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你可别瞎说。”
“什么狐狸说话了?狐狸能说话?简直是笑破人的肚子了。”
一个妇人捂着自己的肚子,脸上带着开怀的笑容。 这河边多的是人洗衣服,大家伙都是经常在一起洗衣说话的,因此也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谁有了话,有了消息不跟另外的人分享呢? 这天下,大概没有什么是比这些妇人消息更灵通的杂人了。 蹲在最旁边的一个妇人默默地低着头,不断地捶打着自己手里的衣服,脸上的神色却是没有丝毫的变化。 她好似是没有听着人的谈论一样,只顾得上洗衣了。 旁边的某个妇人抬起头,脸上闪过一抹好奇,正准备询问的时候旁边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妇人拉了她一下。 这小娘子一怔,而后低下头,也不敢说话了。 片刻后,等到众人都将衣服洗好走了的时候,那两个妇人却是结伴朝着一家走去。 路上那年轻一点的娘子问道:“兄嫂,你拉我做什么?”
年长一点的妇人鬼鬼祟祟的看了一眼河边依旧在说话的人,嗤笑一声:“哪个东西向来是长舌妇。”
“这种东西也是敢乱说的?”
她叹了口气,看着小娘子说道:“那狐狸说话的事情,我也听说过。”
“也没什么东西,听着好像是上苍想让陛下施行什么劳什子分封制,好像就是把郡守换成王。”
“就跟咱们大秦以前的秦王一样,把天下划分成几个大块。”
小娘子有些讶异:“兄嫂,那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妇人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小娘子:“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觉着是现在的日子好过,还是那什么分封之后的日子好过?”
见着小娘子陷入了沉默中,妇人才是语重心长的说道:“你没经历过那个时候,你不知道。”
“如今天下才合到一起三年的光景,我幼年的时候尚且是战乱的时候。”
她抬起头,看着远处,似乎陷入了悠久的回忆当中。 “那个时候天下乱的很啊,我跟娘想吃口饱饭都吃不上。”
“就这还是咱们的秦王个个都是好的,没有拿走咱们钱的情况下。”
“你知道其他地方的人活的多惨么?”
她的眼睛中带着悲痛:“你也知道,我原本不是秦人,是从赵那边逃难过来的。”
“赵和秦是有深仇大恨的,若不是其他地方真的一点都活不下去了,我怎么可能是逃到这里来?”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其实跟我一起逃难的还有我的老娘,只是在路上就死了。”
“所以啊翠芝,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分封,真的不是好东西。”
“咱们乱说乱说,万一说着说着,其他人都信了这是老天爷的信儿,然后想让陛下分封呢?”
“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官们来说,肯定是没什么区别的。”
“但对于咱们来说呢?”
她看着翠芝说道:“咱们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难道就要回去?”
“嫂子也读过几本书,识几个字,你要是信嫂子,就听嫂子的,以后她们再说这种话,你就直接走。”
她指了指远处河边,正在起身的几个妇人:“这村子里有几个是蠢笨的?”
“你瞧,除了那个蠢驴,其他人都走了!”
翠芝回过头,就看见河边的人全都走了,只剩下那个想要讲「狐狸」流言的人蹲在那里,显得孤零零的。 “我听你的。”
翠芝回过头,端着衣服和嫂子一同回去了。 而天底下,不只是巴郡这里。 随着一些商贾的四处行走,这狐狸的传闻也已经是到了天下各地。 只是各地的反应都是不一样的,或者说,愤怒的不一样。 故赵地几郡 在田间忙碌的黔首们坐在树下谈天说地,时不时的搓搓手。 这大冬天的,要不是之前发下来了一些这个时候也能够生长的粮食种子,他们实在是放心不下,这个时候怎么也不会在地里了。 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汉子哈了哈气:“咱就是说,你们几个跟着凑什么热闹呢?”
“你们家里的娘们愿意你们种这个玩意儿?”
