题的,品行不端的,表现一般的,臣都已经核实了一遍,一一划去,剩下的这三位宗室子女,倒是值得陛下和他们聊一聊。”
霍让的语气温和从容,细细地跟她讲述这剩下的三个孩子的详细背景和天资性格,到一些重要情况处,还会再三跟她强调。他垂着眼认真地给她分析利害,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邵棋看着他微颤的眼睫,心里一动,忽然很想抱抱他。
“唉,我好幸运。”她抱住了他的腰,整个人窝进了他的怀里。
霍让愣了一下,以为她是突发感慨,在回想她这一路走来所遇到的旁人没有的良机。
于是他牵住了她的手,眉眼含笑:“不是上天眷顾您,而是您自己赢了上天。”
“不是,不是……”邵棋一口否认,她猛地伸手扯住了他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然后扬起脸,闭着眼亲吻他。
霍让怔了怔,随即与她十指相扣,重重地吻了下来……
幸运的是,她从荆棘深渊中走来,明明浑身是刺、衣襟染血,却意外地拥抱到了她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