陈二狗看着那汉子,撇了撇嘴:“你以为就你家是你当家?我们家的娘们可管不住俺。”
他看着外面那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一双淳朴的眼睛里带着憨厚。 “俺家那个娘们说了,陈总督和陛下肯定不会坑我们的。”
“这玩意儿啊,肯定是真的。”
“虽然现在日子好过了,吃得起饭了,不至于一家几口饿着肚子了。”
“但谁会嫌弃自己家里的粮食多呢?”
他憨厚的挠了挠头:“所以俺肯定是要种的。”
几个人正说着话,远处慢悠悠的来了一个担着东西的老头,老头的脸上带着笑。 几人见状脸上带着一抹好奇:“咦,李老头,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难道是有什么新东西?”
这老头是附近几个村子的行脚商,平时靠着贩卖一些东西为生,周围的几个村子与他相互照应着,也算是有几分的香火情。 李老头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脸上的神情显得鬼鬼祟祟的。 他左看看,右看看,继而小心翼翼的说道:“我来是有事儿跟你们说的,你们回去后都叮嘱一下自己家里的娘们。”
这话引起了几个人的好奇:“怎么了李老头?”
李老头叹了口气:“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有几个看起来人模人样的东西不干人事儿。”
“一直带着他们的人在遍地找人你。”
他撇了撇嘴:“说是从巴郡那边有一只狐狸能说人话,还说那狐狸说了「天下分,各地王。郡县乱,分封安」这种话。”
几个庄稼汉子没听懂,挠了挠头看着李老头:“李老丈,这什么意思啊。”
李老头没说话,指着那光溜溜的地面说道:“咱们这里的人,以前有这种好日子么?”
“能有地种,有饭吃么?”
几人瞬间摇头。 李老头又是说道:“那现在,要是让你回到赵王的时候,你愿意么?”
几人瞬间头都要成了拨浪鼓,其中一个甚至愤恨的说道:“是不是又有赵贼?”
“咱们几个村子都有联系,现在俺就去招呼一声,直接把那些人捆了交到官府去!”
李老头看着几个人,脸上带着和善的笑:“不是有赵贼。”
他幽幽的说道:“是有人想要实行分封啊......” 分封? 李老头见几个人没明白,当即说的更通透,简单了一点:“以前那种各地都是王,就是因为分封。”
“分封就是把另外一个人派过来当王,从此以后咱们就不归陛下管了,归以后的赵王管!”
这话一出口,那些人瞬间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慌乱。 “那可咋整啊?俺还是想要陛下。”
“就是就是,现在的陛下多好啊,咱们不仅不用打仗了,还能够吃饱饭了。”
“要不是陛下,俺连婆娘都是讨不到。”
李老头看着这几个汉子,眯着眼睛说道:“咱们不用管,会有郡守他们管的。”
“咱们只要不乱传什么消息就行了。”
“万一有人来你们村子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你们就找人直接捆了交到郡守府去。”
“现在的郡守是个好人,他肯定会管的!”
“再说了,就算郡守不管,不是还有那个通判么?”
“要是实在没人管,咱们就捆了人去河东,那边那个郡守听说是陈总督的徒弟!”
几个汉子对视一眼,都纷纷点头。 这事儿是个大事,必须是放在心里的。 李老头又是说道:“你们回去跟自己的婆娘说说,她们的消息都那么灵通,万一有什么人乱说话,记得让她们跟你们说一声。”
“婆娘之间总是喜欢拉一些家长里短的。”
几个汉子又是纷纷点头,李老头见状笑了笑,而后担着身上的担子,又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那我就不多留了,还有几个村子我没去呢。”
“咱们的日子好不容易好了起来,谁敢让咱们继续饿肚子,那咱们就是死了也不能让他好过!”
伴随着这铿锵有力地话语,李老头担着身上的担子缓缓地朝着远处而去。 他的脚下是已经有些泥泞的土地,天空上还飘荡着些许雪花,只是那雪花不怎么大,也不会阻碍行人的脚步。 一个寂寥孤长的身影,就这样慢慢的走在这田地间。 .......... 蓬莱洲,临淄郡 “碰!”
赢苦一脸愤怒的拍在了桌子上,脸上带着怒火的说道:“陈珂到底是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赴宴?”
他昨日给蓬莱洲的几个官员都送去了信,邀请他们赴宴,甚至其中都没说赴宴是为了什么。 可是不管是几个署的掌令,还是各地的郡守,甚至是一些郡丞、郡尉都没有来,都是直接了当的拒了。 言说总督有令,不可擅离职守,因此不能赴宴。 赢苦怎么看不出来这是敷衍的借口,但他能说什么? 此时的他,什么都不能说。 他按着额头,而一旁的赢沦则是嗤笑一声:“灌了什么迷魂药?”
“我早就跟你说了,蓬莱洲这里就不用动了。”
“陈珂来了不过是一年,这蓬莱洲上上下下的主要官员,哪个不是他一手提起来的?”
“制造署?市物署?还是那个出版署?”
“你邀请的几个人,要么是陈珂的嫡系弟子,要么是陈珂一手提起来的心腹,怎么可能来。”
“咱们就看着其他几个郡的人动手就是了。”
“我看着那些人快到蓬莱了,到时候民间的流言这些人还想控制?”
赢沦的嘴角带着些恶劣。 “他们若是想控制,就只能限制民众的说话,可是怎么能够限制的住?”
“人啊,就是有反骨。”
“你越是不想让他们干的事情,他们越是要干。”
“你越不想让他们说话,他们就越是会在私底下说话。”
“除非你杀人。”
“但杀了人,陈珂会饶了他们?那群黔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么?”
赢苦回过头,看着赢沦说到:“若是他们不传呢?”
赢沦微微一笑:“咱们找的人难道是吃干饭的?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若是直接针对陈珂或者陛下,他们倒是会反应过来。”
“可传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让他们觉着这个没有针对他们心里的那个人。”
“他们自然就会放心。”
“可是这些愚蠢的人不知道,他们以为没关系的一些话语,恰恰是插在他们心头之人的一把刀。”
“民众啊,从来都是愚蠢的,容易被挑拨的。”
“不管什么时候都是。”
“他们会为了自己私自的利益,就枉顾黑白,枉顾人伦。”
“当他们的情绪到了一定的时候,只要稍微一挑拨,他们就会变成洪水一般冲击原本保护他们的地方。”
“而当那地方被冲毁了之后,他们就会开始害怕。”
“可他们害怕的方法,却是击打、斥责原本保护他们,却被他们冲毁的地方。”
“因为他们不敢承认是自己的错误。”
赢沦笑了笑,将面前的棋子放在某处,神色坦荡:“这便是博弈的道理。”
“你瞧,这棋子如今已经落在了其上。”
“棋局已经是变了啊。”
.......... 章台宫中 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与嬴政博弈的乃是陈珂,陈珂笑了笑,将手中的棋子放在某个位置上。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说着话。 “陛下,您瞧。”
“这棋子落在这里,就好像是改变了整个局势一样。”
“可其实并不然。”
陈珂优哉游哉的说到:“棋局之上,最重要的不是一枚「神之手」的决断。”
“有时候,「神之一手」能够将整个棋局的局势改变,这是正确的。”
“可大多数时候,人是不可能下出神之手的。”
嬴政也是嘴角噙着笑容:“是啊。”
“最后的胜利乃是由一枚一枚的棋子决定的,比如这里。”
嬴政微微的拢起来自己的袖子,而后手指着远处的棋子说道:“你瞧,这一片片的棋子已经连成了气候。”
“即便他将棋子落在这里,也会被这生生相息的棋子给隔断。”
“这便是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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